PTDS:創傷後應激障礙症,指個體經曆、目睹或遭遇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換言之就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之後,會出現心理麻痹”、情緒沮喪、過分敏感、回避社會活動等行為。韓間在“情緒沮喪、過分敏感和回避社會活動”三個詞上加重了尾音,桑榆在旁邊灌了一耳朵,覺得他說話帶尾音的腔調真是好聽,如同掛了一把小勾子,在虛無的空氣中甩啊甩。韓間感受到她的注視,轉過臉來,疑惑地給了她一個眼神詢問。桑榆給了他一個口型,示意他繼續,韓間這才接著說道:“我們如果按照這個方向的話,基本就可以對號入座了,段天的孤僻冷漠、馮寧的強迫症和神經質,以及,劉芸的被迫害妄想症,或許都是源於,他們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症。”其中一名老警察舉手道:“我這個年齡大了啊,有點聽不懂你們年輕人說得東西,就是這個什麼P……P什麼症的,會不會說得太玄乎了?凶手選他們,是因為他們都患了這個症?”想了想又說道:“凶手怎麼知道他們都有這個症?凶手難不成是醫生?”他這句話純屬調侃,畢竟通過現場的混亂程度來看,凶手是醫生的概率微乎其微。每個人的職業都會在手上留下烙印,換句話說,讓一個從業多年的醫生去殺雞,都要比普通人殺得更加條理清晰。沒想到韓間很激動,一拍桌子:“對!你說中了問題所在,這個凶手是怎麼知道他們都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症的呢?”對方被他嚇了一跳,張了張嘴,不由開始轉頭向旁邊的同事發出了求救的眼神。旁邊也是位老警察,下意識從口袋裡掏了根煙,又反應過來會議室不讓抽煙,便尷尬地夾在手指裡上下碾動,遲疑道:“創傷後應激障礙症,那首要前提就是,要先有創傷吧?會不會是,凶手和這些人共同經曆過創傷,由己推彼,所以知道對方也有問題;或者就是,也許這些人的創傷,本來就是這個凶手造成的。”會議室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大家都被繞進去了,一時間思路紛擾。桑榆敲了敲桌子,開口道:“我覺得大家可能走入了思維誤區啊。首先我們必須明確一個總基調,那就是,這個凶手,他是一個人。既然是人,那必然就跟你們大家的思維、行為方式都差不多,就算他是個變態,也差不到哪裡去,因為大家都是人嘛。”大家:“……”“人類做事,總要遵循行為規則,其中大家都公認的一條就是,不會自我否定、前後矛盾。如果這些人的創傷本來就是這個凶手造成的話,也就是凶手已經傷害過他們一次了,現在殺死他們就算是二次傷害,充分顯示了凶手對他們的執著,或者說,仇恨。”沒有人有異議,主要是她說得有點繞,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人不人的,好像她不是人一樣。桑榆說:“但是,既然凶手都這麼仇恨了,乾嘛不在第一次就把他們殺死拉倒呢,還要讓他們多活了這麼些年。前後不通,對吧?”對麵的老警察不由自主點了點頭。“那就好了,現在隻剩下一種可能了,凶手和這些人,曾一起經曆過一次創傷現場。我想那場麵勢必很慘烈,很駭人,才能讓每個人,都念念不忘。”韓間:……念念不忘是這麼用的麼?周隊那邊已經迅速反應過來,下令道:“馬上去調查這三個人去過的地方、醫療記錄、消費記錄,不管是什麼記錄吧,隻要是有交叉的地方,都整理出來!”他環視四周,目光炯炯有神,口中有萬般囑托卻難以訴說,大家的壓力都已經很大了,他多說一句都會徒增煩惱。“就這樣吧!散會!大家辛苦!”辛苦當然是辛苦的,簡簡單單都“整理出來”四個字,刑偵人員們要做大量的調查研究、大量的走訪入戶、大量的分析類比,才有可能把他們之前交叉的那個點找出來,呈現在世人麵前。而更大的可能是,全是無用功,根本找不出來。這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發生不同的故事,或許段天前腳走過的地板磚,馮寧後腳走過,可是地板磚是不會說話的,這些隱形的、安靜的、無聲的交叉點,永遠不為人知。每個人都是愁眉苦臉又強撐著給自己打氣,走在最後麵的小警察不由嘟囔了一句:“我也是不明白了,這年頭什麼世道啊,都在人們的眼皮子底下被害,怎麼就沒人救他們呢?”都說眾人拾柴火焰高,那麼多人呢,都快成火焰山了吧,什麼樣的凶手也不在話下啊,怎麼就不能直接把凶手燒死呢,省得他們在這累死累活。老警察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把:“哪這麼多廢話,快點乾活吧你!”好在現在是網絡時代了,每個人通過那根細如毫發的光纖,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專屬的印記。網絡就是這點好,隻要你沒有刻意消除,不管再過多少年,那印記依然在那裡,光鮮透明,完整地訴說著主人當時的心情。段天是個網癮青年,在網上留下的痕跡一搜一長串,但基本都是一些外賣、淘寶、遊戲的消費記錄,微信微博或者是知乎豆瓣之類的社交網站他基本不怎麼涉足,確然是個乏善可陳的青年。朋友圈裡最後一條動態還停留在三年多以前,上麵寫著:撒旦降臨人間,抓住了少女的腳腕。距離此一周前的倒數第二條是:天使降落人間,碰巧砸漏了我家的房頂,嘻嘻。後麵跟著一個笑臉符號。“這段天什麼毛病,一會天使一會撒旦的,不會是信了什麼邪教吧?”周隊說。“比起那個,你不覺得他這兩條朋友圈,情緒是不同的麼?”韓堅擰著眉頭問道。“唉,現在的年輕人,一會貓臉一會狗臉,彆說是相差了一周的朋友圈了,就是前後相差不過一分鐘,那情緒天崩地裂上躥下跳的也多得是,這能說明什麼?”韓間沒說話,好像確實不能說明什麼,但就是無端覺得怪異。關於馮寧,就更普通了。她除了工作便是回家,連外賣都不怎麼點,平常的時候估計是工作忙,也不怎麼上網逛淘寶,最大的支出反而是那個關於流浪貓的救助網站,基本上每個月都有救助項目,而馮寧都會掏錢。倒是在劉芸這裡發現了一些新線索。學校的老師們都說劉芸很抗拒跟人打交道,平常也不見有什麼親密接觸的異性朋友,倒是在網絡上,劉芸還顯得活潑一點,在主流的幾大社交網站上都發現了她的痕跡,甚至在一年多以前,劉雲還在網上談過一個網友,兩人關係匪淺。技術偵察隊的人員很快就通過網絡追蹤,找到了劉芸的這個網友。對方是個西北的小夥子,距離此地有幾千公裡,警察問起劉芸的時候一臉蒙圈,半晌才想起來,隔著電話就開始訴苦:“你說她呀,原來她叫劉芸?警察同誌,不是我故意抹黑啊,我覺得這位女娃娃,有點忒不厚道。你說我們聊得好好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那我是動了真感情的呀,其實我覺得她也是動了真感情的,你知道感情這個事情,它就是一種很玄幻的東西……”警察沒時間聽他的感情心得,打斷道:“然後呢?”“然後?然後我就提出見麵了啊。那情到深處自然就是要見麵嘛,不然光隔著電腦屏幕聊個什麼勁,隔靴搔癢嘛。可人家倒好,一聽說要見麵,二話不說就把我拉黑了。那咱也不是壞人,怎麼搞得像我要欺負她一樣,讓人傷心。我可是付出了真感情的。警察同誌您跟我說說,她咋了?”警察同誌當然沒時間跟他說說,客氣地把電話給掛了。然後調查組的人把劉芸的情況一彙報,大家都不覺得意外。看來這個劉芸確實有一定程度的被迫害妄想症,隔著網絡和屏幕,她尚且還算是一個能夠溝通和交流情感的正常人。可真的走到了現實世界裡,她就變成了躲在殼子裡的人,好像外麵全部都是洪水猛獸,隻有遠離人群,才能保護自己。不會有人生來就是這樣的,勢必有讓她變成這樣的原因。如果能找到那個原因,估計也就離真相不遠了。桑榆隨口問了一句:“這個劉芸的資產狀況怎麼樣?”“資產狀況?”對方劃拉著鼠標,“你彆說,這個劉老師雖說怪了點,但心腸是真好,經常在網上買一些衣服、學習用品什麼的寄給貧困兒童,這點我也跟學校的老師查證過,她班上的那個智障兒童大寶,劉老師基本上是每月固定給他救助。”所以說,一個稍有些怪癖的好人,也是個好人。好人被害,會激起人們更多的同理心,所以大家一時間都有些想歎氣。這個大家當然不包括桑榆,她趁著大家都歎氣的功夫,特真誠地提出了一個問題:“請問,救助智障兒童,和救助流浪貓,有什麼區彆啊?或者說,救助兒童和流浪貓,和救助前女友,又有什麼區彆啊?”對麵周隊嘴快地接道:“那怎麼能一樣呢,一個是人,一個是動物,一個是……叫做前女友的生物。”說著說著自己都有點底氣不足,人怎麼了,充其量不也就是個高級動物麼?果然,桑榆嗤笑一聲,說道:“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做好事麼?”她環視一周,看似隨意地問道:“在人類的世界裡,三個受害人,都是好人,都愛做好事,這概率,是不是有點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