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隊會議室裡,氣氛像是被陰雨天那朵將下未下的黑雲籠罩住了,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蔫搭搭的,直憋得慌。李局擰著眉,看著屏幕上爛七八糟的人物脈絡圖,聲音發沉:“咱這可多少年沒有過連環殺人案了啊。咱是人民警察,護一方百姓,可是你看看,現在百姓都恐慌成什麼樣子了!”炮火首先朝著桌邊一個蔫頭耷腦的漢子轟開了:“你們網絡安全辦那邊怎麼搞得!網上的視頻一搜遍地都是!怎麼著,你們花錢在微博上買熱搜了是吧?”對方覺得自己也很冤:“現在人人手裡都舉著手機,不管是段天還是馮寧,周圍全是群眾,那根本攔不住啊。”眼看著李局的火蹭蹭往上竄,周隊連忙接道:“這也怪我,我一開始是大意了,沒想到這是個連環案,畢竟不管是從身份背景還是作案手法上說,都太不一樣了。”“你大意了?你二姨也不行!”李局火冒三丈,“沒想到沒想到,你一個沒想到,就要多死好幾個人!韓間是不是早就提出了連環殺人案的想法,為什麼不采納?!就算不采納,為什麼沒繼續再往下追查?”“你是多少年的老刑偵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從細枝末節處發現線索的道理,你該比誰都要懂啊。方續,彆的我也不再多說了,我就問你,一星期破案,能不能做到?!”周隊乾抹了一把臉,坐直身子:“能!”桑榆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看吧,人家是怎麼做領導的,先是疾風暴雨似的批評一頓,然後痛心疾首地感歎一陣,最後臨終托孤般的宣誓一陣,這就讓一個天天坐在辦公室裡,喝著茶、看著報、簽著文件啥也不乾的領導乾部,成功融入到群眾中來了。嘖嘖,她但凡有十分之一的這本事,也不至於混到現在,洗魂者隻剩韓間一根獨苗苗。屏幕上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圖已經被擦拭乾淨,周隊端端正正地寫下了三個名字:段天、馮寧、劉芸。他手指著這三個名字,沉聲道:“萬變不離其宗,先前我們是分開調查的,所以每個人都有一大堆背景,我們就被這些關係擾亂了視線。現在,既然確定是連環殺人案的話,那這三個人,就是一根藤上的三顆葫蘆瓜,我們現在做得,就是從葫蘆瓜本身入手。”三人被害的現場被放大,映在慘白的大屏幕上,看著及其怪異,又讓人心驚。按照職能分工,大家先分彆理了一下各自的工作進展。“段天,男,28歲,高科技產業園區的普通程序員,單身,沒有什麼要好的朋友;馮寧,女,32歲,華陽商業大廈12層‘嬌點’服裝專櫃的櫃員,丈夫董天辰;劉芸,女,32歲,光明路第二小學四年級二班的班主任,單身,和第二起案件的受害人馮寧是高中同學,兩人也是比較要好的朋友。”“段天的死因是由於肺部受刀傷再加上墜樓傷引起的腹部內出血,馮寧是死於過量麻醉劑中毒,劉芸是死於股動脈破裂引起的大出血,刺傷劉芸的匕首和段天的匕首,不是同一把。”聽起來,上述這些都是不同,也正是由於這些差異,所以才導致一開始,誰也沒把案件聯係在一起。周隊點頭:“好,接下來咱們就找找,這三個人身上究竟有哪些相同點,以至於讓凶手選擇了他們。”從外表看,這三個人著實沒有什麼相同點,工作不同、年齡不同、婚姻情感狀況也不同,看過來看過去,好像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他們三個都是人。周隊看向桑榆:“桑教授,犯罪心理分析和受害人背景分析方麵,你是專業的,不然你先說說?”桑榆盯著大屏幕,看向韓間:“讓韓間先說吧,他說完了之後,我再調整補充。”經過她這麼長時間的觀察,韓間在普通迷境裡是個很慫很慫的人,見到鬼會尖叫,天稍微黑一點就恨不得要抱抱。但在這個完全真實的世界裡,在一幫活生生的人周圍,在他熟悉的領域,他心思細膩又悲天憫人,反而能看見彆人看不見的角落,感受到不同的東西。他爺爺韓建國臨終的時候,曾萬般舍不下,覺得韓間又嬌氣又無用,肯定勝任不了洗魂者這一重任,害怕桑榆這性子,怕是一不小心就要把他人道毀滅,好話說了一籮筐,才依依不舍地投胎去了。現在看來,韓間確實還無法勝任做一個好的洗魂者,因為洗魂著重的地方還是“洗”,需要靈魂一身清明地走,實在不想走的那種,也必須用上點非常手段。靈魂千變萬化,什麼樣的都有。好的洗魂者,必須要能勝任武打片、情感片和懸疑靈異片,各個片場無縫銜接地出演,韓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羽繩都揮不起來,實在不能算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那種類型。但是,世道變了,誰又能說一個聖母心腸、慈悲為上的洗魂者,不能憑借愛心感化靈魂呢?誰知道呢?反正桑榆老是懷疑,他上輩子或許是個出家人。但不管他用何種方式洗魂,隻要能讓迷魂擺脫執念,一身清明,那就算他考核合格了,她也就能長出一口氣。所以現在她已經在默默地退居二線,有任何拋投露麵的事情,都讓韓間頂上了。韓間略微整理了下思路,開口道:“他們三個人本身的共同點,其實我也不知道。”從周隊開口,到桑榆鋪墊,再到韓間發言,這期間已經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每個人都把灼灼的目光投放到了韓間身上,就等著韓副隊一聲令下,飛奔出去抓住那個天殺的凶手了。然後,韓副隊一本正經地說,我也不知道。Excuseme?就這?韓間忙又說道:“但是,凶手在他們身上,或者說在死亡現場想表達出的同一種東西,其實已經很清楚了。”“段天死於早高峰時的居民樓前麵,當時現場圍觀的小區居民有很多,甚至有很多臨近小區的人聽到了這邊的喧嘩,趕過來圍觀。後來我和桑榆又去走訪了現場,得知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事發前,段天剛墜樓的時候,曾聽見過有小孩子大叫‘殺人了’,這才在短時間內吸引了那麼多人的注意。”這個說法很多人還是第一次聽,不由自主地都想起了那個也曾詭異出現的流浪漢。一時間會議室裡產生了一陣小喧嘩,大家議論紛紛。議論是好事,有時候大家多交流幾句,反而能打開思路。韓間等到聲音漸消,才又說道:“馮寧死於周六的鬨市區,現場人來人往,隆重的程度可見一斑。至於劉芸,就更不用說了,死於周一早上學校的升旗杆上,至少有上百個師生在現場。”他深吸一口氣:“所以,凶手的意圖顯而易見,他就是想讓他們在眾人的圍觀下慢慢死去,這裡麵的主觀色彩太強烈了,與其說是折磨,我更傾向於是,報複。”周隊接道:“所以你認為這是,仇殺?”韓間說:“是不是仇殺先放到一邊去。現在我們再分析一下,這三位被害人的性格。”第一個案件的調查員說:“段天嘛,小夥子沒什麼可說的,據同一樓道的鄰居反應,小夥子性格比較孤僻,獨來獨往一個人慣了,見麵從不打招呼也不說話。聽起來是個資深宅男,還是女朋友沒有右手好用的那種。”工作壓力太大了,好好說著話忍不住就開了個車,旁邊有人咧嘴苦笑了下,權當是給苦逼的偵查生活添加點色彩。笑完了,一眼瞥見桑榆老沈在在地坐在一旁,又有點不好意思。韓間沒理會這些,他加重了語氣說道:“大家可彆忘了,三年前段天可是有女朋友的,還差點談婚論嫁,後來分手後,才一直到現在都是單身。或者換句話說,沒準以前段天也是個積極向上的大好青年呢?”有人嘟囔了一句:“失戀綜合症?打擊太大了從此產生了厭女情緒,也是有可能的。”“不久前,段天剛剛借給了前女友劉亞青四十八萬元。”桑榆提醒道,這些小夥子,怎麼一個個年紀輕輕的,記性就不好使了呢。肯借給前女友這麼大一筆錢,那想必是沒有什麼厭女情緒了,或者就是,對前女友舊情未了?桑榆再次好心提醒道:“他借錢給對方,是為了支持對方買婚房。你舊情未了是這麼個調調啊?耶穌基督也沒這麼博愛吧?”小警察一時語塞,沒有下文了。韓間清咳一聲,接著說道:“段天的事先放下,我們說馮寧。據馮寧的丈夫董天辰說,馮寧婚前婚後的變化很大,婚前馮寧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婚後卻完全變了一個人,神經質、緊張兮兮、嚴重強迫症,這都是周天辰的原話。而據第二小學的老師們說,劉芸也很怪,首先她不愛和彆人交流,抗拒去人多的地方,甚至方校長說,他懷疑她有被害妄想症。”他刻意停頓了半晌,留給大家充足的思考時間。然後他慢慢問道:“如果隻單純看這三個人的話,有沒有發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會議室裡靜悄悄的,原本陽光晴朗的窗外變得煙霧蒙蒙的,好像籠罩在屋頂上空的那朵黑雲,即將就要落下來了。周隊盯著屏幕上三個人放大的頭像,遲疑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三個人,或許都患有,PTDS?”“哐嚓”一聲巨雷,外麵大雨瓢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