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那幅畫麵光是想象就讓人不寒而栗,而被高高掛在旗杆上的那個女人,生命的最後一刻在想些什麼,永遠沒有人知道了。劉老師的父母聞訊趕來,在場邊哭得幾乎暈厥。韓間不忍細看,自覺做起了受害人的背景調查工作。劉老師全名劉芸,今年三十二歲,未婚單身,是光明路第二小學四年級二班的班主任。韓間挨個問了一圈,無論是方校長、還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甚至是門衛老劉,都說這是個好姑娘。做幼兒教育工作的,其實比常人更需要極大的耐心。四年級的小學生,八九歲狗都嫌的年紀,一個孩子就頂得上一池塘的青蛙,更彆說同時三四十個孩子了。但劉芸就是比其他老師有耐心,不管是對待什麼樣的孩子都一視同仁,甚至是對那些弱一點的孩子,更要好。同辦公室的馬尾辮老師說起來頗為感慨:“我們這是街道小學嘛,送過來的都是這一片的孩子,小學本來就是義務教育,學校是不能拒收適齡段的孩子的,所以有個彆孩子吧,在這裡其實很不適應,孩子自己不適應,老師也不適應。”馬尾辮的視線放到不遠處一個孩子身上,苦笑道:“你看那個叫大寶的,也是上四年級,但其實,他現在數數都不一定能數到10。”那個叫大寶的孩子站在人群裡,比周圍的同齡人都要瘦小,這就顯得眼睛格外得大。但也隻是大而已,眼睛裡幾乎沒有神采,愣愣地盯著草坪看,癡癡傻傻的樣子。“我們這些當老師的,其實都不願意收這樣的孩子,放誰班上不是個大累贅啊?”似乎猛地意識到這話有些過了,實在不該是一個人民教師該說的,窘得脖子都紅了:“我的意思是,劉芸真的是個很好的老師。那個大寶當初送來的時候,連上廁所都不太懂,所有的老師都不想要,是劉芸老師把他要到了自己班。毫不誇張地說,那段時間,她簡直比大寶的媽媽還要稱職。這樣的人,誰會去害她呢?”死亡是不講道理的,它殘酷又絕情,從來不會因為你是好人還是壞人,而對你有些許的不同。韓間說:“也就是說,大家都和劉芸老師的關係很好,沒什麼人和她結仇是吧?”“哪裡會有什麼人跟她結仇呢?我們,”馬尾辮忽然停頓了一瞬,隨即說道,“我們學校的人關係都挺好的,肯定不會結仇的。”桑榆覺得她停頓的這一瞬頗有些令人玩味,所以她清咳了一聲。韓間轉頭看她,桑榆背過身來,低聲說道:“這次我可充分尊重了你們凡人的心情了。我是覺得她剛才遲疑了一下,有些奇怪,不如你把陳述句改為反問句,直接問問她,和劉芸老師的關係怎麼樣。”“你是懷疑……劉芸其實沒她形容得那麼好?”“劉芸就算真的是個好人又怎麼樣,你就一定會和好人成為朋友麼?”這個倒是,韓間的狐朋狗友裡,不乏敗家子、風流公子或者是滿嘴跑火車之流,都不怎麼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他與你磁場相同、脾性相近,變成莫逆之交也是可能的。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做朋友這個事是需要緣分的,基本從第一次見麵開始,他是讓你心生包容還是無端生厭,這種基調就已經注定了。他點點頭,轉身去問馬尾辮:“你和劉芸老師的關係怎麼樣?”馬尾辮支吾了一下:“還可以吧。”“還可以?是普通同事呢?還是朋友?按理說你們年齡相仿,又在同一個辦公室,聽你形容劉芸老師也不是難相處的人,變成朋友應該不難吧?”話都說到這了,馬尾辮打量一個四周,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其實吧,我和劉芸老師算不上朋友。說實話,我覺得我們全校的人,都和她算不上朋友。”馬尾辮顯然不是個深諳在背後議論人之道的同誌,因此一番話說得賊頭賊腦,磕磕巴巴,連帶著韓間都跟著她緊張。其實說起來,不過是稍有些孤僻的大齡單身女青年的故事罷了。按照馬尾辮的說法是,她覺得劉芸這個人,腦殼不怎麼清楚。當然這種說法隻是個籠統的詞,也並不是形容智商,能做優秀班主任的人,智商肯定是沒問題的。馬尾辮壓低聲音說道:“我指的是精神方麵,就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大齡單身女青年嘛,工作也是固定的了,生活中的頭等大事當然就剩下了找對象。學校裡有不少大姐、大嬸之類的熱心人物,自發給她尋找了很多目標,無論是精英才俊還是中二青年,拿到劉芸麵前,她就隻笑笑,堅決不見。這一來二去的,學校裡的熱心團體也就不管她的事了,都覺得這姑娘可能是心高氣傲,看不上這種老土的相親方式。本來這也沒什麼,但真正讓馬尾辮覺得不對勁的,是有一次,她在外麵吃飯,結果把家裡的鑰匙落在了辦公室,剛巧劉芸經過這附近,所以就拜托她送過來。那是一家人頭攢動的中式快餐店,她當時坐在裡麵靠牆的位置,劉芸從門口進來,她衝她遙遙招了一下手,正準備迎上去。正是飯點,走道上有點擁擠,劉芸往裡麵走得時候,不小心和一個端著餐盤的男人擦肩而過,男人手裡端著餐盤,一傾斜就灑到了身上。?男人邊跳腳擦著身上的汙漬,邊瞪眼看劉芸,嘴裡不住抱怨道:“這位小姐,你小心一點嘛。你看都弄到我身上了,是不是要賠我的乾洗費啊?”劉芸的反應有點奇怪,她沒道歉,也沒動彈,隻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下意識地低頭,側過了臉,做出了一個躲避的姿勢。男人見她不動,不由得伸出手來推了推她的肩膀。馬尾辮現在想起來,還是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伸出了三根手指:“我敢肯定我看得很清楚,那男人真的隻是輕輕碰了一下而已,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劉芸突然就沒命地大叫了起來,連我都嚇了一跳,那種叫聲怎麼說呢,就像是她麵前站著的不是人,而是怪物一樣,你懂吧?”韓間點頭表示可以想象,問道:“後來呢?”馬尾辮兒到現在仍是心有餘悸:“後來她就那樣大聲尖叫著後退,還打翻了好幾張座椅,我當時想要上前拉住她,但她力氣實在太大了,就像,就像……瘋了一樣,嘴裡喊著什麼救救我,好像有人要害她一樣,拚命跑出去了。”“那你事後沒有問過她嗎?”“問過了呀,但她解釋說,她當時正在想事情,被人突然一打斷,所以有些混亂,這才情緒過激了一些。我當然是不信呀,但人家不想說,我也不能一直問吧?”韓間在本子上記上了“情緒過激、行為失常”幾個字,桑榆在一旁看見了,提醒道:“怕是你還要加上‘男人’這兩個字。”韓間想了想:“你是覺得,劉芸其實是對著男人這個特定群體,才會產生這種異常行為?”桑榆點頭說:“我也說不清楚,隻是有這一種感覺而已。”大佬的感覺,那自然是不能忽略的。後麵的調查有了方向,就要簡單多了。在行為異常這個方麵,大家的回答基本一致,都說和劉芸不過是在學校裡的同事關係,她這個人稍有些內向,校外基本不與其他人聯係,在學校裡基本就是上課和備課,沒發現過什麼異常。倒是在男人這個問題方麵,大家的言辭變得豐富起來。管後勤的王主任是個40多歲的中年大媽,曾熱衷於給全校單身教師介紹對象,成對者不計其數,聽說連縣長的姻緣都是她給撮合的,是紅娘界當之無愧的佼佼者。可惜為數不多的幾次失敗,劉芸就能算一次。王主任的言辭比馬尾辮老師可要犀利多了:“男人,絕對就是男人的問題。我懷疑這個劉老師啊,她根本就不喜歡男人!”王主任說得神秘兮兮,又言之鑿鑿:“你想啊,一個大齡女青年,從來不跟男人戀愛也不約會,她肯定不正常啊。按理說現在社會也開放了,我也是文化人,對一些特殊問題吧,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很不想掩飾地撇了撇嘴:“但你不能遮著掩著的呀,你直說多好,這可好,我給她介紹了那麼多次對象,那都是家世良好,品學兼優的青年才俊,地方都約好了,她可好,說不來就不來,你說這不是駁我麵子嗎?”最後一個接受問話的是方校長,剛開始一臉茫然:“男人?沒聽說劉老師有什麼男朋友啊,她在這工作了這麼多年,我還真沒聽說過她在情感方麵有什麼問題。”韓間在一旁提示道:“其他方麵呢,有沒有什麼異樣?也許隻是一件很小的事,或者,你覺得不太正常的地方。”方校長使勁皺眉思考,半天“嘶”得吸了一口氣,遲疑道:“倒是真有個問題,我不知道算不算啊。”“沒事,您說說看。”“其實也不算什麼問題。就是,劉老師這個人吧,是一個特彆小心的人。”韓間等了半天,疑惑道:“沒了?就這樣,特彆小心?”女孩子嘛,除了桑榆這樣讓彆人覺得害怕的,平常膽小一點謹慎一點,很正常吧?方校長撓撓頭:“我也不好形容。當然女孩子天黑了不出門、不往危險的地方走,這些都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一個人從來不去人多的地方,理由是,怕有心懷不軌的人混在人群中,一不小心就會躥出來,所以她連續很多年不逛街、不約會、甚至連開會都不去,就有點……誇張了吧?”他咬咬牙,用了個惡狠狠的詞:“我覺得吧,劉老師可能是有點,被害妄想症。”韓間看一眼桑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周隊疾步向他們走來,臉色烏雲密布,衝著韓間就來了:“你個烏鴉嘴!竟然真的是連環殺人案,這個劉芸和馮寧,是最好的閨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