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陽底下(1 / 1)

洗魂者 酥脆 1598 字 2天前

十四歲的何文謙日日夜夜在咆哮:“不!彆叫了!我和你不一樣!絕對不一樣!”可他現在不是那個隻會尖叫的孩子了。當年十四歲的小文已經被他一把火永遠留在了這裡,現在站在這裡的,是何文謙。三十八歲的、事業有成的、身上帶著優雅從容氣質的成功男人,何文謙。舉手投足皆是禮數,看起來就像是好人家養出來的那種,從小品學兼優的孩子。他的第一任妻子,那是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孩子,笑起來一雙眼睛彎成月牙狀,她在某天就那樣笑著湊近他,忽然說道:“何律師,你身上有股味道。”味道?他幾乎在一瞬間聞到了那間狹小的屋子裡,躲在櫥門裡的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濃重腐臭味。他攥緊了拳頭,臉上卻仍是若無其事:“哦?什麼味道?”女孩子笑紅了臉,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可能是,愛情的味道?”他起初覺得荒誕,半晌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慢慢地鬆了拳頭,換成了伸出去的手掌,摸了摸她的頭。對方又笑起來,他這一輩子,都再沒見過那麼好看的笑容。可就是太好看了,太漂亮了,她每天每天都那樣對著他笑,美好的像是從沒見過這個世界上的醜惡。不可能的,她是他何文謙的妻子,他們就應該是,同一類人。他一步步地,把她禁閉在了名為愛的籠子裡,看著她燦爛的笑容越來越凋零,整個人越來越枯萎。他看著她從那麼高的天台一躍而下,白色的睡裙在空中開出了一朵花,臉上全都是垂死的掙紮。他終於呼出一口氣來:看吧,他們其實是同一種人,那種燦爛的笑容本就不該屬於她。他的第二任妻子,名叫蘇燦,那是個笑起來會露出尖尖小虎牙的女人,單純又軟弱,本來他們可以成為很好的夫妻,不料半路冒出來個沈傾攪局,最後沈傾死了,蘇燦瘋了。她和沈傾,其實都有點可惜了。何文謙臉上掛著從容淡定的微笑,輕輕搖頭:“阿燦其實挺好的,她和我,其實才是同類啊。”桑榆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懶懶散散地問他:“哦?為什麼你們會是同類?”何文謙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個嘛,你自然是不會懂,隻有同類,才能聞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哦?”桑榆很浮誇地表示了驚訝,她故意湊近他,使勁嗅了兩口,“你是說這股,人渣的味道嗎?”何文謙的表情裡透著詭異的麻木感,對她的挑釁無動於衷,一笑代之。“好吧,我確實沒聞到。”桑榆說,“不然你告訴我,你們這類人身上,都有著什麼樣的味道?”何文謙“嗬嗬”笑起來:“你當然聞不到。我們都是被摧殘、被輕視、被命運的不公待遇踩在腳底,卻又自己爬起來的人!你們這種人懂什麼?你們什麼都不懂,你們每天帶著那幅人畜無害的微笑招搖過市,看著就讓人惡心,你們什麼考驗都沒經受過,卻能和我一起站在陽光底下,憑什麼?”“你知道不知道,我光是為了光明正大的站著陽光底下,就付出了多少代價?!而你們,卻還在抱怨陽光熾熱,灼傷了你們的皮膚,嗬嗬,你說你們該不該死?”桑榆深表讚同地點了點頭:“彆說,聽你這苦大仇深的一生,倒這有點那個武俠男主角的感覺了。天龍八部裡的喬峰,倚天屠龍記裡的張無忌,是不是都是這種坎坷的人生路程?”她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我說何文謙這個名字太秀氣了,不適合你,你或許應該改名叫何莫愁、何滅絕之類的,比較符合你的氣質。”身後阿玉很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何文謙臉上表情未變分毫,見怪莫怪地看著她,那眼神裡竟然有點寵溺,像極了一個寬容大度的儒雅男士。桑榆慢慢走到他的正對麵,漫不經心地開口:“不過我還有個問題啊,可能有點蠢,你能不能替我回答一下?”何文謙微笑:“當然,請講。”這微笑看得韓間一陣惡心,這個名叫何文謙的男人,像是披上了一層潑水不透的畫皮,看著永遠一幅淡定從容的模樣,實則在那張假麵底下,如同桌子上那盤黑黢黢的菜,惡意在頂著巨大的腐臭味,一刻不停地蠕動。桑榆輕笑一聲:“你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走到了陽光底下,怎麼又回來了?”這間破舊的、陰暗的、猶如廢墟的老房子,才是何文謙結下的迷境,他被困在裡麵,躲不掉也逃不了的牢。他已經跑到了陽光底下,把自己曬出了一層嶄新的人皮,可到了到了,還是站在了這方冰涼的紅磚地上,變回了那個嘴唇總是下垂,眼神敏感陰暗的十四歲的少年。何文謙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我沒有回來,這本來也不是我的地方。”“你的地方在哪?”桑榆的語氣中帶了譏諷,“你那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裡?還是你那富麗堂皇的律所裡?彆鬨了,何文謙,這裡就是你的地方。”“這裡不是!”何文謙畫皮一樣的臉上終於帶了點表情,他又強調了一遍,“這裡不是。”桑榆湊近他,做出一個嗅的動作:“啊,你沒有聞到麼,這房子裡的腥臭、腐敗、陰暗,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這裡不是我的地方!”何文謙驀然打斷她的話,“我有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我的……父母。他們是一對歸國華僑,是掌握三國語言的高學曆人才,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我以前從來,從來沒有踏進過這個鬼地方!”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呐呐地叫了一聲:“小文……”“你閉嘴!”何文謙猶如被這聲呼喊大力抽了一巴掌,整個人都暴躁起來,跟之前溫文爾雅的模樣截然相反,像是往看似平靜的油鍋裡潑了一盆冰涼的水,驟然就成了另一番氣湧翻騰的模樣。刹那間,整個黑黢黢的房子劇烈地震動起來,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大手,要把整個房子連根拔起。阿玉先是站立不住,跌倒在了地上。韓間一把拉過烏鴉的袖子,急切地說道:“你帶著阿玉呆到角落裡去,你們保護好自己,聽見了沒?”烏鴉忙不迭地點頭,頭頂上方已經有破碎的磚塊,撐不住地掉落。烏鴉護著阿玉往邊上跑,回頭問道:“那你呢?!”韓間很短的笑了一下:“我當然是要和她站在一起。”烏鴉覺得這小子怕是瘋球了,自己什麼本事自己沒點AC數嗎?雖說自古英雄救美出情侶,但就現在這架勢,誰是英雄,誰是美女,他覺得韓間怕是對此有點誤解。但還來不及多說,周圍儘數崩塌。無數的磚塊和水泥塊轟隆隆落下,天崩地裂。腳下的磚地裂出一條巨大的縫隙,桑榆回身抽過腰間係著的羽繩,在空中猛地揮開,結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碎石和磚塊儘數往裡掉落,羽翼沉沉下墜,卻密布不破。韓間本來就站在她身旁,反應也並不慢,幾乎在她回身抽出羽繩的同時,便劈手接住了她扔過來的槐木刀,同時一把把她拽離了那條裂縫。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桑榆還有心情同他打趣:“這次表現倒是不錯。”韓間本想給她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但對麵的何文謙已然大力彈跳而起,向著兩人衝將過來!他身上不知從哪淅淅瀝瀝的沾了一身水,俯身衝下來的時候,一股濃濃的河底淤泥的腥臭味撲麵而來。桑榆就地一滾翻開去,同時伸腳上蹬,實實踹上了何文謙的肚子。踹上去的觸感有點詭異,像是踹到了一灘油膩膩的肥油。何文謙的肚子往裡猛地一凹,一大口綠色的液體從他口中噴湧而出。桑榆趕緊就地翻身滾開,那攤液體澆到地上,紅磚上瞬時就冒出了泡泡,一會就被腐蝕殆儘。桑榆嚇了一跳:靠,這樣是被澆到臉上,不就是直接毀容了麼?就是這一愣神的工夫,何文謙迅速伸出青白的利爪,一把掏向了桑遇的肚子。利刃穿入血肉的“噗嗤”聲在黑夜裡格外清晰,旁邊的韓間剛剛起身,抬頭看到這一幕,腦子裡一空,隨即血氣上湧,大吼一聲:“桑榆!”桑榆反手抓住何文謙的利爪,對方被她鉗製的不能動彈,在她的傷口處拚命掙紮,鮮血從她的白色風衣裡慢慢浸出。桑榆厲聲喝道:“槐木刀捅他頭頂正上方,就現在!”韓間甚至來不及思考,手起刀落,猶如小孩玩具一樣的槐木刀,穩穩地插入了何文謙腦袋的正上方。對方全身一個激靈,隨即猶如一隻被抽了脊柱的魚,軟踏踏地跪在地上,不動了。正在崩塌的碎石、劇烈搖晃的大地、甚至空氣中嗆人的味道,都瞬間靜止了。韓間飛撲上去,扶住了麵色蒼白的桑榆。幽黑的暗夜裡,何文謙的頭頂正上方,有一抹碧綠的煙束,嫋嫋升起。那煙束試探著左右搖擺,卻猶如被困在了頭頂這方圄之間,始終無法找到出路。就在煙束暴躁地左突右撞的時候,那遙遠寂靜的黑夜裡,緩緩出現了幾行腳步聲。那似乎是好幾個人,有高跟鞋的清脆聲,也有老年人的拖遝聲,在這樣無邊的黑夜裡,聲音聽起來格外的響。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往那茫茫的夜色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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