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棗紅色的八仙桌已經變成了焦黑色,桌麵上是被烈火灼燒過的裂痕,桌邊的椅子看起來一幅搖搖欲墜的樣子,但女人施施然坐上去,椅子竟然神奇的屹立沒倒。桌子上放了兩幅碗筷,兩盤黑黢黢的菜,看不出原來的成分到底是什麼。這還沒完,仔細一端詳,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盤子裡密密麻麻的蠕動。總算知道了一開始在餐廳的時候,“紅燒手指頭”、“醋淋活蛆”這種惡心死人不償命的菜品靈感出自哪裡了。女人臉上一直帶著詭異的微笑,因為臉色發青僵硬,笑起來很像是在哭。她盯著韓間的臉,慢聲細語地說道:“小文,快過來吃飯啊。”這飯是絕對不可能吃的,但韓間動用他機智的小腦筋想,話倒是可以聊一聊。他拉開焦黑的椅子,坐到了女人的對麵,怕凳子一不小心就散架,所以隻是虛虛坐了,感覺像是很高難度的紮了個馬步那樣讓人腿酸。他背後是施施然抱臂站著的桑榆,像是站了一堵牆那樣令人心安。韓間想了想,問了第一個關鍵性問題,他問:“你是誰?”對麵女人咧開猩紅的嘴唇,露出沾著煙灰的牙齒:“我是你媽。”韓間:“……”他適時打斷了這個話題,又換了一種問法:“我是誰?”女人抓起筷子,往嘴裡塞了一筷子黑黢黢的不明物體,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你是誰?你是我兒子,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隻能是我兒子。”韓間想說我絕對不願意,但一眼就瞅見了那女人滿嘴的肉蟲爬來爬去,其中有一隻格外肥胖,粘在了女人的門牙上,正活潑地扭來扭去。他一個沒控製住,乾嘔了一聲。這很不禮貌,很讓人沒有麵子,聽起來像是當人家兒子,是一件多麼令人作嘔的事情一樣。女人的臉色騰地就變了,隨即“嗬嗬”地捏著嗓子笑了,她邊笑邊往韓間身邊走去,嚇得烏鴉和阿玉又往後退了好幾步。不知是不是紅磚地不平的原因,看著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姿勢頗有點扭曲。她站到韓間旁邊,自上而下地看了他幾秒鐘,然後突然俯身,湊到韓間的耳邊,那距離極近,一股腐臭味和樟腦丸混合的氣味一陣陣往韓間腦子裡鑽。女人趴到韓間的耳朵邊上,輕言細語地說道:“你長得多好啊,細皮嫩肉的,像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可惜啊,你沒有聞到麼,你身體流的,是和我一樣的臟血。”韓間寒毛直豎,差點就要棄凳而逃!身後桑榆慢騰騰地伸出手,抓住了女人的旗袍領子,稍一用力,把她拎出了老遠。女人憤怒地看著她。桑榆拍拍手,不緊不慢地說道:“有話說話,湊那麼近乾什麼。”女人齜牙咧嘴地瞪她半天,才反應過來桑榆不怕這個,不僅不怕,還覺得有點小無聊。女人又神經質地嗬嗬笑起來,臉上乾結的粉塊簌簌往下掉:“這個妹妹倒是長得年輕漂亮,是做哪邊的?生意好麼,不好的話姐姐可以給你介紹幾個,都是些肯花錢的主兒,吃不了虧。”她視線在屋裡轉了一圈,朝著烏鴉努了努嘴,故意壓低聲音說道:“喏,那邊那個胖子,雖然長得醜了點,但架不住人傻錢多,姐姐可以讓給你試試呀。”站在一邊安靜如雞的烏鴉感覺自己受到了傷害。桑榆好像真的被提起了興趣,挑眉問道:“怎麼試?”女人捂著嘴咯咯笑起來:“妹妹想怎麼試,自然是怎麼刺激怎麼試嘍?做我們這行的,不要老彆彆扭扭的,也得讓自己舒服,你說是不是?”這車開得猝不及防,在場的除了桑榆這種道行深的,其他三人都鬨了個大紅臉。恐怖片場變十九禁了可還行?有沒有點做鬼的職業道德啊?在三個小輩麵前,桑榆是一點都沒有長者的自覺性,她仍在和對方進行深入的討論:“怎麼才能刺激,穿上情趣內衣行不行?”女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茫然:“情趣內衣?自然,自然是行的吧。”桑榆哦了一聲,把手搭上了韓間的肩膀,勾起嘴角道:“我不想要那個小黑胖子,我要你兒子,行不行?”女人的表情僵住了,兩眼死死地盯著她。桑榆就是要故意刺激她,她反手摸上韓間的臉,從長長的睫毛一直撫摸到鮮紅的嘴唇,還順帶在他耳邊吹了口氣。“看看,你兒子長得可真好看啊,紅唇齒白,不是說他身體裡留著和你一樣的血麼,讓他和我玩一玩,怎麼樣?”韓間微微閉了閉眼睛,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個磨人的小妖精啊!女人半張臉頰上的肉都在劇烈顫抖,硬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放開我兒子,他,他和我不一樣。”桑榆露出足以亂真的疑惑:“哦?可我怎麼覺得,你們其實一樣啊?”她說著,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根細長的紅色絲襪,抻直了,拽得很長,故意往韓間身上湊:“你看這絲襪的顏色,多配他啊。”韓間有一瞬間覺得,桑榆是不是有點瘋了。女人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直至“嗷”一嗓子仰天長嘯,讓人無端想起了森林裡要拚命保護幼崽的母獸。她以快得詭異的速度向他們撲過來,卻對桑榆有多忌諱,隻是劈手去拉韓間。桑榆拉著韓間急轉身子,避開了她這一抓,女人卻騰地彈起身子,跳到了方桌上,然後自上而下衝著韓間撲過來。桑榆甩手一揮,韓間本以為她揮出去的是那條羽繩,沒想到定睛一看,才發現竟然是那條紅色絲襪。原本很動人心魄的廝打場麵,突然就變得很不正經了起來。沒想到的是,那隻是一條普通的情色絲襪而已,女人卻像見到了什麼駭人的東西,反身一個跳躍,撲到了地上。牙齒咬得咯咯響,卻隻是恨恨地盯著桑榆。桑榆本著敵不動我也不動的原則,站在原地小聲對韓間說悄悄話。話是這樣說得:“你也不是外人,有些話我就直接說了,是這樣的,你看現在情況這麼危急,你能不能……”韓間知道她在關鍵處停頓了一下,勢必是要跟他商量什麼大事情,一時間受她語氣感染,也有點小激動:“需要我做點什麼?”桑榆說:“為事業獻一下身?”韓間一下沒反應過來。不用等他反應過來,桑榆已經單手拽住他的衣領,輕輕往下一拽,瞬時吻上了他的嘴唇。韓間的心臟哐當一聲,停住不跳了,大腦裡像炸開了一朵巨大的煙花,亮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烏鴉和阿玉同時把嘴巴長成了O型:“這這這……”背後女人的一雙眼已經變得血紅,她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嗚咽聲,終於猛地躍起,朝著桑榆的後背撲過來!桑榆背對著她,看似吻得投入又深情,實則一直在注意著背後的動靜,幾乎在女人撲過來的瞬間,桑榆迅速回身,雙手利落地把一直握在手裡的絲襪纏在了對方的脖子上。女人瞬間就不動了,隨即劇烈地掙紮起來,兩隻灰白的眼睛絕望凸起,一張臉眼看著變成了黑色!桑榆慢慢鬆開雙手,把那條紅色絲襪抽走,重新塞回了自己的口袋裡。她盯著地上的女人,聲音清清涼涼:“他就是這樣,勒死你的麼?”韓間才想明白,為什麼女人為什麼怕這條絲襪,原來她是被這條絲襪勒死的。女人木木地看著她,張了張嘴似要說話,可到底隻是幽幽歎息一聲,兩行血淚緩緩流下。他們的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傳來,紅磚地上一點一點的,顯現出了一行濕漉漉的腳印。那腳印不太大,像是小孩子的,一直延伸到了臥室裡。桑榆冷冷地盯著地上的腳印看,半晌嗤笑一聲:“小孩子捉迷藏麼?又來這一套。”說完她施施然找了個凳子,一屁股坐下了。韓間還保持著呆立的姿勢看著她:不得不說,桑榆還是有些氣質在身上的,他剛才坐下去的時候像紮馬步,她坐下去的時候像是坐龍椅。旁邊烏鴉先堅持不住了:“桑……姐,腳印進到臥室去了,咱不先去看看麼?”人類最大的恐懼,就是對於未知的恐懼。不知道此刻屋裡呆著的究竟是什麼,那種感覺可比此刻麵前這個無語凝噎的女人可怕多了。桑榆說:“哦,你想去看就去吧,我有點累了,坐這歇會。”神他麼累了,歇會,這什麼地方啊就歇會,待會出去了,請她去高檔會所泡個溫泉啥的,它不解乏麼?但這話他隻敢偷偷腹誹,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他把視線放到韓間臉上,本想他能幫著說兩句話,一看算了吧:這小子還沒從剛才的香吻裡回神呢。正吐槽的起勁,桑榆涼涼飄來一句:“那本日記呢,在哪裡?”“哦,在我這裡。”韓間回了神,扭扭捏捏地走過去,聲音都溫柔了,“剛才出來的時候,想著有可能還要用,我就順手揣兜去了。”說完目光灼灼地看著桑榆,意思是:快看我棒不棒?可惜對方一點也沒接收到他的信號,手托腮看著日記本,說:“念念,帶點感情啊。”煙熏火燎的屋子裡,地上跪坐著一個眼神呆滯的女鬼,邊上站著倆目光驚恐的年輕人,對麵坐著優哉遊哉的女人,韓間正在……有感情的朗讀日記。“5月21日,小雨。今天那個姓陳的又來了,他沒有上次那麼緊張了,還說很喜歡我的打扮,讓我換更加鮮豔的顏色……”韓間的聲音很好聽,尤其是在這樣萬籟寂靜的黑夜裡,人們的聽覺遠比嗅覺靈敏,甚至能聽出他聲音裡的一點鼻音,有一點點勾人。月光打在他漂亮的側臉上,像是一出優美的音樂劇,如果不是,他正在念著這麼恐怖的句子。“我讓他不要露出那麼庸俗醜陋的嘴臉,他卻要嘲笑我假惺惺,假正經……”“停!”桑榆意猶未儘地打斷他,“你們不覺得,這句話有點彆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