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都正湊在手機屏幕上聚精會神地看,看清這句話後,周圍的溫度徒然變得稠密起來。手機屏幕上慢慢滲出了鮮紅的血液,烏鴉怪叫一聲,把手機猛地往浴缸裡的“阿玉”擲了過去!那個“阿玉”抿著嘴,從喉嚨裡發出一陣“咯咯”的怪笑,猝然從浴缸裡彈起,手腳並用地貼在牆壁的瓷磚上,快速從頭頂的一個小天窗上鑽了出去。原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下來的電視上,又出現了嘻嘻哈哈的笑鬨聲。桑榆放棄了從天窗追出去的想法,無奈道:“走,接著出去看電視吧。”電視屏幕上的背景應該就是剛才那間臥室,拍攝的位置正對著床頭,兩個長相酷似的女人正站在衣櫥前麵,嘀嘀咕咕說些什麼東西。其中長發女生把頭伸到衣櫥裡,掏出兩件一模一樣的紅色連衣裙,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跑到衛生間裡換了。兩個穿著紅裙子的女人,站在盥洗台的鏡子前麵,透過鏡子彼此注視。過了好一會,長發女人忽然對著鏡子嫣然一笑,伸出雙手一下下撫摸著自己的長發,然後猛地一拽!她就這樣扯啊扯啊,烏黑的長發連著慘白的頭皮,一把把的被她薅在地上,鮮血在她臉上緩緩下滑。旁邊的短發女人,哀戚戚地看著鏡子。長發女人終於把自己薅成了酷似剛出殼鵪鶉的樣子,不知從哪拿出一頂栗色的假發,端端正正地對著鏡子戴到了自己頭上。她長久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滿意的神情,咧開嘴“咯咯”地笑起來:“現在和你一樣了吧?和你一樣了……咯咯咯……”整個房間裡又開始魔音環繞著“咯咯咯”的笑。韓間有點崩潰地捂住了耳朵,他其實適應能力挺好的,加上前麵進過孫大偉那個迷境打底,除了一開始有點害怕以外,現在恐怖神經基本已經麻了,目前最主要是覺得受不了。這聲音實在是太難聽了。桑榆拿眼斜他,韓間忍不住大聲為自己辯解:“我是真的很痛苦好不好,我是聲控。”桑榆說:“哦,聲控,叫你一聲你能亮嗎?”韓間:“……那應該是不能。”說完之後他發現,不隻是桑榆,就連烏鴉和阿玉都在拿眼斜他,表情還頗為誇張。不就捂了個耳朵麼,至於麼?韓間放下手剛要說話,就看見烏鴉拚命對他擠眉弄眼,活像個二百五。“你發什麼神……臥槽!這什麼鬼?”他左手邊正歪在沙發上饒有興致看電視的,不是桑榆還能是誰?那剛才拿眼斜他的那個桑榆,又是誰?韓間一蹦三尺高,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都是一樣懶散的姿勢,一樣漫不經心的表情,包括亮得出奇的眼睛。烏鴉湊過來:“這次輪到你認了。是你帶過來的妹子,隻有你熟。”是他帶過的“妹子”沒錯,但他確實不熟。雖然他從小到大聽著她的故事長大,知道她是洗魂者的祖師爺,知道她曾進過的一次最凶險的迷境,帶出來了數百個迷魂。但是,他知道這些東西,就跟知道孫悟空西天取經差不多,辨認“真假美猴王”的事情,那是如來佛祖的活。這麼一想,韓間突然就有點不合時宜的憂傷起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桑榆。這個人活在世間這麼長時間,連個算得上熟悉的人都沒有,該是多寂寞啊。桑榆本來還有點好奇,韓間會用什麼方式來辨認她,其實要說也不難,洗魂者身上都帶著重明鳥的靈血,相互之間是一定有感應的。或強或弱罷了。但她眼看著對方的表情由驚恐變得茫然,逐漸還有點憂傷的趨勢,一時不太明白這位小賤爺又搭錯了哪根神經,索性不再理他。她把視線放回到對麵的“桑榆”身上,笑了笑:“你,想死是吧?”對麵的“桑榆”也學她挑眉一笑:“你,想死是吧?”韓間幾乎是瞬間就分辨出了哪個是桑榆。沒辦法,有人說“你是不是想死”的時候,你會懷疑對方是不是在撒嬌。但從桑榆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就是明明白白的字麵意思。也就是在這一瞬間,韓間突然就意識到了,對麵坐著的這個年輕女人,她看似同普通人沒有任何不同,但確確實實是活了千年的洗魂主,無數次從地獄裡踏血而來,沾了一身的寒氣。這邊桑榆倒像是被提起了興趣:“好玩嗎?”“好玩嗎?”高仿如是說。桑榆微微探身,盯著對麵“桑榆”的眼睛,輕笑一聲。她突然出手,一把拽下了對麵“桑榆”的長發,一大片血肉模糊的頭皮暴露在眾人麵前。有一說一,這種對自己下手毫無障礙的狠勁,把剩下的三個人都嚇得情不自禁抱了抱自己的頭。“我是說,”桑榆指了指電視上的短發女人,“你老是模仿成她的樣子,好玩嗎,蘇燦?”女人“咯咯咯”地笑起來,臉上的五官像乾涸了的水泥塊一樣嘩嘩往下掉,然後露出一張異常猙獰的臉,嘴上赫然縫著密密麻麻的針線!“……咯咯……是她在模仿我,她嫉妒我!”她又突然收了笑聲,眉頭一皺,露出有些苦惱又有些哀傷的表情,哭泣道:“阿燦呐,我好疼啊……我好疼啊!!”桑榆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把燒火棍模樣的家什,正在嚎叫的女人瞳仁一縮,迅速跳上前方的茶幾,手腳並用,極快地往主臥躥去。等剩下三個人你擠我我擠你的趕到,桑榆正站在衛生間的門前,那女人已經不見了。韓間倒不怎麼沮喪,他正好奇地打量著桑榆手裡的東西:“這就是槐木刀?怎麼長得這麼難看,真能用來砍凶魂?看著好像不怎麼中用啊。”“你長得挺好看,不也不怎麼中用麼?”桑榆說。韓間一時有些糾結,是該高興對方覺得他長得好看呢,還是該生氣對方說他不中用。桑榆走到主臥裡的衛生間裡,趴在鏡子上仔細看了看,又走到假阿玉蹲的浴缸裡,彎起手指敲了敲。她走出來,遞給韓間剛才在小臥室找出來的那張合照。照片上兩個花容月貌的年輕女生正笑得燦爛。“現在,我們整理整理思路。你們三個誰先來。”這一股教導主任的氣質是怎麼回事?阿玉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桑榆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直接說就行,不用舉手。來,韓間,你先來。”突然被Cue的韓間乾笑:“??我,我還沒準備好,讓阿玉先來吧。”“迷魂會等到你準備好了再出現嗎?”桑榆語氣淡淡的,甚至沒什麼起伏,“幻影會等到你準備好了再黑化嗎?你以為這是遊戲,有人等著你按開始鍵?”韓間不說話了,桑榆也不說話,剩下的烏鴉和阿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更是沒敢說話。他們隻在鬨鬼的恐懼中分出了百分之零點一的精力,就很容易判斷出韓間和這妹子之間的關係不一般。具體怎麼不一般說不上來,反正桑榆對韓間說話的時候,老讓人感覺到有種……訓孫子的錯覺。韓間甕聲甕氣地開口了:“這間房子的女主人應該就是蘇燦,也就是錄像上的那個新娘,但錄像上沒有出現新娘的正臉,加上同時有兩個女人,一個長發一個短發,看起來像是長發女人一直在模仿短發女人,包括那條紅裙子,還有假發。”他看了眼桑榆,對方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韓間接著說道:“我們假設長發女人就是蘇燦的話,她一直在模仿她的伴娘,所以現在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會有兩個阿玉,和兩個桑榆,符合她的執念。但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個長發女人的心理很不正常,一會瘋癲地笑,一會又哀戚戚地哭,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烏鴉接過話來:“會不會是精神分裂?她整天想著模仿彆人,然後走火入魔,一會覺得自己就是蘇燦,一會覺得自己是那個伴娘,好像也說得通啊。”“現在的問題是,這到底是誰的迷境?”韓間總覺得還有點他忽略了的東西。烏鴉“嗯”了一聲,又抬頭:“嗯?什麼是迷境?”“就是意識世界。”韓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清楚,乾脆言簡意賅。阿玉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不對啊,如果剛才那個長發女人就是蘇燦的話,那為什麼一開始的結婚錄像上,那個短發女人一直要找自己的口呢,她的口到底是什麼東西?”自己先打了個哆嗦:“不會就是嘴吧?剛才那個女人的嘴上,好像是被……縫過一樣。”韓間舉著手中的照片:“可以確定的是,照片上的這兩個女人,長發這個是蘇燦,短發的這個就是她婚禮上的伴娘,從這張照片上看,她們倆長得其實並不怎麼像,最起碼絕對不像我們現在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但是,你們注意看照片啊,這倆姑娘的穿著打扮,笑起來的樣子,其實都有點神似。排除掉我們先入為主的恐怖因素,會不會這兩人本身就是很好的朋友,或者閨蜜?”沒朋友的桑榆沒說話。阿玉表示讚同:“完全有可能。我和我的那幫閨蜜們,衣服啊、化妝品之類的,都是交換著用的,包括一些表情和動作,也超像,但我們不可能因為這個就生氣啊。”韓間點頭:“那基本就清楚了,蘇燦和她的閨蜜,其中有一個人,越來越討厭對方模仿自己,討厭對方和自己像。這倆人之間的某個人身上,後來必定發生過很恐怖的事情。”他說完之後看了眼桑榆,對方還是那幅閒閒倚在門框上的姿勢,雙手環抱胸間。烏鴉舌頭有點打顫:“什,什麼很恐怖的事情?”“具體的不好說。”韓間收回視線,“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剛才那女人被拆穿的時候,臉上的皮肉像泥塊一樣嘩嘩地往下掉,嘴巴上有針縫過的痕跡,還有啊,她是手腳並用逃走的,也就是說……”他卻停住不說了。烏鴉快要被嚇死了:“你能不大喘氣麼?都什麼時候了,您就彆烘托氛圍了!”“也就是說,”桑榆沉著臉接過話來,“勢必有一個女人,她被塞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封固在水泥塊內,她想要逃,卻手腳蜷縮無法伸展,想要叫,卻被人用針縫住了嘴巴。夠不夠恐怖?”小夥伴們紛紛覺得,她講鬼故事的水平還是挺高的。但轉念一想,這根本不是故事啊,它就發生在這間房子裡,照片中這倆個活生生的姑娘裡,有一個正笑得開懷的姑娘,她後來,被封在了暗無天日的水泥地下。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衛生間不知何處滲漏出的水聲,正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上。桑榆突然又開口問了一句。她說:“蘇燦是長頭發,想要模仿閨蜜的話,把長發剪短就好了,她為什麼要買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