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間一連在家蔫了好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程度比他十五歲那年暗戀隔壁班的班花,結果發現班花竟然喜歡同桌的冬瓜那麼讓人頹喪。桑榆懶得理他,主要是她剛解鎖了手機上遊戲的玩法,對各種遊戲樂此不疲。原本在韓家照顧起居的王嫂回老家抱孫子了,新的阿姨還沒找到,於是一天三頓倆人都是吃外賣。外賣雖好吃,就是吃多了容易拉肚子,就連桑榆這種千年道行護體的人都不能免俗。她剛從洗手間裡出來,就聽見門鈴響了。韓間磨磨蹭蹭地去開門,探頭往顯示屏上瞅了一眼,頭發瞬間就炸起來了,“嗷”一嗓子喊開了。桑榆被他嚇了一跳,韓間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顯示屏:“孫,孫以敏來了。”桑榆忙著找“健胃消食片”,頭也沒回:“來就來了唄,你這麼激動乾什麼。”“那可是孫以敏啊,她怎麼會找到這來?她來找我們乾什麼?不對,她不會也變成迷魂了吧?”桑榆瞥一眼門口的顯示屏,上麵的孫以敏低著頭,不時飛快地向四周看上一眼,右手正神經兮兮地一下下掐著自己的左胳膊,上麵看起來已經斑斑血跡。剛還拉肚子拉得少氣無力的她捋了捋長發,往沙發上一倚,瞬間變回了千年道行上身的冷豔:“既然人都來了,那就請進來吧。”韓間覺得她在神經少女和精神少女之間無縫切換的本事,還是挺厲害的。孫以敏一直到敲這扇門之前,仍在心裡抱著一絲希望:那隻是個夢吧,那麼匪夷所思的事情,肯定,肯定都隻是夢罷了。那個男人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再出現的!可,可到底是為什麼,她總是能看到那個他,還是那個倚靠在她門前的姿勢,額頭上滋滋冒血,一雙鬼手伸到她的眼前,陰森的聲音如影隨形:“救救我,你為什麼不救我?!”她不過是想活命罷了,她做錯了什麼!可走進客廳後,看見麵露不善的年輕男人和沙發上神情淡淡的女人,孫以敏那點強撐的底氣消失殆儘。夢裡的人竟然都是真人的話,是不是意味著,那個跟著她的鬼魂,也是真的?她懷揣著最後一絲僥幸,看向沙發上那個眉眼清涼的女子:“那天晚上的事,不是我做夢對不對?”桑榆把玩著手上的一串手鏈,七彩的編繩上,垂著一顆淚滴型的吊墜,顏色竟然是鮮紅的,像是一滴血珠。她漫不經心地看了眼孫以敏,淡淡道:“當然不是夢。那天晚上我在你腳邊放了一張孫大偉的名片,背麵寫著這裡的地址,你通過這地址找到了我們,你覺得,這像夢嗎?”“可,那個司機,他已經死了!你們怎麼可能……”“是。他死了。”桑榆點頭,“可人死了還有魂,屈死了變厲鬼,剛巧,老身不才,最擅長和鬼魂打交道。”韓間在一旁忍不住翻白眼,頂著小姑娘的模樣,說什麼老身。孫以敏的臉“唰”得一下變得慘白,嘴裡喃喃重複道:“厲鬼…他變成厲鬼了…”她突然抬頭看向桑榆,臉上迸發出詭異的熱切:“你不是能和鬼魂打交道嗎?你收了他啊!你讓他灰飛煙滅,彆纏著我了!隻要,隻要你讓他彆纏著我,讓我乾什麼都行,乾什麼都行!”桑榆的眼神冷下來,臉上卻掛著笑:“其實也不難。你那天晚上也看見了,他鑽進我眼睛裡麵躲著去了,隻要把我眼珠子挖出來,他無所安身,自然就灰飛煙滅了。”孫以敏愣愣地看著她,桑榆順手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反手遞給她:“來吧。”語氣平常的樣子,似乎她遞出去的,是一隻大蘋果。韓間就沒見過這麼胡來的女人:“桑榆!”對方懶懶瞥他一眼:“喊什麼呀,小姑娘都快被折磨瘋了,一隻眼而已,哪有人命重要啊。”孫以敏顫顫巍巍地舉起刀,整個人抖得厲害,她慢慢對準桑榆的右眼,終於咬牙閉眼,用力向前刺去!手腕上突然傳來鈍痛,她猛地睜眼,手中的刀已經被桑榆一腳踢到了遠處。對方臉上饒有趣味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凜然。桑榆定定地看向她,那眼睛亮的竟然讓孫以敏不敢直視:“你怕偏執的前男友會傷害你,所以叫上了無辜的孫大偉。”“你隻顧自己的安危,棄前來幫你的孫大偉於走廊之上,自己反鎖房門,讓他被捅了二十八刀。”“這時你尚可狡辯說,啊,我隻是嚇蒙了而已,何錯之有。可那晚孫大偉的魂魄讓命案現場重現,一切重新來過,你依然,選擇自己逃命,甚至不惜親自揮刀,除掉孫大偉這個障礙,哪怕孫大偉之所以出現在那裡,都是為了救你。”“他死都死了,你還任由謠言詆毀他。”她一步步向孫以敏逼近,對方一步步向後退,身體不自覺地抖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甚至剛才,你因為一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夢魘,手持利刃要挖掉我的眼睛。”“人怎麼能這麼自私啊,小姑娘?”她有點感慨,隨即又輕輕搖頭,“人當然是自私的,既然如此,孫大偉因你而死,怨恨難解,化身厲鬼擾你此生不得安寧,難道不對嗎?”“你看,他就站在那呢,一隻手上全是血,還拚命地想抓你的胳膊呢。”孫以敏打了一個哆嗦,兩眼神經質地往左側亂瞟。桑榆湊近她的耳朵,朱唇輕啟:“哎呀,抓到了。”孫以敏爆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右手拚命地撕扯著左胳膊,指尖瞬間崩裂,胳膊上血肉模糊。“彆抓我,彆抓我……”孫以敏一道道地撕扯著胳膊,跌跌撞撞地拔腿就跑。韓間看著她的背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轉頭問神色肅穆的桑榆:“你不是開雙瞳化黃泉,引孫大偉入清明池了嗎?難道他還是越想越不甘心,從清明池跑了,化成厲鬼了?”桑榆想問他的業務素質到底有多差,連清明池一洗忘憂、二洗忘情、三洗祖宗十八代忘乾淨都不知道,還扯什麼甘心不甘心的事情。纏著孫以敏的,從來不是孫大偉,而是她自己心裡的鬼罷了,那個她曾經嗤之以鼻的鬼。但她實在是肚子有點痛,所以懶得跟他多說,擺擺手就走掉了。韓間還在後麵緊跟不舍:“那你倒是跟我說說啊,你是嚇唬她的吧?那孫以敏會怎麼樣,我看她剛才精神挺不正常的,不會出什麼事吧?”桑榆頓住腳步,沉著臉道:“怎麼著你是女媧啊,全天下都是你的子民?你信不信你再吵,我就放出兩個厲鬼,每天半夜給你朗誦《靜夜思》?”對方瞬間就悄無聲息了,臉上大寫著“雖然我不服氣,但是我很慫”的表情。從廁所出來,桑榆就宣布了一條家規,那就是:一日三餐,不許吃外賣。韓間覺得她有點異想天開:“不吃外賣,那我們吃什麼,吃驚嗎?”桑榆正值身弱體虛,也聽不懂他蹩腳的幽默,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韓間同她大眼瞪小眼半晌,最終敗下陣來,想著人家遠來是客,總是招待外賣也是不太禮貌。“好吧,我這正好有家自助西餐廳的免費餐券,收拾一下走吧。”桑榆表示同意,轉身收拾了三盒健胃消食片,點頭道:“好了,走吧。”韓間覺得她悟到了吃自助餐的精髓。這家自助西餐廳叫做“水岸”,顧名思義,坐落在一條護城河邊上,長得不太像家餐廳,從外麵看著倒有點像民國時期那種三層小洋樓。但很顯然牆上的鏤雕和欄杆扶手上的擺件都是假的,門前種植的花木也是雜亂無序,怎麼看怎麼彆扭。韓間見她四下打量,解釋道:“這店是我一哥們開的,我哥們名叫烏雅,彆看名字傻,但人絕對是有品位,就這建築,那可是比照著上海的丁香花園一比一仿古的,吃得就是這情調,那一般人想來,都得提前預約。”桑榆覺得很好,氛圍什麼的其實不重要,東西好吃就行。人年紀越大了,脾氣就越平和,她是一個對萬事都包容度很高的人,這點從她對韓間的態度上就能體現出來。所以兩人餐桌邊落座後,服務員穿著織錦繡花的大紅旗袍,搖曳生姿地端來了一盤白生生的東西,在盤子裡支棱著,酷似泡椒鳳爪,桑榆看了看對麵神色如常的韓間,沒說話。她覺得這西餐廳上的都是外國人吃的東西,所以這“鳳爪”長得格外的大,應該是合理的。漂亮的女服務員又端來一盤漆黑油亮的東西,個個正在活潑地蠕動,桑榆覺得這也許是某種涼拌蛋白質也說不定,她很久以前在高麗的時候,也不是沒吃過生的八爪魚。韓間熱情地招呼她:“吃啊,這是開胃小菜,西餐嘛,比咱中餐講究。”說著自己夾起一根活潑亂動的蟲子,麵帶微笑又從容優雅地塞進了嘴裡。下一秒他就跳了起來,嘴裡“呸呸呸”地往外吐,抄起旁邊的茶盅就往嘴裡灌,被燙得齜牙咧嘴,吼道:“這是什麼味道?!這海參是不是壞了?烏鴉呢,把你們烏老板叫出來。”桑榆手托腮,很認真地問道:“是什麼味道?”韓間沒空回答她,他正在忙著乾嘔。烏老板很快就從裡麵走了過來,看見韓間哈哈一樂:“韓間?你大呼小叫什麼,喲,這是哪來的漂亮妹妹?”叫烏雅的男生看起來和韓間差不多大,長得一點都不雅,圓溜溜的身軀上有一個圓溜溜的腦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滴溜溜亂轉。他看看韓間,又看看桑榆,瞬間就Get到了韓間的點,轉頭衝著遠處的大堂經理吩咐:“那個,阿玉,你怎麼搞的,韓老板好不容易來一次,你照著最高標準上!全算我的!”說完還背著桑榆衝韓間擠眉弄眼,那意思是:你放心,哥們懂,美女麵前絕對給足你麵子。韓間沒工夫跟他眉來眼去,他衝桌上的菜伸出食指:“我問你烏鴉,這是什麼菜?”烏鴉有點莫名其妙:“蔥爆海參啊,怎麼了?”韓間說:“你嘗嘗。”“嗯?味道不對嗎?不可能啊,我這都是新鮮東西。”烏鴉也像韓間一樣看不清,捏起一根活蹦亂跳的蟲子就往嘴裡送,然後,直接趴在燙金垃圾桶裡吐了。“阿玉,阿玉!後廚是怎麼搞得?你把廚師長給我叫出來!”穿旗袍的服務員應聲而出,手裡端著大紅托盤,上麵放了一盞天青釉麵的湯盅,笑意盈盈地向他們緩步而來。她把湯盅放到桌子中間,伸出纖纖素手小心揭開了蓋子,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一具皮開肉綻的小身軀正躺在盅底,五官正衝著他們,怒目圓睜!饒是鎮定如桑榆,也微微變了臉色。剛從垃圾桶裡抬起頭的烏鴉,又重新拱了進去。韓間往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撞翻後麵的椅子,出聲叫道:“這是什麼東西?”桑榆盯著湯盅裡那張“人臉”,冷聲道:“猴子。煮熟了的猴子。”女服務員衝他們微微一笑,柔聲說道:“紅燒手指頭、醋淋活蛆、招牌煲仔湯,你們的菜已經上齊了,請慢用。”韓間和烏鴉兩個人被她笑得想原地去世。“你家開人肉包子鋪了?”韓間哆嗦著問烏鴉。烏鴉比他還哆嗦:“我特麼怎麼知道?我乾的可是正經生意。現在怎麼辦?”韓間隻能求助桑榆:“我們現在怎麼辦?”桑榆抄起筷子,作勢往湯盅裡伸,然後又縮了回來,抬頭看女服務員:“味道怎麼樣?”女服務員依舊笑意吟吟:“我可以先為您試吃一下哦。”說著從善如流地接過桑榆手中的筷子,夾起猴子臉上的一塊皮,直接塞進了嘴裡。剛剛趕來的阿玉一句話沒說,直接就癱了。女服務員發出咯吱咯吱的咀嚼聲,然後伸長脖子咽了下去。鮮血和猴毛在她嘴角邊粘著,她衝著三人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含糊不清道:“很美味哦。”那嘴巴一直咧到了耳後!烏鴉“媽呀”一聲慘叫,撒腿就想往樓下跑。不料他剛跑到樓梯口就頓住了,原本紅木塑成的樓梯已然變了模樣。樓梯上的仿古雕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鋪著碎花地毯的台階,和上方明晃晃的水晶吊燈。兩邊弧形而下的樓梯牆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血手印。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女人的笑聲,忽遠忽近,偶爾伴隨著“啪嗒”一聲的水滴。烏鴉愣是一步也沒敢往下走,身後的韓間發出了一聲響亮的“臥槽”。一隻冰涼的小手慢慢搭上了他的肩膀……韓間猛地回頭,差點把脖子扭斷。桑榆滿臉鬱悶地看著他:“入迷境了,叫你的小夥伴往後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