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儘人意(1 / 1)

洗魂者 酥脆 2330 字 2天前

如果讓孫大偉總結自己的一生,用四個字來形容的話,估計隻能是,不儘人意。十幾歲的時候父母出了意外雙雙去世,後來父親當年的老領導念舊情,破例把他招到了公司裡。可惜他身無長物,性格又木訥,彆的崗位他乾不了,隻能在後勤處當個司機。他覺得當司機挺好的,隻需要和車子打交道就行。車子是不會作假的,你給它加好油熱好車,該換擋的時候不拉缸,碰到溝溝坎坎踩刹車,車子就能給你遮風擋雨,讓你在路上穩穩當當。他和車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多,自然在一幫油嘴滑舌的司機裡變成了最不討喜的那個,人送他外號“悶葫蘆”,他也不惱,笑笑就過了。後來大領導點名要他開車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誰不知道給大領導開車好處多,攀上大領導,簡直就跟弼馬溫一步登天成了鬥戰勝佛差不多,這種好事能輪到他?他不敢說好,也不敢說不好,嘴笨如豬,自己都覺得自己拿不上台麵,偏偏大領導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拍著他的肩膀哈哈一笑說,就喜歡他的蠢樣子。後來他才明白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大領導身處高位,行為倒挺低下,拿著國家的錢,吃喝嫖賭什麼都乾,聰明人在眼前不放心,自然是喜歡他這樣的蠢人。他惶惶不可終日,又找不到人可以說,隻好告訴了自己的老婆張嵐。張嵐聽得心驚,卻還是勸他:“你隻管開好你的車就行了,旁的事,你不該管也管不了,王總對我們可不錯啊,心心上次動手術,還是人家王總給墊了錢。”聽到女兒心心,他就不說話了,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動過兩次大手術,體弱多病,常年心臟不好不能運動,每次見到他下班回家,卻還是會一路小跑地朝他跑來。他決定睜一眼閉一隻眼,就當什麼事都不知道,這世上的蛀蟲何止千千萬,難不成少了王總一個,小樹苗就能永遠不受蟲害了?本以為日子可以這麼長長久久的過下去,卻沒想到會出事。那個晚上,盤山公路上發生的事,他到現在都記憶猶新。那天是王總例行帶著情人青青去山莊的日子,約在了晚上九點,他當時喝了點酒,記得很清楚,出發前張嵐還囑咐他路上慢開,早點回來。可不知是太晚了,還是酒氣上湧,車子逆行開上了對麵車道,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撞車了。他第一反應就是報警,山腳下就有一家醫院,最近的救護車來到的話,差不多需要二十分鐘。王總把他喝住,給了他一個嘴巴,臭罵一通。他才反應過來,如果警察和醫生都來了的話,王總怕不是不好解釋。他不敢違背王總的吩咐,便站在原地焦急地等著,好在被撞的女人很快就醒了,被卡在了座位上。她先是質問一通,然後斥責一通,最後才慌了神,把他當成了不懷好意的壞人,跟他絮絮叨叨地求饒。女人說起自己是移動公司的員工,又說了半天自己的男朋友和父母,最後害怕了,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他笨嘴拙舌,又沒法跟她解釋王總的事,索性就站得遠遠的,省得她看了徒增害怕。從他站到遠處,到接到王總可以報警的電話,前後也不過十分鐘,他記得很清楚,當時手機被他拿在手裡看了不下幾十次,生怕錯過了電話。可就是這十分鐘出了事,那女人有先天性哮喘,因為太緊張突然發作,等他過去的時候,已經沒氣了。女人鐵青的臉他隻看了一眼,就再也沒能忘掉,無數次晚上做噩夢,全都是她脖子上流著血,伸著乾枯的手爪掐他的脖子,讓他一命抵一命。因為衝擊太大,所以後來的事他反倒沒那麼在意了:他賠了女人家裡一大筆錢,幾乎傾家蕩產,公司自然是把他開除了,他夜夜夢魘纏身,染上了酗酒的壞毛病。他每天醉的人事不省,有相熟的朋友看不下去,給他找了個開出租車的營生,卻也沒有心思掙錢,掙來的塊兒八角,也就都作了酒錢。張嵐的脾氣也日漸暴躁,摔了他無數的酒杯和酒瓶,終於摔累了。她拉著行李離開家的時候倒是很平靜,破天荒給他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六菜一湯,精致的很。她看著他吃完,然後盯著他說了一句話,轉身走了。張嵐說:“我不能讓我和我的女兒,跟你一起爛在這個家裡。”他覺得她說得對極了,他找不到任何話反駁,可是心臟還是扯著有點疼,所以他趴在桌子上,假裝自己醉了,一直到門被輕輕關上,從頭到尾都沒敢動。家裡空了,他徹底變成了沒人管的光棍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過得顛三倒四,有今天沒明天。就是有點想女兒,女兒身體不好,不敢去外麵的遊樂場玩,從小的娛樂活動,也不過是在他身上假裝騎個馬,和他一起玩個“貓捉老鼠”的遊戲。張嵐不讓他隨便去看孩子,怕打擾孩子學習,他便偷偷去看,女兒上小學二年級,穿著天藍色的校服,背著大大的書包,細黃的頭發在腦後紮成馬尾,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正是課間休息時間,他趴在學校操場的柵欄裡往裡看,女兒混在一群又高又強壯的同學之間,像顆麵黃肌瘦的豆芽菜。她走著走著,就站住不動了,眼神直直地盯著前方。他看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在看什麼。前方是學校的小超市,一排架子放在門口,上麵擺滿了花花綠綠的飲料,小學生們擠成一團,爭前恐後地遞過去錢,再拿出來一瓶飲料。女兒看了半天,最後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末了還是拿起手臂上掛著的水瓶,喝了一口涼白開。水瓶是粉色的,上麵畫著巴啦啦小魔仙,是女兒剛上幼兒園的時候買的,上麵的圖畫都已經斑駁了。他看得心疼,轉身就去找張嵐,問她為什麼要苛待孩子,孩子想喝瓶飲料都沒有錢。張嵐先是一愣,然後就是冷笑,問他有沒有給過生活費,知不知道物價多少,想沒想過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能不能找到既能帶孩子,還不耽誤上班的工作?張嵐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說孩子還要做一次小手術,難度雖然不高,但是,需要錢。他啞口無言。到底是放心不下,他又去了女兒的學校,正趕上午餐時間,他編造了個給孩子送東西的謊言,好說歹說才讓值班老師把他放了進去。孩子們都正在食堂裡吃飯,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邊吃邊聊。他找了半天,才找到最角落的女兒,孩子正在安靜地一個人吃飯,因為太瘦,連手背的血管都清晰可見。他不動聲色地走過去,走近了才看清,她麵前放著的是個粉色的餐盒,裡麵除了白米飯,就是醬油炒的土豆絲,和一隻煎蛋。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家長們恨不得把所有的營養都堆在這些小人兒麵前,其他孩子餐盒裡有雞腿、紅燒肉、煎魚塊……隻有他的小心心,唯一的“好菜”,就是一隻煎雞蛋。孩子一抬頭看見了他,驚喜的眼睛都亮了,起身就要朝他跑過來,被他趕忙按住了。他坐在她對麵,隨意找了個借口,說順路來看看她。孩子不疑有它,興奮的小臉都紅了,一會跟他說考試得了第一名,一會說跟同學鬨彆扭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恨不得一股腦說給他聽。聽得他直想哭。吃飯時間結束了,女兒蹦蹦跳跳地往外走,他看著她走了幾步,忽然又把她叫了回來。他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總共搜羅出四塊鋼鏰,一股腦地塞到孩子手裡,囑咐她天熱,也去買瓶飲料喝吧。那種瓶身花花綠綠,喝起來酸酸甜甜,彆的孩子都能買,而他的女兒隻能看的那種飲料。孩子盯著錢看了半天,到底還是又把錢還給了他,說:“爸爸,你開車也很熱,你留著買飲料喝吧。”想了想又突然驚叫:“爸爸!我差點忘了,我快要過生日了,你記得吧?”他拚命點頭:“記得,當然記得,爸爸到時候給你買個最好吃的蛋糕!”孩子走遠了,他才敢一咧嘴,眼淚流了滿臉。他打電話給張嵐,隻說了一句話:“你放心,孩子手術的錢,我來賺。”他醉生夢死了這麼長時間,也該活過來了。他戒了酒,開始拚命地跑出租,不管是天氣好壞路途遠近,彆人出車的時候他出,彆人不出車的時候他還出。說來也怪,不知是不是老天也感歎他洗心革麵,那段時間他生意格外的好,每天睡前把賺來的錢數一遍,就好像看見女兒健健康康地站在他麵前。前幾天趕上大雨,街上的行人沒幾個,彆人都收了車回家休息,隻有他還在街上轉悠。他先是送人去了趟郊區,本都打算空著車回來了,卻還幸運地拉了兩位乘客,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他把人送到了鳳凰堂的彆墅前,老的出手大方不說,還主動說出了自己孫子的姓名,收下了他的名片,大有想要包車的意思。開出租的,朝不保夕,一天不開張也是常有的事,可若是能有人包車,也算是有個固定收入,更彆說是住在鳳凰堂的有錢人。他是給王總當過司機的,知道有多少油水。他樂得不行,想著回家怎麼著也得多炒倆雞蛋,慶祝一下。雨大的厲害,氣象台發布了大雨橙色預警,本來都打算收車了,聯絡台說工業園街有乘客。老司機都知道那邊地窪,車子容易泡水,都不去。他一咬牙開去了,乘客是個很年輕的女生。女生很健談,一上車就抱怨她站在這好久了,一輛車都沒打到,幸虧遇見了他。他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閒聊,正好想起來女兒要過生日的事,小女生肯定都愛去蛋糕店,便問她覺得哪家店的蛋糕好吃。女生掰著手指頭,細細羅列了好幾家,哪家的奶油好,哪家的樣子做得漂亮,哪家雖然吃起來一般但價格合適,他仔細往心裡記了。女生說完了又抱怨,最近幾乎天天都在加班,彆說蛋糕了,連飯都吃不上。他便隨口問道,她在什麼地方上班。對方說自己是移動公司的員工,公司調試係統,接連加班快半個月了。“移動公司”四個字,讓他瞬間想起了那個哮喘的女人,一下就沉默了。好在很快就到了女生住的小區,女生下車往裡走,他也準備從前麵掉頭。他剛把車頭調過來,就見女生慌慌張張地從裡麵跑出來,看見他之後,直接跑過來扒著車門。女生說,自己的前男友正在上麵,他倆因為分手的事情鬨得不太愉快,她有點害怕,能不能請他陪她上去看看。他覺得這事不太好,建議她可以找保安。女生都快哭出來了,這小區破舊,基本上都是租房子住的租戶,物業約等於零,門衛室裡隻有一個正在打盹的老大爺。他本想拒絕,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個哮喘女人的臉,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當時自己沒有見死不救,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想到這,他終於熄火下車。女生住在二樓,果然有戴鴨舌帽的男人正隱在陰影裡麵,見他們走過來了,陰戚戚地盯著他們。他把女生擋在身後,想勸勸男人,誰知一個字還沒說出口,男人就舉著刀撲了過來。他本能地反抗,與男人糾纏在了一起,男人到底年輕,他長時間開車,頸椎和腰都不太好,很快落了下風。他朝身後的女生吼,讓她快報警,快去喊人,女生似是嚇呆了,半晌沒動靜。身後傳來鎖扣“哢噠”一聲,女生不知何時打開了門,閃身鑽了進去,然後門哐當關上了。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卻看見女生進門,隨即變得癲狂起來,怪叫著朝他撲過來。他拚儘全身力氣抄起一隻花盆,用力往對方身上擲去,男人應聲倒地,手裡的刀甩落出去,半天沒爬起來。男人倒地的方向正對著樓梯,下樓的方向被堵死,後麵是走廊儘頭的廁所。他隻不過是無意中卷進來,既不想傷人,也不想傷己。眼看著男人掙紮著爬起,一股拚命的架勢,他情急之下去敲那扇綠色的門,敲得砰砰作響:“快,快開開門,讓我躲一躲。”裡麵卻傳來“哢噠”一聲。他一愣,足有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門被反鎖的聲音。就是這愣神的功夫,男人已然站到了他的身後,他猛然回頭。男人手中不知何時摸起了一塊紅磚頭,對準他的額頭,便是狠命一擊。他隻覺腦子轟然一聲,眼前突然一片空白,男人撿起地上的刀,朝他身上一下下地紮著。刀子一出一進,不知是不是他天生遲鈍,竟然沒覺得疼,隻是有點涼。最涼的是額頭上的血窟窿,像是四麵八方的風都朝這個方向彙集,然後變成了颶風。後麵的事變得七零八落,他茫茫然地走在路上,不知該去哪,也不知道該乾什麼。他就這樣走著走著,突然就想起來,還有人等著包他的車呢,有錢人包了他的車,他就有錢給女兒治病了。這樣想著,他便坐到了駕駛座上,點火開車。即將啟動的時候,不小心瞥了眼後視鏡,發現額頭上的破洞流著血,鮮血糊了滿臉。他想這樣可不行,邋邋遢遢的,有錢人不會喜歡,於是扯著袖子,細細地擦了。可剛擦完又流下來了,他便一路開著車,一路時不時地擦著自己的額頭。一直到了鳳凰堂彆墅的客廳裡,才鬆了口氣,對著沙發上眉目俊朗的小少爺說道:“我找韓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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