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近了,更近了,那是一輛深藍色的出租車,駕駛座上坐著的,是那個四方臉的中年男人,額頭上赫然一個黑洞,正在往外呲呲冒血!孫以敏發出一聲非人的尖叫聲,轉身往身後的小區跑去!車裡的韓間見狀疑惑道:“她這是什麼反應,見鬼了?”問完才想起來,車裡可不就是坐了個鬼麼,難不成她又能看見了?與此同時,桑榆終於聽清了孫大偉一直嘟嘟囔囔的那句話:“哪家店的蛋糕好吃啊?”她看著女生跌跌撞撞往小區裡跑的身影,歎口氣推開車門:“彆愣著了,早動手早收工。”要不說人的潛力是無窮大的,韓間僅僅見了三個幻影,就覺得和安靜如雞的孫大偉呆在一起還是挺好的,全然忘了剛開始被他嚇得直跳腳的慫樣,現在不僅不害怕,還十分想和他呆在這看個日出啥的。桑榆冷笑:“彆做夢了,你就不怕沒等來日出,等來百鬼夜出?我可警告你啊,那姑娘可是個活人,她要出了事,你可彆後悔。”韓間不情不願地下了車。女生一路順著小區的主路,往東北方向跑去,桑榆和韓間緊跟其後。那邊有一排老式的公寓,類似於七八十年代的單身宿舍樓,一間間房子依次排開,整層樓共用兩個廁所和廚房,走廊是敞開式的,從樓下往上看,三層高的小樓儘收眼底。女生順著樓梯一路往上,二樓的聲控燈亮起,然後在右側的某個房間門口站定,哆哆嗦嗦地掏出鑰匙開門。燈光昏黃,大概因為抖得太厲害了,鑰匙一直沒捅進去。韓間剛想上前,被桑榆一把拽住了,她躲在樓梯的拐角處,衝著前方一揚下巴,輕聲道:“彆動,看那,那件掛著的白衣服後麵。”韓間凝神去看,吃了一驚:那裡竟然,躲了一個戴鴨舌帽的黑影!“什麼人?大晚上的躲在那,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吧?”桑榆搖搖頭:“你看清楚了,那不是個活人,是個幻影。”確實是幻影,隻不過因為周身的光圈都變成了墨黑色,所以隱在陰影裡不好分辨。韓間見了兩個由白轉黑的,還沒見過一上來就黑化成碳的。兩人不敢打草驚蛇,悄悄地順著牆壁移動。桑榆邊貓著腰走,邊給韓間做手勢:“你,去他後麵,拍肩膀。”給這黑炭來個措手不及,然後趁他下意識回身的功夫,先發製人,卸下他的刀。本來用不著這麼麻煩,但現在對方黑化的厲害,儼然一個大Boss,她又帶著倆棒槌,還是得小心為上。韓間很自信地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慢慢伸長手臂,拍了拍孫以敏的肩膀。桑榆:“……是不是傻?!”孫以敏正在全神貫注地開門,被人突然一拍,嚇得尖叫起來。一直蟄伏的黑影被尖叫聲驚動,迅速朝著她撲了過去!對方從陰影裡躥出來,桑榆才看清這是個年輕男人,眉目之間都在往外散發著黑氣,尤其那一雙眼睛,竟然是血紅的!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就得拚命。桑榆隻好放棄小心為上的想法,飛起一腳,踢向黑炭的胸腹部。她是扶起欄杆發力的,力氣不可謂不大,可就像踢到了一塊鋼板,黑炭紋絲不動,反倒把她震得後退了兩步。都是大Boss,怎麼她就這麼丟人呢?!孫以敏已經回過頭來,先是茫然地看了他們一眼,看清黑炭的麵容後,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你,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黑炭仍是直直地朝著孫以敏而去,桑榆隻好衝到他麵前,打算硬碰硬。可惜對方的臉頰比她想象的還要硬,她拳頭上去,對方吐出來一顆牙,連表情都沒變。韓間看得直咋舌:“這是什麼玩意,金剛葫蘆娃嗎?不是姑娘,你是不是認識他啊,這誰啊?”“我,我認識。不,不不不,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孫以敏已經形狀癲狂,嚇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眼看著桑榆那邊每一招式都像錘牆一樣,韓間急了:“姑娘,這人可是衝著你去的,他想乾什麼,你就沒點AC數嗎?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桑榆感覺自己每打對方一下,就反彈到自己身上一下,打到最後,對方雖然鼻青臉腫了,自己感覺都快支離破碎了的。“你就彆跟她廢話了!快過來幫忙!”韓間忙上前,使勁往下拉對方高舉匕首的那隻手,黑炭一邊要應付桑榆的攻擊,這邊還有韓間扯著胳膊,戾氣越積越多,周邊的黑色光圈越發厚重,簡直要往下滴黑水一般。對方突然怒吼一聲,抻直胳膊使勁往外一揚,韓間竟被他直接狠狠甩了出去,足有三米遠,重重落地。韓間這才知道電視裡都是騙人的,主角一般被打七八個輪回才掉血,他倒好,摔了一下就眼前空白,完全爬不起來了。桑榆偏頭看他,就這一分神的功夫,黑炭已經舉起了手中的匕首,衝著她脖頸狠狠捅去!眼前銀光一閃,桑榆迅速低頭堪堪躲過,下一秒,匕首已經來到了眼前,堪堪釘到了她耳邊的牆上!身後卻是傳來“啪嗒”一聲,孫以敏已經趁亂打開了門,毫不猶豫地閃身鑽了進去。桑榆趁著黑炭分神的功夫,一把拔出牆上的匕首,迅速捅進了對方的右眼裡。猩紅的鮮血從對方的眼睛裡湧出,對方捂著眼淒厲地嚎叫起來,疼得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走廊裡打轉。她快速扶起韓間,低聲道:“他身上出現血煞了,我們得趕快躲一躲。”血煞,即幻影身上出現鮮血凝成的煞氣,迷境裡最為凶險的一種情景,一般能出現血煞的人,身上必然是背負過命案。能在迷境裡出現,同時身上背負了命案的人,很大可能就是真凶了,一旦出現血煞,便會周而複始地重複凶案現場,不死不休。韓間失聲道:“這金剛葫蘆娃,是害死孫大偉的凶手?”話音剛落,整個走廊裡突然彌漫起濃厚的黑霧,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從黑炭的身上傳出來。地底下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走廊自他們腳底開始崩塌,赫然出現了一個黑洞,裡麵陰風陣陣,像是直通著阿鼻地獄!桑榆一把拖住了韓間,狼狽後退,要不是他們閃得快,差點就墜了進去。眼前的黑霧愈發濃重,桑榆使勁眯了眯眼才看清,前方正在和黑炭廝打的人,竟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孫大偉。韓間顯然是也看到了,崩潰道:“這倒黴孩子是從哪出來的?不是,你快想辦法過去啊,就他那樣的,能撐幾下?”桑榆冷著臉,沒說話,有點頭疼。洗魂者必須隨身攜帶的三樣物品,一是未打磨過的銅鏡,照活人不顯影,專門用來照魂魄;二是用羽毛結成的繩索,平時輕如羽翼,在迷境裡方能渡人;三是用槐樹枝製成的匕首,砍人浮皮蹭癢,砍魂刀刀見血。隻可惜,她一樣都沒帶。孫大偉出現的時候帶了一身鬼氣,看著就是個低級迷魂,誰能想到他人生旅途這麼複雜?還是她輕敵了啊,業務能力倒退的厲害,幸好老閻頭不在這,否則肯定是一幅如喪考妣的樣子。這話自然是不好跟韓間說,哪個當領導的能讓屬下知道自己這麼丟人?總之就是,小範圍內崩塌在迷境裡是很正常的,畢竟隻是意識世界,洗魂者隻要掏出羽繩搭個橋,踩著就過去了,但遺憾的是,他們沒帶羽繩,隻好隔岸觀火。第一次帶新人就不及格,她這老臉往哪兒擱啊。旁邊韓間驚呼一聲,原來前方的黑影已經鉗製住了孫大偉,手中不知何時抄起了磚頭,對著他的額頭就是狠命一擊。鮮血噴湧而出,韓間哀嚎一聲:“完了,迷魂失魄了。”彆了,我的豪車美女。彆了,我的王者榮耀。彆了,我那還有半年才到期的豪華餐廳自助餐券!腳下的地板劇烈地動蕩起來,上方的天空如同融化了的巧克力,開始嘩啦啦往下掉落,迷魂一旦失魄,意味著整個迷境,連同迷境裡的人即將一同毀滅。旁邊韓間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煞白著小臉說道:“彆怕。”桑榆先是震驚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啞然失笑,接著又有點荒謬的感動--沒辦法,瞎家雀一腔孤勇的想保護老鷹,不管能力如何,態度還是值得肯定的。桑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柔聲道:“彆擔心,我是不死之身,絕對不會死的。”韓間很驚訝:“真的假的?”桑榆說:“假的。”韓間額頭上緩緩打出一排問號,就很迷惑,在這種生死關頭,對方講一個冷笑話的意欲何在。桑榆挑眉:“緩解一下你緊張的情緒。你看……”韓間趕緊集中注意力往前看去,隻見孫大偉額頭上滋滋往外冒著鮮血,黑炭的刀尖一下下地往他身上紮著,孫大偉靠住孫以敏家深藍色的鐵門,強撐著沒倒。天上雖仍在下融化了的巧克力漿,但倒是也沒崩塌。剛才已然鑽進門的孫以敏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他們身旁,渾身戰栗地看著眼前的慘狀,早已嚇得麵無人色。孫大偉朝她轉過僵硬的脖子,一雙慘白的眼睛牢牢地盯著她,然後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救,救我,救救我。”那隻手即將拽到了她的衣服,孫以敏避之不及地往後退,那隻手卻如同安置了伸縮關節一樣,如影隨形。孫以敏被逼到了深淵的邊緣,已退無可退,她崩潰地抓起孫大偉的鬼手,狠狠地一把甩開,哭著叫道:“害你的人是他,我救不了你。”她邊叫著邊往前衝,用力把堵著門的孫大偉推進了黑炭的懷裡,然後迅速鑽進了門中,“哢噠”一聲脆響,門從裡麵反鎖了。韓間一聲“我靠”衝口而出,若不是被這深淵擋著,怕是要衝過去把孫以敏從屋裡拽出來。就沒見過這種女的,這黑炭是衝她來的,孫大偉是為了救她,她倒好,這是把孫大偉當成活靶子了啊。簡直是人性的泯滅,道德的淪喪!他還沒憤慨完,隻見黑霧一閃,剛才躲進門的孫以敏竟然又出現在了走廊裡!這次她倒是鎮定多了,直截了當的把孫大偉推向了刀尖,自己迅速鑽進了屋。然後……再出現……剛才還對她一通批判的韓間又忍不住同情她:“這姑娘也是有點慘,剛才出租車就這樣,現在還這樣,老這樣卡帶,好人也得瘋了。”桑榆涼涼地瞥他一眼:“我發現你這精神分裂也挺好的,最起碼遇事還能有個人跟你一唱一和。”前方孫以敏這樣來回數次,整個人都有些瘋癲起來,桑榆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狠戾,眸中凶光一閃,突然劈手搶過黑炭手中的刀,恨恨地往孫大偉身上刺去,口中瘋狂地叫著:“去死吧!你去死吧!彆纏著我了!!”孫大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喃喃道:“姑娘,我是為了救你啊。”孫以敏凶殘地瞪著他:“不是!是你倒黴,都怪你自己倒黴!”周圍的黑霧突然劇烈地湧動起來,四麵八方傳來駭人的慘叫聲,孫大偉的眼中,緩緩地流出兩行血淚。韓間嚇得結巴起來:“這,這孫大哥是要變態了麼?”桑榆點頭道:“換了你,你也得變態。”她在心裡哀嚎:看來是沒辦法了,算了,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她拔下頭上的銅簪子,穩準狠地在掌心劃了一道,然後反手脫下韓間的外套,扭成麻花狀後,用受傷的掌心自上而下擼到底,在外套上留了一道清晰的血痕。她把沾了靈血的外套大力扔出去,“嗖”地在深淵上方搭成了一道索橋,疾步迅速往孫大偉的方向走去。韓間快步跟上,大聲道:“原來這樣就能過去啊,你剛才怎麼不用這招?”桑榆心疼地抱住自己的手掌,沒好氣道:“因為疼!”孫大偉仍在牢牢地盯著孫以敏,對方機械地一下一下用刀子刺他,眼神渙散,狀若瘋癲。桑榆歎口氣,突然就用受傷的手掌貼上了孫大偉的額頭,她眼神一凜,厲喝一聲:“孫大偉!!”走廊裡的夜風忽的頓住,被風卷起的黑色長褲,以折起的姿勢固定在半空中;隔壁中年男人的呼嚕聲停止了,遠處的花貓嘴巴微張,一聲“喵”含在了嗓子裡。孫大偉愣愣地朝桑榆看過來。桑榆氣聲沉穩,如一把利劍刺透黑暗,似含悲苦:“孫大偉,你還沒想起來,你已經死了嗎?”她滴血的手掌指向前方:“就死在,這扇門的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