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間莫名其妙地順著她的眼神往右邊看,然後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彈了起來。車裡空間太小,他長得太高,結結實實地撞到車頂,眼淚差點下來。韓間使勁往桑榆身邊靠,哆哆嗦嗦地指著桑榆旁邊的兩個人:“這倆,這倆什麼時候坐這的?”桑榆回答他:“你說孫大偉肯定是給大人物開車的時候,大人物“哐當”,從天而降。”虧她還說得這麼輕鬆,感情他都坐那老男人腿上這麼半天了,都不提醒他!後座上除了桑榆,還坐了一男一女兩個幻影,正旁若無人地嬉笑,女人靠在男人肥厚的臂彎裡,男人在她身上不老實地上下其手。車裡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酒氣。桑榆看不了韓間彎腰駝背的慫樣子:“他倆從出現,就沒正眼瞧過你,你緊張什麼。”韓間恨恨地看她一眼:你倒是活成千年的妖精了,自然是不怕聊齋,彆人還能和你一樣嗎?誰知道這倆會不會像孫大偉的老婆一樣,說變態就變態?他像個樹袋熊一樣,扒著駕駛座的椅背,雙腿恨不得能違反地球引力一樣翹起離地,好離這倆貨遠一點。氣氛都這麼緊張了,桑榆還有閒工夫托著腮打量女人的穿著,指著人家的鏤空超短裙問道:“這大冷天的,她穿這麼少,不冷嗎?”韓間沒好氣道:“這大冷天的,旁邊那老男人頭不也禿著麼,也沒說冷啊。”桑榆瞬間想起了討厭的王老禿,衝他豎了個大拇指:“有道理。”韓間一個大白眼還沒翻完,尖銳的刹車聲突然響起,巨大的慣性使得桑榆猛地向前傾去,兜頭撞上樹袋熊一樣扒著椅背的韓間。韓間來不及反應,下意識躬身抱住她,後背重重撞上駕駛座椅背,又彈落回來,兩人抱著滾到了後座上。一聲鈍重的悶響,前擋風玻璃的碎玻璃渣四下飛濺,山間呼嘯的冷風順著空洞,傾瀉而出。韓間強忍住尖銳的耳鳴和眩暈,探頭往車窗外看去,沉著臉對桑榆說道:“撞車了,我們開到了對向車道上,側麵撞了一台白色的轎車,對方的車頭凹進去了,不知情況怎麼樣。”車裡同樣被撞得七暈八素的三個“魂”也反應過來了,後座的老男人對著孫大偉破口大罵:“怎麼回事?你怎麼開車的!你還想不想乾了,能乾就乾,不能乾你立馬收拾包袱,滾蛋!”孫大偉唯唯諾諾地點頭,偏偏僵硬的頭被方向盤一撞,像被折斷了的雞脖子,軟塌塌地垂在一邊,還死不瞑目地在抽搐,要多瘮人有多瘮人。“對,對不起,王總,我一時不小心。”“對不起有個屁用!還不下去看看怎麼回事?!我告訴你,你今兒要是闖了禍,我饒不了你!”孫大偉耷拉著腦袋點頭,推開車門,邁著僵硬的步伐出去了。車燈把前方照得通明,白色轎車的駕駛座車玻璃撞碎了,孫大偉就立在那,呆呆地看著。王總牽著小蜜,罵罵咧咧地下車了,桑榆和韓間趕緊跟過去。駕駛座上是個很年輕的女人,被彈出來的安全氣囊擠著,本來佩戴的眼鏡掉落在一邊,麵色蒼白,但很乾淨,既無血跡也無傷痕。“這是安全氣囊,車子一旦受到撞擊,就會向這樣彈出來,保護乘車人。”韓間向某個老古董解釋道,“車子是從側麵撞過來的,目測看,這女人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但不確定會不會有內傷。”孫大偉顯然是和韓間想得差不多,隻見他往一旁耷拉著腦袋,哆哆嗦嗦地對著王總,白慘慘的眼睛搭配上猙獰的麵孔,竟然還能看出點害怕和驚恐。“王總,咱,咱報警吧?這女人暈過去了,要,要是出事可就麻煩了。”王總突然上前,劈頭蓋臉地給了孫大偉一個大嘴巴:“蠢貨!也不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能報警嗎?你是想把警察招來,讓全天下都知道我王昌德養情人,找小三,拿著公款在山莊吃喝玩樂是吧?!”桑榆覺得他還真是發自心底的理直氣壯。孫大偉的表情有點像要哭了:“那,那怎麼辦啊王總,要是撞死人,我可要坐牢的,我女兒才八歲,我不想坐牢啊。”王總厲聲喝道:“慌什麼,天塌不下來!”他朝山上看了看,距離山頂的地方已經很近了,似乎連值班亭都隱隱可見。“我和青青先上去,你呆在這裡,等我的電話,什麼時候我安全了,你再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警察來了之後你就說,是你自己一個人心情不好。開車上山來散心,其餘一個字也不要多說,這就是個普通的交通事件,隻要你認錯態度好,什麼事也沒有。”王昌德用陰鬱的目光盯著他:“孫大偉,這些年我給你的好處不少啊,你女兒‘先心’,前前後後動了幾次大手術,哪次不是我幫你打點?就買你一個鋸嘴的葫蘆,密不透風,你要是連這點好處都沒了,那鋸的可就不隻你的嘴了!聽見了沒?!”“聽,聽見了。”王總牽著青青,扭著肥胖的腰身,不一會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孫大偉像具生怕散架的木偶一樣,一動不敢動地站在車窗前,俯視著年輕的女司機。韓間看著這畫麵,“嘖嘖”搖頭:“這個孫大偉,我真是不知說他什麼好,竟然三言兩語就讓王昌德給嚇唬住了,就在這乾站著,要知道這個女人沒事還好,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人命官司,還真相信王昌德會保他?”“他不是被王昌德嚇住了。”桑榆說,“王昌德先是說借錢給他女兒看病的事,這是情;然後又說這隻是個普通的交通事故,處理好了依舊不耽誤孫大偉當他的專職司機,這是利;最後才是威脅,一整套流程下來,一般人肯定就繞進去了,領導就是領導,說話自有一套藝術。”看表情,這誇獎還挺真心實意。韓間無語道:“現在怎麼辦,就站在這乾看著?”話音未落,駕駛座上的女人突然痛苦地“唔”了一聲,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桑榆觀察著她周邊的光圈,是淡淡的透明色,暫時沒有煞氣。“咳咳,咳,大哥,你是對麵車的司機嗎?這麼黑的天,你怎麼能逆行呢?待會交警來了,你可是全責。”孫大偉沒接話,也沒動,仍是那樣愣愣地站著。“現在幾點了?你報警多長時間了,交警和救護車怎麼還不來?”孫大偉血跡斑斑的嘴唇上下抖動,還是什麼也沒說。女人終於覺出了不對勁,狐疑道:“你不會沒報警吧?什麼意思?想私了?”孫大偉可疑的沉默終於勾起了女人遲鈍的警覺,荒郊野嶺,夜深人靜,這條路隱在大山後麵,僻靜的猶如墳場。她伸出未被氣囊擠壓的右手,艱難地想解除安全帶,拽了幾次卻都拔不出來,她又反手去推車門。車門撞擊之下有所變形,她大力去推,竟然紋絲未動,她嘗試著挪動身體,卻發現自己被牢牢地卡在車門和氣囊的中間,完全動彈不得。桑榆看得皺眉,無聲地歎了口氣。女人驚慌起來,終於顧不上追究誰的責任,也不關心是公了還是私了。她原本就白淨的臉上血色儘褪,變得煞白,結結巴巴道:“那個,大哥,出門在外,都,都不容易。我就是個普通的移動公司職工,公司推行網絡下鄉活動,我,我聯係技術人員給一戶孤寡老人扯網線,這才耽誤了時間,抄近道走了這條路,要是有什麼冒犯的,請,請你原諒。”“你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我一定配合,錢,錢都在包裡,大哥你可以自己拿!”原本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手包摔到了腳墊上,裡麵零七零八的東西散落一地。荒山野嶺冒出來的男人,任誰看都自帶一股攔路搶劫的氣質。孫大偉搖了搖他那一動就會動三動的頭:“你彆緊張,我不要錢。”不要錢,那就是要命了。女人瞬間就崩潰了,眼淚奪眶而出,拚命地想掙脫出來,未果,眼淚汪汪地看著孫大偉:“大哥,咱倆無冤無仇,你就放了我吧。我今年才二十三,過兩個月就要結婚了,我家就我一個孩子!”孫大偉僵硬地擺擺手:“不,不是,你想多了,哎……反正你先等一等,稍等一會就好。”女人中氣十足地說了這麼多話,又是哭鬨又是掙紮的,想必也沒受什麼重傷。孫大偉又笨嘴拙舌地解釋不清楚,站在麵前徒增恐怖氛圍,乾脆走遠幾步,背對著轎車站著。他手握著手機,不時伸頭看著前方厚重的夜色,嘴裡嘟囔著:“怎麼還不來電話,還不來電話。”韓間越看越有點不對勁:“我真是服了孫大偉這腦子裡,當年他媽生他的時候,是不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盤留下了?這不會出事吧?”桑榆涼涼道:“不出事讓你在這站這麼半天乾什麼,看話劇?”車裡的女人又有了動靜,大概是瞧見孫大偉走遠了,女人嘗試著用沒受束縛的右手,伸直了指尖去夠旁邊的副駕駛腳墊。腳墊上散落著女人的化妝盒、鑰匙串、眼鏡、蘇打餅乾,還有時不時彈出微信對話框而亮起的手機。女人拚命伸長了手臂,指尖因為用力微微打顫:差一點,還差一點就碰到了,再往前一點。韓間看得著急,恨不得上前把手機遞到她手裡,被桑榆低聲喝住了。女人的手已經觸碰到了手機,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動,還要分神注意車外孫大偉的動靜,緊張地整張臉都在微微痙攣。就在她即將握住手機的時候,全身卻突然打了個哆嗦,緊接著整個人僵直起來,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厚重。她隻頓了一秒,便毅然鬆開了手機,眼神開始急切地四處尋找,終於落到車門與副駕駛座的夾角中,那裡靜靜地躺著一隻白色的小瓶。她伸長了胳膊,拚命地去夠那隻瓶子,臉上的小心翼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慌亂。可那小瓶太遠了,女人的肢體動作帶了狂亂,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牢牢地扼住了喉嚨。女人的臉色由煞白轉為赤紅,然後出現鐵青,眼珠睜得極大,幾乎要突出框外。有一聲小小的“救命”卡在喉嚨裡,還沒發出聲音就不見了。女人終於放棄了那隻瓶子,收回無用的右手,徒勞地抓著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把皮肉豁開,好讓空氣能流進來。一道道血痕清晰駭人,女人臉色鐵青,目眥欲裂,最後一聲厚重的歎息,胳膊頹然下垂,車內恢複一片死寂。桑榆微微閉了閉眼睛,似是不忍:“那隻白色的瓶子是什麼,解藥嗎?”韓間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應該是一種治療哮喘的噴霧,對哮喘發作的人,就是救命的解藥。”話音剛落,孫大偉舉著手機,邁著僵硬的步子一路小跑過來,中途還差點絆倒。“好,好了,我這就幫你,叫救護車。”女人鐵青的臉正對著車窗外,孫大偉的話瞬間卡在了嗓子眼裡,一臉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你,你怎麼了?”說著,他抬起僵直的胳膊,去推對方的肩膀。手剛觸到肩頭,女人周身光圈的顏色忽變,墨綠色的光圈越來越濃,一股腥臭味撲麵而來!桑榆臉色一變,一把扯住正在原地憤慨的韓間,迅速往後退了幾步。幾乎在同時,駕駛座上的充氣氣囊猛地炸裂,變形的車門被大力彈開,女人仰天長嘯一聲,騰地從駕駛座上躥了出來!安全帶係在腰間,女人的身體被攔腰截斷,下半身還卡在座位上,上半身趴在瀝青地麵上,後麵拖著長長的血跡,以快得驚人的速度往前爬行!她爬的方向,赫然就是被氣囊爆炸震到了不遠處的孫大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