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會判刑,彆人還沒怎麼樣,“滾刀肉”先腿一軟,“噗通”一聲坐到了地上。她用小手巾捂著嘴,又想哭唱一通,可看了看兩名警察的大簷帽,她抽搭了兩聲,慫動了幾下肩膀,那聲“苦命的兒”愣是沒敢哭出聲兒來。金鳳便對兩名警察說:“你們一定要公事公辦,該抓誰抓誰。”她說完,便招呼小司機一起送良娣去醫院。趙大寶見她走了頓時沒了主心骨,本來以為有女兒在,不能怎麼樣,可看現在的情形,女兒分明是向著她媽媽啊。“人是誰打的?”女警察問。趙大寶並不知道良娣自己又摔了一跤,便陪著笑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丟隻碗嚇嚇她,誰知道她沒躲開。”“你這幸虧是丟隻碗,要是丟把菜刀,你老婆命還沒了呢。”女警察冷冷地說道。趙大寶又不傻,聽出這女警察說話的口氣明顯是偏向良娣的,忙說:“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啥,剛才走的那個趙書記,她是我女兒……”他的話還沒說完,一直沒開口的男警察便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誰是你女兒你也不能打人,再者說,女兒是你一個人的?人家還是你女兒的媽媽呢,既然知道有女兒,老夫老妻了,你怎麼還能打她?還下這麼重的手?”“是是是,”趙大寶連連點頭:“我錯了,我錯了。”“跟我們回所裡做個筆錄吧,至於你這種行為,已經構成犯罪了,至於要不要判刑,還要看你認錯的態度和你老婆是不是原諒你。”女警察說。趙大寶已經是滿頭大汗了,他這個人,典型的窩兒裡橫,跟家裡人大爺似的,跟外人孫子似的。一聽說要回派出所,趙老根也沒底了,他求助地看著李老實:“那啥,親家,你說兩句啊,剛才金鳳她媽說是自己摔的,這話你也聽見了,你說說啊,彆讓他們真把咱大寶帶走。”李老實還沒說話,“三仙姑”便搶先開口了:“帶走怕啥?你自己管教不了兒子,勞煩政府幫你教育教育,這不也是好事兒嗎?”這話雖刺耳,可趙老根此刻卻不敢和他們急眼了,隻得陪著笑說:“親家母,派出所那地方是好人去的嗎?到了那裡,沒事兒不也嚇得說出點事情來?”他也是急糊塗了,忘記了還有兩名警察在場。“說什麼呢?什麼叫沒事也說出點事情來?你拿我們人民警察當什麼了?你也跟我們走一趟吧,說一說我們是怎麼沒事兒也讓你說出事情來得。”女警察的臉色更難看了。“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趙老根頓時老臉一紅,連忙和警察解釋,可磕磕巴巴了半天,也想不好要說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隻急得直跺腳。“滾刀肉”撒潑也是和村裡人,和警察是萬萬不敢的。李老實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怎麼辦了,他也拿不準到底要不要讓警察把趙大寶帶走。“三仙姑”在旁邊開口了:“警察同誌,你們快點把他帶走吧,問問他,他在集上勾搭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這話一出口,趙老根的臉更紅了。“沒有的事兒,你彆瞎說。”趙大寶梗著脖子粗聲粗氣的朝“三仙姑”叫嚷著:“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兒?你是不是變著法兒的想壞了我的名聲?我名聲壞了,我三個閨女還咋找好婆家?”他不知不覺間就湊到了“三仙姑”跟前兒了,“三仙姑”如何肯放過這個機會?她一抬手,使足了勁兒給了趙大寶一嘴巴子。趙大寶給她打得一側歪,差點摔倒,他怎麼也沒想到,“三仙姑”敢當著警察麵打他,隻見他被打的那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腫起一個五指清晰的手印子來。“滾刀肉”這下得著理了:“警察同誌你們都看到了,她打我兒子,她當著你們的麵就打我兒子。”兩名警察一個看天,一個看地,那女警察滿臉笑容地搖搖頭:“抱歉,沒看著。”男警察則一臉嚴肅地說:“我倒是聽見響兒了,可也沒看見是怎麼回事兒,聽著響動,像是誰家放炮仗呢。”“滾刀肉”這個氣啊,可是再氣也不能和警察撒潑不是?她隻得指著“三仙姑”大罵:“你個老娼婦,我跟你拚了!”“三仙姑”甩著手,剛才打趙大寶那一下子打得她的手酸麻麻的疼,她並沒有理會“滾刀肉”的叫囂,隻是以輕蔑的眼神看著她。趙大寶趕緊一把抱住“滾刀肉”:“你就彆添亂了。”正鬨著,村乾部進來了,這也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先由派出所民警出麵,震懾一下,村乾部再出麵打個圓場,教育一下趙大寶一家,這也是底層乾部處理這種家庭矛盾的基本手法兒。趙老根一見村乾部,頓時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著了娘一樣,拉著村長於富貴便不撒手兒了:“大侄子啊,你可要幫幫我們啊,你大寶哥的為人你是知道的,他活了快半輩子了,可也沒捅過誰一指頭不是?咱李家窯村兒哪怕是三歲的孩子跳出來罵他,他也沒惱過不是?”他說的倒也是實情,趙大寶不管在家裡如何,在村兒裡是出了名兒的老好人。“他是不是打老婆了呢?”於富貴問。“是……是誤傷,誤傷……”趙老根說得很沒有底氣。其實,這些人裡,也隻有良娣自己知道自己的傷口是怎麼回事兒,可是,她跟誰說是自己摔的,誰都不相信。趙大寶連忙說:“我的錯兒,我錯了,我一時糊塗,我改,我一定改……”就這樣,村乾部把趙大寶一家一頓狠批,又幫著他們和“三仙姑”兩口子說了不少好話。“三仙姑”本來不想輕饒了趙大寶,可是,剛才趙大寶說的那句“我三個閨女還咋找好婆家”觸動了她,要是真的把趙大寶名聲鬨臭了,對三個孩子影響真的不好,畢竟好門兒好戶兒的人家誰也不願意攀上個不著調的親家。所以,在村乾部的勸說下,趙大寶又連連賠不是,她的臉色也有所緩和。“寫個保證書,認錯態度要誠懇,保證書一式四份,你家一份,給你丈人家一份,我們村委會拿一份,派出所同誌拿一份,以後你要是敢再犯渾,那就該抓人抓人,該判刑判刑,誰也保不了你。”村乾部最後拍板。趙大寶如何敢說不行?連忙點頭哈腰的一番保證,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寫了保證書,恭恭敬敬的交給警察和村乾部各一份。再給“三仙姑”保證書的時候,他更是滿臉賠笑:“媽,這份您收好,您就看我以後的表現吧,我要是再犯渾,大嘴巴子您隨便抽,隻要您不嫌手疼。”一場鬨得轟轟烈烈的家庭糾紛,在村乾部的“和稀泥”之下,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結束了。警察走了之後,趙老根便忙招呼村乾部:“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親家也著急上火的,氣得不輕,今晚上我安排,都去我家,咱們好好兒喝幾杯。”村乾部略略推辭了一下,便應了下來,畢竟金鳳是鄉黨委書記,他們惹不起。“三仙姑”卻冷著臉:“我可不去,我沒那掛腸子喝這口酒,我閨女還在醫院,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這場糾紛中,無論從精神上還是身體上,真正受到傷害的也隻有良娣。也隻有父母還掛記著自己受了傷的女兒,趙大寶一家顯然忽略了這件事情。她這麼一說,趙大寶趕緊說:“瞧您說的,那是我老婆,我就是當時犯渾,腦子一抽,糊塗油蒙心了。現在想起來,我這心疼得直抽抽兒,我還真不放心,我這就給金鳳打電話,這就打。”說實話,經過今天這麼一鬨,他是真的怕了“三仙姑”,這老太太厲害啊,當著警察的麵,想打自己抬手就打。彆看“滾刀肉”平時也挺厲害的,可你瞅瞅瞧見警察給她嚇得。所以,他得出一個結論,他這老丈母娘不能惹!他掏出手機來,和金鳳詢問良娣的情況。良娣的傷口縫了幾針,又打了破傷風,已經處理完了,沒啥事兒了。“三仙姑”這才放下心來,可她到底也沒去趙大寶家喝酒,她還是覺得自己的女兒很委屈。也許,也隻有她覺得良娣委屈吧。不管怎麼說,在集上趙大寶和那個女人調笑的情景都像一根刺兒刺在她心上,她是怎麼看趙大寶怎麼不順眼。可是,自己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能怎麼樣呢?她這心裡又是氣女兒的軟弱可欺,又是心疼她老實憨厚,所以,她是說什麼也不願意喝他們這杯酒。也許,在她的心裡,她不去喝這個酒,就代表她沒有原諒趙大寶吧。李老實卻推辭不過,不光趙老根邀請他,就連村乾部也拉著他要一起坐坐,他隻得答應去喝這杯酒。他還不知道金鳳調回來任鄉黨委書記的事情,心裡暗暗奇怪村乾部為什麼今天分外熱情。李老實答應去了,“三仙姑”去不去自然無所謂了,在農村家庭裡,這種事情還是以男人為主的。其實,村乾部的想法兒很複雜,這兩家,一家是金鳳的爺爺奶奶,一家是她姥姥姥爺,他們鬨矛盾,自己解決不好,難免會被遷怒。這就是所謂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吧,誰讓自己誰都惹不起呢?同時,他們又有些佩服趙大寶一家,彆看隻是普普通通的莊戶人家,可人家怎麼就這麼有遠見?雖然想要兒子想瘋了,可也並沒有因為沒有兒子就輕慢女兒,人家都是重男輕女,他們是重男不輕女。這回得勢了不是?誰能想到,這不起眼的丫頭片子,她還能當鄉黨委書記?要說這鄉黨委書記也不是什麼大官兒,可她偏偏就管得著你,你說氣人不?所以,他們想趁熱打鐵,在酒桌上,好好兒給這兩親家鞏固一下關係,至於真正受了委屈的良娣,他們卻不曾考慮過,男人都低頭了,女人再不依不饒,那就是不識時務了。在農村,沒有什麼事兒是一頓酒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