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杳杳是在同學會的前一天回樊城的。落地第一件事,就是衝到裴寂家去找叢蔚。抱著她又是哭又是笑,然後一路拉著叢蔚從裴寂家出來,送她上了車,又不肯讓她回去,非讓叢蔚在自己家陪自己睡一晚上。叢蔚也想她,也就依了她,給裴寂發了條消息說晚上不回家了。裴寂氣成了個河豚。明明是自己的老婆,為什麼要去陪薑杳杳睡覺。一晚上翻來覆去,天剛蒙蒙亮就去薑杳杳家外麵等著了。兩個姑娘剛出門,就看到一個黑臉門神在門口守著,手邊還放著買好的早餐。“還是熱的,你剛買啊?你怎麼知道我們現在出來。”薑杳杳端了杯豆漿,一口吸下去一大半。叢蔚拿著餡餅啃,悶悶地笑。裴寂從昨晚上就給她發消息,早上不停地問她什麼時候回家。剛剛那會兒起床,她給裴寂回了條消息,裴寂就去買了早餐。“早餐歸你,我帶我老婆回家了。”他把早餐都塞到薑杳杳懷裡,然後拉著叢蔚就走。薑杳杳想追,結果發現自己兩隻手都占滿了,站在門口跺腳,罵裴寂卑鄙。“跟原來一樣的臭德行,忒霸道了些。”跟王詠儀打電話的時候,薑杳杳簡直咬牙切齒。上午兩個人去見了叢珩一麵。供貨商那邊敲定了,合同要叢蔚本人簽。叢珩自從知道兩個人領了證,就一直沒給裴寂好臉色看過了,每次看他都像是在看一個騙財騙色的江湖渣男。然後背著他,給叢蔚洗腦,銀行卡得捏在手裡,房子要寫叢蔚的名字……叢蔚也十分無奈。裴寂那樣心氣的人,還惜得吃軟飯。兩個人領證的第二天,他就拉著叢蔚去挑了婚戒,要不是叢蔚攔著,他恨不得把那珠寶店櫥櫃裡最貴的那枚買下來。三個人中午就窩在酒店的房間裡草草吃了頓外賣。叢蔚簽了合同。準備回首都後,就讓對方開始送貨。鐘嘉慧中間去了個電話,問兩個人晚上回不回家吃飯。裴寂說不回,他們要去同學會。難得把人聚齊。一個班60來個人,還是有那麼幾個湊不齊的。參軍的明晉,國外的柏粵。組織了一個暑假,大概也就湊了40多個人。都還是大學生,沒選特彆貴的地方。還是在上次裴寂跟謝放他們聚會的那家排擋。巷子裡的四桌全被他們包了。他們壓著時間到的,其實除了柏粵和明晉,班裡大部分同學都跟他們倆不是特彆熟。叢蔚有薑杳杳和王詠儀圍著,周邊帶著幾個人,還算熱鬨。裴寂那兒相對就冷清一些。體育委員趙其輝端著酒杯蹭過來:“裴寂,給你敬一杯,那年運動會,七項全能給咱們班掙了個大臉麵,一直想找機會跟你熟悉熟悉,但是原來膽子有點小。”“膽子有點小?”裴寂跟他碰了一杯,“怕我啊。”趙其輝摸摸頭:“也不是怕,就是覺得你不好接近,看著人挺好的,但是好像不容易交朋友。”“胡說八道。”有人在旁邊插嘴,“裴寂可好交朋友了,你看明晉那時候,沒幾天就跟他混熟了,說白了,咱們啊,還是因為他原先那些事,心裡頭總有顧及。”“那時候覺得咱們自己成績好,就瞧不上他們在外頭混的,可你看看最後,他考的比咱好多了。”“得,以前的事兒翻篇,咱們今天走一個。”裴寂把杯子在桌麵上磕了一下,仰頭一杯白的就下了肚。借著酒意,又比原來成熟了些,兩三杯黃湯下去,就聊開了。大多都在回憶以前,耿越、盧雯雯、蔣真、bigface……那些老師,當年恨得牙癢癢,如今想得心癢癢,隻覺得時光一過,再回去,站在教室外麵感覺都不對了。大學裡精彩,每天都有新鮮事。李文俊說他們學校藝術學院上學期期末有天晚上幾個男生全裸騎自行車橫穿大橋;趙斌說他們學校大四學長畢業的時候沿著學校宿舍樓敲鑼打鼓告白;孟劉說他一大四的學長剛剛跟女朋友領了證,他老婆還是懷著孕畢業的,大著肚子參加論文答辯……此話一出,隻聽女生那邊,王詠儀拔高了聲音叫:“那算什麼,大四才領證,我們裴寂和叢蔚現在已經領證了。”全場哄然。沒有誰真的會想到他們這麼早就結婚。一個21歲,一個23歲。都是剛過法定的年齡。“勇士,敢於過早踏進婚姻的墳墓。”不知道誰吆喝了一句,還伸出了個大拇指。裴寂一團紙丟過去:“呸,你的婚姻才是墳墓呢。”趙其輝在旁邊問:“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婚禮啊?畢業嗎?”叢蔚原來在趙其輝前麵坐過一段時間。溫柔又漂亮的小姑娘,就像春天裡的第一朵小花似的。就這麼被個小痞子給摘了。“婚禮還早,我先攢點聘禮,我家那位。”他衝叢蔚努努嘴,“身價高著呢。”大學生到底還是比不得謝放那批社會人,酒量大多不太行,吃到九點就商量著散了。下一輪,打算去KTV,他們包了個大包房,訂了6個小時。裴寂和叢蔚沒跟著去。隻說叢蔚晚上要早點休息,她現在身體不太好。兩個人就在馬路邊上跟他們道彆了。薑杳杳原本還想跟著,被王詠儀一把扯了走。“是不是傻,瞧他倆是要回家的樣子?人家小夫妻兩個,說不定有自己的節目呢,你個大燈泡跟上去乾啥!來來來,你跟我說說,你跟那個香港的小帥哥發展的怎麼樣了?”“沒怎麼樣,吃過兩頓飯,但是我實在是太忙了,沒工夫天天跟他一塊玩,頭一回吃完飯就要帶我去蘭桂坊,快把我這個死窮鬼嚇壞了。”……喧鬨聲在路邊遠去。裴寂攥著叢蔚的手:“我們,走走?”“好啊。”叢蔚靠著他。兩個人就在9點的樊城街頭散起了步。隔不了多遠就是懷寧路夜市,那裡的攤位已經換的七七八八了,他們跟著人流往裡走。“我在這裡給你買過一個小兔子發卡。”“好像找不到了,對不起。”那年事發突然,很多東西都沒經她的手,就直接被人收拾了,裴寂原來送的好多小物件,後來怎麼都找不著了。“那家酸辣粉還開著,要不是咱們吃飽了,還能去吃一碗。”“路口那個賣車載CD的還在那兒,我真的很好奇他又沒有生意,是靠什麼生活。”路邊賣鞋、賣衣服、賣包的都拿著大喇叭吆喝。有小攤賣西瓜。裴寂要了一份,給叢蔚。冰鎮過的西瓜瓤,紅得能滴血似的,一口咬下去,甜嗖嗖的,帶著低溫,整個人都涼快了。叢蔚咬了半口,還有半口遞進了裴寂的嘴裡。儘頭的“彩虹理發店”早就轉讓了,現在是一家賣鞋的店,老板端了個塑料凳子在門口,腰間挎了個收錢的腰包,拿著大喇叭叫賣。“全場一雙60,兩雙100,秋季新款已經到貨,全場7折啊7折。”裴寂鉗著叢蔚從門口走過。“應時現在去上海了,日子過的還行,搞電競,我瞧著挺有前途的,不過啊,吃年輕飯,等以後年紀大一點,手速反應都跟不上了,估計還得再想想後路。畢竟他媽日常需要的生活費和醫療費,都不便宜。”往回走的時候,在一個角落裡看到了當初賣發卡的小攤子。還是那個女生在賣,剪了頭發,在燈下戳毛氈。那款兔子發卡居然還有。裴寂拉著叢蔚過去:“我再給你買一個。”叢蔚乖乖低頭,讓裴寂把發卡往她頭上夾。“二十一個,純手工。”老板頭都沒抬。裴寂掃了碼付錢:“你這幾年都不漲價,夠良心的啊。”老板抬頭,看著他們,覺得眼熟,似乎在回憶。還沒等她想起來,兩個人就手拉手走了。那老板一拍腦門。“大兔子頭上戴著小兔子,人還真不是兄妹啊。”——兩個人又去了四方街,那錯綜複雜的巷子裡,叢蔚曾經落下過一個報警器。城南的摩托車賽場,熱鬨和四年前不遑多讓。市裡的圖書館,晚上十點關門,燈從三樓開始漸次熄滅。影視城裡拍著古裝的大夜戲,閒雜人等不讓進去。一塊吃過的小館子,一起走過的路,頻繁光顧過的奶茶店,出現頻率最高的車站……從前他們一起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在這座城市裡,守著最寶貴的記憶。最後一站。他們打車去了鬆溪湖濕地公園。守門的保安還是那個大爺。在門口搬了把搖椅,在崗亭的燈下聽著收音機裡的戲曲。“半個小時就得出來,不要在公園裡到處亂竄,樹多蟲多,說不定還有蛇。”“知道了,大爺,給您帶了兩斤茶葉,將就喝喝。”裴寂從叢蔚背著的小包裡拿出來一個紙袋,放到大爺腳邊。叢蔚納悶:“你什麼時候放進去的,我都不知道。”“那哪能讓你知道。”裴寂牽著叢蔚進去。濕地公園前年做了提檔升級,增設了動植物監測儀,二期工程在湖的另一邊,不設人行道,全部保留原始小路。正值夏夜,前兩天古風愛好者在這裡辦了螢火蟲晚會,古色古香的小燈籠沿著一期小路鋪了一路,叢林裡有蟬鳴聲,湖邊還有蛙叫,此起彼伏,熱鬨得很。燈籠散發著幽幽的光,引來不少飛蟲,圍著光抖著翅膀。他們走的那條路很熟悉,叢蔚曾經來實地踩點過。再往前,穿過密密的水杉林。一大群螢火蟲在林間飛舞。數量比那年裴寂過生日的時候多多了。幽光幾乎把整片林子都照亮了。“這麼多啊。”叢蔚忍不住伸手,有好幾隻落在她的手背上。“正兒八經看螢火蟲的時間就應該是現在,要是天氣還熱著,十月還會有一點,但是不多了。”叢蔚轉頭去看他:“你今天,怎麼突然想到要把所有地方轉一圈。”裴寂雙手插兜:“因為咱們後天就回首都了。”他頓了頓,從褲兜裡摸出一個天鵝絨小盒子,後退了一步,轉向叢蔚,深吸一口氣:“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作為一個男人,我得把求婚補上,總不能讓你以後老了,回憶結婚的時候,是你在民政局門口逼婚的樣子吧。”“什麼叫逼婚……”叢蔚話還沒說完。裴寂已經單膝跪下了。盒子被他舉高,裡麵裝著一枚鑲鑽的戒指。是他們挑婚戒那天,叢蔚沒同意買的,她堅持買素戒,隻說帶鑽的不方便,可裴寂心裡清楚,他現在手裡的錢都撒出去投資了,現金流沒多少,叢蔚不舍得花那麼多錢。“我說過,我會給你最好的,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隻要你喜歡,我會竭儘全力送給你,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我很愛你,叢蔚,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很喜歡你,喜歡變成了愛,你知道的,我早就離不開你了。”“我沒有安全感,你就拉著我去領證。但是,這個求婚本來就應該我來,你是我的小神仙,就站在神壇上,等我走過來。”“聘禮我還沒攢夠,可能還要等幾年,所以婚禮咱們晚些時候再辦,現在,我想你回答我,嫁給我,好不好?”叢蔚看著他,遲遲沒說話。她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麵。年少時,重逢後。不管任何時候,裴寂都像一束陽光,落在她積滿灰塵的世界裡。腦海裡落定的最後一個畫麵。是高中時候的某個午後,他們在教室做大掃除,裴寂塞了顆青蘋果味的糖到她嘴裡,她的心跳越跳越劇烈,就像何萬舟的敲門療法裡的節奏一樣,每次聽見“咚咚咚”的聲音,他會開門,讓陽光照進屋子,而那一天,她心裡的門被敲開,門口有陽光,陽光裡站著裴寂。“你彆發愣了,快答應,我快被蚊子咬死了。”裴寂把戒指往上遞了遞,雖然證都扯了,但他還是很緊張。叢蔚聞言笑了出來,伸手去拿那枚戒指。“好。”正準備往自己手上戴,被裴寂一個跳起搶了過去。“戴戒指是我的活,你不要搶。”他的手在褲子上蹭了幾下,喉結上下滾動著,拿著戒指往叢蔚無名指上塞。末了,舉著叢蔚那隻手。在她唇瓣上親了親。“真好看。”“什麼好看?”“戒指好看,我媳婦兒更好看。”我們在這個世界上隨著時間單向行駛。不斷地遇見,不斷地告彆,收藏著沿路的愛,然後隨著愛離去。這段路,有你,真好。——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