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洗完澡出來,叢蔚就已經坐在床邊,拿著吹風機等他了。吹風機的聲音很大,叢蔚好像在他耳朵邊上說了什麼,裴寂沒聽清,回頭去問她。“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叢蔚的手指在他的頭皮上輕輕掃過:“我說,你等會兒換一身乾淨一點、正式一點的衣服,跟我出去一趟。”裴寂聞言,腦子裡把最近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沒有什麼事情事需要今天去做的,還要穿得正式一點。“我們下午,有什麼事情要去做嗎?是我忘記了?”叢蔚把吹風機打開,嗚嗚的聲音席卷,裴寂也沒聽見她回話。衣櫃裡有一個翻折的全身鏡,他透過鏡子看叢蔚,吹頭發吹得極認真,臉龐瑩潤,唇邊含笑。他越看越覺得納悶。早間剛剛坐過山車似的一頓折騰,裴寂被暖風吹得有些犯困。弱弱地舉手申請:“我有點困,我能補一下覺再跟你一塊出去嗎?”叢蔚收起了吹風機:“辦完事兒再回來睡,你快點換衣服。”說著人也出去了。等裴寂從衣櫃裡翻出一件白襯衣換上,出了房門才看到叢蔚也換了身衣服,立領元寶袖的少女旗袍,青灰色的盤口上鑲著珍珠,裙子齊膝長,露出纖細的四肢,長發披在身後,風一撩,如雲似霧。好似還化了個淡妝,描了兩彎秋波眉,唇瓣上點了一點點莓色的口紅。十分鄭重其事的樣子。“走吧。”她走過去拉裴寂的手。出門前跟裴天成微微頷首。“晚上回來吃飯嗎?”鐘嘉慧問。叢蔚答:“回來。”裴寂後知後覺地品到了“回來”這兩個字的內涵,一股甜味從心裡往外湧。黏黏糊糊看了一眼叢蔚。單純地隻以為,是他家的溫暖讓叢蔚有了家的感覺,把這裡也當成了自己家。提前約好的滴滴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了。兩人上了車,司機就徑直啟動開走了。“我們這是去哪兒啊?你一點都不給我透露,神神秘秘的。”裴寂往窗外看看,在城市主乾道上通行,也沒有個具體的目的地,路麵還是濕滑的,炎熱的夏天因為一場雷暴而變得格外悶,氣壓低得讓人覺得呼吸不過來。叢蔚同裴寂一直都是十指緊扣著,交疊的掌心因為悶熱而沁出了一點汗漬。掃過淡妝的叢蔚格外漂亮,細細的眼線在眼尾勾出一點點弧度,眼波一瞧過去,激得裴寂心頭都在抖。“到了你就知道了。”楊泗區民政局離裴寂家不算太遠,十幾公裡,半個小時就到了。叢蔚也很緊張,沿路都在數紅燈。這一路上拐了兩個大彎,過了8個紅綠燈。10次反悔掉頭的機會。她始終選擇往前。“到了。”司機一腳刹車停在民政局門口。民政局和楊泗區社會福利院是在同一個機關院子裡。叢蔚付錢,拉著裴寂下車。裴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死活也沒往民政局那兒想。“你有認識的人在養老院?”他指了指那棟樓,“你不早說,搞得這麼隆重,我這兩手空空一點禮貌都沒有,不行不行,我得回頭去買點東西。”說著就要扭頭往回走。叢蔚拽著他,手指用了力,指節都泛白了。“沒有,你跟我來就是,瞎想什麼。”民政局的大門在養老院大樓的右側,門邊掛著民政局的牌子。工作日,有人在裡麵排隊領證,也有人拿著暗紅本出來。叢蔚停下腳步,仰頭去看裴寂,然後從包裡掏出兩個戶口本。“我們結婚,如果你拒絕我,可以帶著戶口本回家。”她把裴寂的戶口本遞過去。情節進展仿佛按了快進鍵,裴寂有些沒反應過來。上午還在醫院裡哭得撕心裂肺,下午兩個人就盛裝站在了民政局的門口。中間怎麼有些銜接不上的感覺。在裴寂的想象裡,他會花很長一段時間給叢蔚準備一個終生難忘的求婚,然後帶著聘禮去找叢文舒求親,最後兩個人鄭重地選擇一個好日子,去領證,領完證再花一段時間籌備婚禮。婚禮要盛大,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把叢蔚娶回家了。婚紗要定製,要讓叢蔚像個從天而降的小仙女,獨一無二。酒席要熱鬨,要把叢蔚喜歡的朋友全部請過來,陪伴她完成人生最重要的儀式。所有的一切,也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準備。但他不急,因為隻要叢蔚在他身邊,他們還有好多好多年,他們還有漫長的下半生。而此刻,在一個最普通的夏日午後,在一場雷暴結束以後,連陽光都還沒來得及出現,路麵的積水被來往的車輛濺起老高。叢蔚泠泠站在他麵前。說。“我們結婚。”裴寂覺得自己有些呼吸不過來。路邊的鳴笛好像被擋在一層結界的外麵。他眼裡隻剩下叢蔚,耳邊隻有自己的心跳。“裴寂,你要不要,跟我結婚?”叢蔚鄭重其事地又問了一遍。時間仿佛凝滯在那一刻。那句話無限循環地在裴寂耳邊響。突然,有救護車的聲音從路邊一閃而過。就像打破玻璃的石頭。裴寂眨眨眼,看著叢蔚,心裡升騰出一個詭異的害怕,會不會因為自己太長時間不回答,讓叢蔚誤會,他拽著手裡的戶口本。幾分急切地往前走兩步:“要,要要要要要要。”從此,他向彆人介紹叢蔚,可以說“這是我太太”。而旁人認識他們,則是裴先生和裴太太。這一對稱呼,真的是讓他渾身都隱隱發抖。他會成為她法律意義上的唯一,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有足夠的資格站在她身邊。“要結婚。”咧嘴一笑。有些傻乎乎。複印證件、拍照、拿照片。回到窗口把材料交過去。窗口的阿姨還調侃了一句:“這麼年輕就結婚啊。”叢蔚還沒開口,裴寂就搶了話頭:“等法定年齡都等了好久。”“那你們倆,讀書的時候就好上了吧。”阿姨遞過兩張表,讓他們照著填。所有的流程,從開始到結束,結婚證到手。還不到15分鐘。“恭喜你們啊!”叢蔚把結婚證塞到裴寂的手裡,把包裡準備的一小份糖拿了出來,遞給工作人員:“謝謝。”不大的民政局,所有人都在道恭喜。裴寂心潮澎湃的不行,把結婚證往懷裡揣了兩下,又拿出來看。一翻開,是兩個人頭對頭的照片。“這就,結了。”叢蔚被他難得的傻樣逗笑:“是啊,結了。”她晃了晃手上中指的素戒,“該換婚戒了。”裴寂有些忍不住。猛地把叢蔚抱起來,按在懷裡親。他們身高差的有些大。叢蔚就像被人懸空舉起來一般,腳尖都離了地。極度興奮下,肌肉會呈現緊縮,甚至痙攣的現象。叢蔚腰間的手臂,還有唇瓣上貼著的柔軟。都在微微抖動著。不到24小時,裴寂經曆了太多事。大悲又大喜。回程的路上,竟然罕見地顯出了一些疲倦。“你說一個人怎麼能在24小時以內經曆這麼多事呢?今天絕對是我這輩子最複雜的一天。”裴寂在出租車上,緊緊貼著叢蔚,要不是礙著公共場合,人還得把她抱在懷裡揣著,“我簡直是太快樂了,我覺得我現在能飛起來。”叨叨半天,又把結婚證摸出來,放在手裡來回撫摸,然後掏出手機拍照片。“炫耀炫耀,氣死他們那些狗。”司機在後視鏡裡看到了紅通通的兩本證,趁著紅燈的時間,轉頭對裴寂道了聲恭喜。“謝謝師傅啊。”手臂扯著叢蔚,很刻意地拔高了聲音,“媳婦兒,還有糖嗎?”叢蔚瞧他那得瑟模樣,縱容地帶開包看:“還有一袋。”裴寂伸手拿出來,扔到那司機懷裡:“師傅,喜糖。”“喲,謝謝啊,沾沾你們的喜氣。”——還沒到家,在電梯裡,裴寂的手機就開始轟炸了。連番不斷的電話和微信。他一個個接得可開心了。“順子,欸,我結婚了,謝謝兄弟,你也抓點緊,回頭年紀大了。”“喲,放哥,那可不是,我老婆稀罕著我呢,生怕我被人搶走了不是。那話不能這麼說,臉皮薄能結婚?”“三兒啊!好久沒聯係啊,你嫂子還問你來著。我們?我們好得不得了,以後辦酒肯定給你發帖,準備好紅包兒啊。彆說,你大小還算個媒人。”“老徐,這怎麼能是想不開呢,你不懂,單身這麼多年連個初戀都沒有,你還好意思教訓我,我的幸福你不懂。”……叢蔚覺得,裴寂也許是真的想上天,他那得瑟的,嘴上也沒個遮攔,淨往那記仇的方麵刺激彆人,這會兒是爽快了,回頭總得有機會被人尋思回去。她也懶得製止他。在門口按門鈴。裴天成來開的門。隔著一道房門就聽見裴寂在外麵呼呼哈哈的聲音,給叢蔚遞了個眼神,嘴上做著嘴型:“領證了?”叢蔚笑著點頭,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再麵對裴天成有幾分不好意思,呼了口氣。開口叫:“爸。”“欸,欸!乖,我閨女,進屋進屋,你阿姨給你們熬了湯,準備的喜糖還夠嗎?也沒特地出去買,就剩家裡這些,我還擔心不夠發呢。”“夠了,還剩一包給了出租車司機。”裴寂就蹲在門口接電話。鄰居下班回來,被他那大嗓門唬了一跳。“我說裴寂,你不進屋,在門口傻笑啥呢?”“葛叔,這不是高興嘛,結婚了。”“這麼早啊,啥時候辦酒啊?”“還沒定,等我爸給你發喜帖啊,一定來喝一杯。”“成,恭喜啊!看著長大的,一轉眼都結婚了。”他們在樊城的圈子就那麼大。不到半個小時,幾乎全都知道了。叢蔚也避免不了被人打電話追問情況。隻草草交代了確實領證了,至於其他的,改天再說。晚飯很正式。裴天成和鐘嘉慧準備了紅包,特彆厚,兩個放在一塊,一隻手都拿不下。鐘嘉慧說,是他們出門去領證以後,裴天成特地去銀行取的。飯後,裴寂就被他爸叫進了書房。鐘嘉慧在廚房裡忙,叢蔚去幫忙。“雖然你們領了證,但是我覺得還是年輕,不過你們感情好,我們做大人的也就不插手了。以後受委屈了就回來,讓裴寂他爸教訓他,你放心,在家裡,大家都會珍惜你的。”“謝謝阿姨。”“阿寂很小的時候,他媽媽就生病去世了,孩子小時候可憐,我一年級教過他,就常常照顧他。後來我被家暴的事被他發現了,也是那孩子鬨到我家裡去,擋在我前夫麵前護著我,我當時還沒有孩子,是真的被他感動,那麼小,可是愛心一點也不少。我嫁過來以後,沒讓他改口,本來也沒打算要孩子,是裴寂跟他爸說,如果可以,希望能有個弟弟妹妹,我知道,他是擔心在這家裡,我始終會像個外人。”“他是個好孩子,不會欺負你,他待人從來很真心,我希望,你也珍惜他。”叢蔚並不太清楚裴寂小時候家裡的事,還是頭一回聽鐘嘉慧提起。她擦著手裡的碗,眉眼在燈下尤其溫柔。“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