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顆糖(1 / 1)

嗜甜患者 遲非 2247 字 23小時前

大一那年,裴寂參加完軍訓,整個軍訓期間都有人蹲守操場,專門為了拍他。和學校裡以往的校草氣質不同,他就像是闖進羊群裡的狼,渾身上下都是桀驁不馴的野性,頭發總是短短的,顯出額心一個美人尖,五官輪廓冷硬而具有強烈攻擊性,穿上軍訓服,跟教練的鐵血氣質不相上下。開學不過兩個月,已經有不少女孩兒跟他告白。裴寂每次都要亮一下他的戒指,帶上一句:“我有女朋友。”但誰也沒見過,還有人側麵找他的室友了解,也沒人見過,甚至從來沒聽過他談論他的女朋友,每每聊到這個話題,他必然是緘口不言的。學生裡漸漸背著裴寂說他的女朋友是“薛定諤的女朋友”,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可那枚戒指,從來沒從裴寂的手指上摘下來過,一秒都沒有。學校社團招新,一寢室四個人討論想去哪個社團,袁軼和孔然想去學攝影,章敬去了武術協會。裴寂最後的選擇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他去了誌願者協會和手作工作室,每天跟著社團到處做善事,不然就是呆在工作室裡學著縫布藝玩偶。周末、節假日還有學生看到他在學校門口的小餐館裡跟著廚師學做菜。甚至某天在雍和宮的萬福閣殿外看他燒香拜佛,神情是極端的虔誠,後來才知,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是要去上香許願的。有人問他,你怎麼淨搞這些奇奇怪怪的。他說:“等我女朋友回來,我得好好照顧她。”在叢蔚不在的日子裡,裴寂學著做玩偶、學著做飯,去醫學院蹭心理學的課,學著讓自己越來越好。去所有的佛門聖地燒香拜佛,資助一個貧困的學生,去福利院做義工,祈求佛祖把自己積攢的所有功德全部算在叢蔚的頭上,保佑她平安順遂。大一那年元旦,跟同學在酒吧喝得醉醺醺,被孔然背著回寢室的時候。袁軼、孔然和章竟,分明聽見他含含糊糊地嘟囔著。“我女朋友叫叢蔚,叫叢蔚。”孔然覺得後脖子處的圍巾被氤濕了一片。在落滿雪的首都校園裡,三個男生看見那個從來沒個真正笑模樣的人,眼淚流了滿臉。——大二,裴寂轉了專業,其間多少辛苦不必說,幾乎不亞於高考前的那段日子。他轉去了經管學院經濟係。他離兒時那個當科學家的夢想越來越遠,離養活叢蔚的夢想越來越近。柏粵考上了倫藝,買了張機票飛到首都找裴寂,在他們教學樓下蹲了一個下午,看見裴寂跟同學從樓裡出來,衝上去就是一個熊抱。“裴哥,我太想你了。”情緒過於激動飽滿,最後一個“了”都發出了哭腔,隨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哥啊,我太難了,我把英語考過了,太難了,我感覺我這輩子沒有這麼難過。我就想著你說,考不上彆來見你,我就賭一口氣,平時隻能拿著你的照片看看。”裴寂一掌撐在他的額頭上,抵遠了,臉上嫌棄得不行。“你真是越來越肉麻了,學個藝術怎麼把你學成了個姑娘。”身邊的人滿臉驚恐,看著柏粵。孔然指著他問裴寂:“這,不會是……是你女朋友吧。”裴寂:“……”“什麼?女朋友,裴哥你啥時候有女朋友了,你這麼快就有女朋友了!太薄情了,說好的一往情深,這輩子就喜歡小蔚蔚一個人呢。”柏粵一臉瞧負心漢的表情,指著裴寂,手指抖啊抖。一年沒見,柏粵的戲真的是越來越多了。裴寂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團成一團的紙巾,往柏粵臉上擦了擦:“你可收著點吧,當心人給你送精神病院去。走,帶你去吃飯。”謝放去上了成人大學。錢權被家裡送去了德國。明晉從那個三本退學跑去參軍了。薑杳杳在南邊認識了學長,兩人正曖昧著。王詠儀在樊城大學學攝影,已經開始在網上接寫真的單子了。應時賣了那間理發店,帶著他媽去了上海,當了個電競職業選手的陪練。各有各的生活,那段在一起度過的青春,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飯吃到半道上,來了個姑娘,氣場跟裴寂有得一拚,畫著煙熏妝,露出來的胳膊上有大片的紋身。“紀敏,這兒。”柏粵衝她揮著手。紀敏跟裴寂明明在一個城市讀書,可從來沒見過。往柏粵身邊一坐,吸引了好幾雙眼睛看過來。是真的好看,專挑起男人征服欲的那種。喝一口湯:“紀敏,好久沒見,頗為想念啊!”紀敏手上來回轉著一個打火機:“嗬,我可不像你,咱倆不熟吧。”“不熟你過來乾什麼。”柏粵不高興。紀敏抬著眼皮看了眼裴寂:“樊城有叢蔚消息嗎?”氣氛一下就有些凝滯。袁軼扭開瓶蓋喝了口水,不敢作聲。柏粵的興致也下來了,筷子在碗裡戳了戳:“沒。”紀敏起身就走,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哥。”小心翼翼叫裴寂。裴寂抬頭,勾著嘴笑:“我去買點東西。”說著起身去食堂的小賣部。他一走,三個人一下就湊到了柏粵周圍,被三個頂級學府的學霸包圍的滋味,柏粵表示有些難以接受,自尊心受到打壓。“真有叢蔚這個人啊?”孔然率先發問。柏粵不明白:“你們也聽說過她?小蔚蔚在首都這麼有名嗎?她離開首都都這麼多年了,江湖居然還有她的傳說。”震驚。“什麼啊,叢蔚不是裴寂女朋友嗎?”袁軼不太明白柏粵的話,“裴寂在學校到處說自己有女朋友,他女朋友不是叢蔚嗎?”此話一出,柏粵的神情又變了,幾分悲戚,悵然開口道:“我裴哥真是癡情,我居然還以為他喜歡彆人了。”說著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點開微博找到了王詠儀。王詠儀的微博置頂是一張照片,照片裡明暗交織,兩張年輕的臉上都是笑,男孩站在女孩身邊給她捂著耳朵,眼睛看她仿佛能滴出水,女孩搓著手仰頭看天,眉眼俱笑,柔軟得如同雲絮一般。兩年前的裴寂,少年意氣就寫在臉上,是澎湃而出的暖意和陽光,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坦率著他真實的心情。如今的他,喜怒不形於色,周身都是涼透了的冷寂。“這個姑娘就叫叢蔚,是個天才,成績沒下過700分,高三最後一個寒假,班上好多同學還去她家讓她幫忙補課,人超級無敵溫柔超級無敵好。”柏粵文化能力有限,詞彙非常貧瘠,翻來覆去就是“超級無敵”,可偏偏就是這樣樸素的誇獎,才動人。袁軼情不自禁脫口說:“好乾淨的女孩兒。”孔然側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那樣一張照片,就這麼看著,都能感覺到他們的感情之好。“剛剛那個女生問你的問題,是什麼意思?叢蔚去哪裡了?你是不知道,學校裡好多人說她是‘薛定諤的女朋友’,隻聽過裴寂說,可誰也沒見過。”孔然跟裴寂關係好,他的關注點都在裴寂身上。柏粵收起手機,伸長脖子四周看了一圈,沒瞧見裴寂人。壓低了聲音:“失蹤了。”“失蹤了?!”三個人異口同聲,滿臉驚疑。裴寂回來的時候,對上三雙“你真的很不容易”的眼神,不用想都知道柏粵那個大嘴巴說了什麼,他敲了敲桌麵:“吃飽了?吃飽了就回去歇著,明天我帶你出去溜達。”那天晚上,裴寂在陽台抽了很長的時間的煙,足足一包,煙蒂堆滿了煙灰缸。寢室裡的三個人跟柏粵偷偷建了個群,看柏粵在群裡發的各種裴寂和叢蔚高中時候的往事,誰都想不到曾經的裴寂是如何的張揚肆意,是如何的小意柔腸。他能為了一個女孩兒去學手語,能為了她不再打架,能為了她放煙火進派出所,能為了她整整一年早晨五點起床接她上學,能為了她從高二下就獨自一個人在學校外等兩個小時,能為了她去報七項全能,能為了她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瘋狂提分。吃醋、撒嬌、耍賴。那是誰也不認識的裴寂。孔然借著下床去喝水的時候,看了眼裴寂的背影,屋外黑漆漆一片,隻有他指尖的一點猩紅。——大三,裴寂學著炒股,在股市裡小賺了一筆錢,然後用這筆錢投資了計算機專業一個學長的創業項目,算是摻了點原始股,幾個人組成的小團隊開始四處跑渠道、跑資源,裴寂小時候就在外頭跟人家混,滑不溜手,沒人能從他那兒討到點便宜。他越來越忙,回憶叢蔚的時間越來越少。隻是偶爾路過老樹胡同,會特地去那間四合院門口坐一下,跟隔壁又老了不少的大爺聊聊天。胡同口的樹上停著鳥,“嘎嘎”地叫喚。回學校的時候,在校門口碰見個人,說不上熟人,但他記得他。何萬舟。他穿著一身西裝革履,拎著手提包,站在校門口,目光精準地捕捉到裴寂。但此前,他似乎沒有見過他。“我有叢蔚的消息了。”開場白,一句話,就像是一記重錘,打碎了他近三年來苦苦築起的圍牆,連同心裡的幻覺一起碾成粉末。晚上9點,兩個人坐在一間咖啡廳裡。中間隔著一張圓桌,圓桌上放著一根手臂粗的蠟燭。一杯美式,一杯藍山。“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做好重新見到她的心理準備。”何萬舟雙手交叉放在兩膝之間。裴寂盯著他,沒說話。“她的情況很糟糕,在不確定你是否做好心理準備前,我可能不會讓你看到她。”“任何情況我都可以接受。”22歲的裴寂,成長得很快,已經趨近於一個成熟的男人,在一來一往中不落半點下風。“叢蔚的事,你了解多少?”“不多,隻知道她母親跳樓去世。”“叢蔚的母親死於跳樓,也死於產後抑鬱,抱著剛出生的兒子,從醫院30樓跳下來,兩個人當場死亡,死相淒慘,而當時,叢蔚正好走到醫院住院部大樓的門口,她母親落地的地方,距離她不過十來米而已。“換句話說,她母親和她剛出生沒幾天的親弟弟都在她麵前摔得不成人樣。“她母親本身就有抑鬱症,我原本是她母親的心理醫生,她母親那邊有家族集中性抑鬱症,懷叢蔚的時候就有產前抑鬱的征兆,懷相也不是很好,叢蔚是早產,而且還有先天性哮喘,孩子出生不健康,讓她母親很難接受,那是她第一次出現明顯的產後抑鬱征兆。“她母親懷二胎的時候,因為一胎留下的陰影,抑鬱症狀出現得比較早,當時我們都建議她拿掉那個孩子,可她不願意,隨著孕期越往後,不能服藥控製,抑鬱情況就越嚴重。叢蔚的弟弟出生也不健康,心臟發育不良,還伴隨新生兒黃疸,一出生就送進了搶救室,第三天才送回病房。“舒婧很自責,無法接受,她覺得是不是她有罪,做了什麼壞事罰到了兩個孩子身上,抑鬱情緒無法疏解的後果往往是嚴重的,選擇帶著孩子一起跳樓的也並不在少數,苦苦掙紮的內心會慢慢崩潰、絕望,那是靈魂的痛苦,旁人無法理解。”裴寂隻覺得喉嚨乾澀難忍,像塞了團棉花,吸著咽喉的水,不斷膨脹。“叢叔呢,他沒有陪著她們嗎?”何萬舟喝了口咖啡:“裴寂,你眼裡的叢文晏是個很好的父親,是嗎?”“但他不是從一開始就這麼稱職的。叢文晏很不食人間煙火,對吧。他早年間更加不食人間煙火,活得就像個世外高人,他背離家族,和舒婧私奔,開自己的香品店,是不是覺得很浪漫。他是一個從小沒吃過人間苦的富家少爺,他的世界是漂浮在空中的花園,充滿著虛華的美好,看不到人世間的瑣碎和油煙。“他很愛舒婧,但他的愛像雲朵,包裹著你卻永遠不會真的擁抱你。他忽略了舒婧情緒的變化,每每都隻會用甜言蜜語去安撫,卻不知糖如砒霜,把傷口腐蝕得越來越大,猛然覺醒那天,已經是無法挽回。“那個時候,叢蔚已經13歲了,可他才剛剛開始學著做一個父親,就像養育一個嬰兒一樣手忙腳亂,很久以後,才小心翼翼地成了一個勉強合格的父親。”“他……”裴寂想說,叢叔不是那樣的,但卻無法否認,從見到他的第一麵起,到生活裡無數的細節,漸漸浮了出來,合成了一個完整的叢文晏。可恨、可憐、可悲、可敬。“他死了。”懸空一聲驚雷。“你說什麼?”“在他把叢蔚送到我這裡的一周後,連續三天沒睡覺,趁著我看診的時候把車開走了,說是回家給叢蔚拿一些換洗的衣服。極度疲勞駕駛,整輛車衝出高架橋,直直衝進了江裡,打撈上來的時候,人都泡發了。”裴寂仿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甚至連神魂都不知道去了哪兒。隻聽見有個人在問:“她呢?”“她被叢家接走了。直到最近,她的二叔來找我,說她快瘋了。”“你知道,家族集中性抑鬱症,加創傷後應激障礙,再加重大刺激,一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像一個容器,超過了容積,會爆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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