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顆糖(1 / 1)

嗜甜患者 遲非 1834 字 23小時前

裴寂覺得自己有點聽不懂何萬舟在說什麼,一字一句好像都沒辦法在他腦海裡湊成完成的句子去理解。“什麼叫……”“快瘋了。”那個會笑、會生氣、會傲嬌、會耍小脾氣的姑娘,明明越來越好了。他把她放在心尖上疼,怎麼轉眼在旁人的嘴裡就變成了“快瘋了”三個字。何萬舟在手機上點了幾下,放到裴寂麵前的桌上,手機橫放,是監控拍下來的視頻。白茫茫的一間屋子,除了一張床幾乎沒有彆的家具了,牆壁上有一扇小窗,透著陳舊的陽光。叢蔚的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披散著,遮住整張臉。她坐在床上,盯著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就像一個假人,穿著白色的病號服,袖口和褲腳露出的手腕腳腕已經瘦得隻剩下骨頭,經脈在皮膚上凸起,顯得極為可怖。視頻很長,可畫麵一點都沒有變化。“這是最近昨天傳來的監控視頻,她就這樣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我這裡有她被叢家接回去接受治療開始到現在的所有監控視頻,我光看完這些視頻就用了一個月,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發給你,但前提是,無論你看到什麼都不可以放棄她,你要配合我一起治療她。”何萬舟把手機收回來,直視裴寂,用一個平等的姿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被叢家接回去,不是一直在看病嗎?”裴寂左手的手指甲掐進右手的掌心,一瞬間的刺痛讓他艱難地把神智從剛剛的視頻裡拔回來。何萬舟歎了口氣:“叢家直接把她放進了精神病院,陌生的環境,激進的治療方案,給她本來就已經崩潰的心理狀態再添一把火,這三年,情況沒有任何好轉反而還惡化了。要不是她二叔還有點良心,實在覺得不對勁了,去臨水找我,我還不知道她現在已經被摧殘成這個鬼樣子了。”說到最後,何萬舟有些氣憤,語氣明顯變得差了許多。“好,你把視頻發給我,然後告訴我,我該怎麼做。”裴寂起身,抄上自己的包轉身就走。一出咖啡廳才發現下起了大雨,街邊喬木的樹葉被雨水拍打得沙沙作響,整個城市都變得喧鬨了起來。裴寂今天出門沒帶傘,可瞧著漫天大雨也沒有半分猶豫,徑直走進雨裡,沒一會渾身上下就淋了個透濕。孔然剛洗完澡出來,就看到寢室門被推開,落湯雞似的人進屋,帶進來滿地的水,裴寂臉色難看得無法用語言形容,整張臉冷硬泛青,駭人得厲害。“怎麼了?搞成這樣。你今天出門沒帶傘嗎?老譚他們也是的,怎麼不把你送回來?”孔然從洗手間把裴寂的毛巾拿了出來,趿著拖鞋過去往他腦袋上一罩,“生意沒談成還是怎麼地,臉色這麼難看,要不要喝點熱水啥的,彆搞到明天感冒了。”袁軼和章竟在圖書館,他倆要跨專業考研,每天都要複習到很晚才回來,孔然想走保送的路子,專注本專業,倒是輕鬆不少。“你休息吧,我先去洗澡。”裴寂把毛巾從頭上扯下來,聲音沙啞得厲害,又透著疲憊。何萬舟的視頻壓縮包分了好幾撥發過來,時間太長,視頻太大,這一傳就傳了一夜。裴寂整宿沒睡,他側身對著牆壁,一雙眼睛盯著白色的牆壁看了一夜,屋外大雨如注下個沒完,寢室窗戶外的路燈被雨水打得恍恍惚惚,隔著窗簾投在牆壁上是一片模糊的殘影。他睡不著,晚上在何萬舟那裡看到的畫麵不斷在他眼前重複,一顆心猶如被一條網子包裹,然後不斷收緊,細細的線把他的心臟勒緊再勒緊,疼得喘不過氣。六點的天逐漸亮起,裴寂輕手輕腳起床,洗漱過後,背著書包出了寢室。他在學校外麵的酒店裡訂了一間房。——畫麵從那一年叢蔚剛剛被帶回叢家治療開始。情緒激動、發狂、自殘、傷人、歇斯底裡的掙紮。一輪一輪好像沒個完,出現的最多的畫麵就是她被束縛帶綁在病床上,仰麵躺著,護士用儘力氣壓著她,往她的身體裡注射鎮定劑。她蒼白絕望的臉上纏著黑色的頭發,定定地望著天花板,神情逐漸變得空茫。她開始不吃不喝,開始害怕有光的地方,她總是蜷縮在房間的最角落,把自己抱成一團,整間屋子陰暗得猶如地下世界,而她就像是在那個陰暗世界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憐蟲。營養液可以維持她的生命,但是沒辦法讓她保持體態,她開始瘦,瘦得很快,那張明媚的、帶一點點嬰兒肥的臉,沒多久就瘦成了人皮骷髏一般,兩頰凹陷,麵黃肌瘦,那雙一向亮晶晶的眼睛就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再也翻不出一點星光。那張漂亮清秀的臉,已經變得不再好看,像個奇怪的外星人。18歲的叢蔚就像是一朵還沒來得及開就枯萎的花,纖細脆弱得仿佛馬上就會被折斷。每天大把的抗抑鬱和精神病藥物的服用,副作用漸漸明顯了起來,精神萎靡、恍惚,似乎還出現了幻覺,因為她總是會突然地看向某一處,神情變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裴寂離開那間房是第二天的晚上11點。他在前台結了賬。滿臉胡茬,雙眼通紅,手臂微微顫抖。前台看他離開後,立馬給後勤部撥了個電話,讓他們去那個房間裡檢查一下,是否有毒品出現。房間一打開,滿地的碎玻璃。床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使用過的情況,電視櫃下麵壓著一遝現金。他們猜測是賠償的費用。——何萬舟還沒離開首都。接到裴寂的電話已經是淩晨一點,他就在何萬舟下榻的酒店外麵等他。裴寂兩天沒出現,孔然他們找他快找瘋了,都已經到了派出所門口,收到了裴寂回複的消息,他會離開一段時間,已經跟學校請假了。“我要做什麼?”這是裴寂看到何萬舟說的第一句話。“叢蔚的情況,我猜測很大程度是錯誤的治療所導致的,所以我會把她接回我那裡重新治療。這可能是一段漫長的時間,我會試探她是否願意見你,如果她同意,那麼我希望你可以陪伴她一段時間,如果她不願意,那麼我希望你以另外一種方式陪伴她,比如用一些物品,可以讓她覺得安心、安全的物品,送給她,或者給她寫信之類的。”“現在叢文晏已經不在了,光靠我,是沒有辦法的,抑鬱症患者最需要的是陪伴,是關心,是無微不至的照顧,能承擔這樣一個角色和責任的,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其他人了。”裴寂下意識想抽煙,手剛剛碰到口袋的煙盒就停住了。他兩隻手在臉上搓了搓:“造成她現在這種情況的那個醫生,可以想辦法處理他嗎?”“隻要我能確認誤診且錯誤治療,出具相關診斷書,可以告他。”裴寂的臉上閃過一絲狠:“叢家是什麼情況?”“叢家是一個很大的家族,國內最著名的香水品牌就是叢家創立的,他們家祖上是宮廷裡的調香師,做香料從祖輩傳下來都是一絕。這樣的大家族,內鬥很嚴重,叢文晏是長子,當年他跟舒婧的事,叢家不同意,他倆就私奔了,另立門戶,傳承古法製香,幾乎是跟家族決裂了。這次是因為叢文晏意外死亡,叢家不得不出麵收屍,順便把叢蔚這個孤兒帶回本家養,一個家族不認可的女孩兒,又有精神類疾病,草草把她丟到了醫院就沒人管了。”“如果叢蔚一直在我那裡療養,根本不會出現現在的情況,她的承受能力比13歲的時候強了不少,隻要做正確的治療,其實很快就可以恢複。”裴寂沉默了很久,頭回覺得自己這兩三年做的努力還不夠,和那樣的家族對抗,他成長得太慢了。“什麼時候去接她?”“後天。叢蔚她二叔現在掌家,惦念著跟哥哥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良心上過意不去,跑來找我,問我有沒有辦法可以幫幫叢蔚,眼看著這孩子就要毀了。我們約好,後天他就把叢蔚從精神病院裡送出來。”裴寂起身:“我跟你一起去,把機票航班發我,我去定機票。”“現在還不確定她願不願意見你。”“不見我也守著。”何萬舟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身形高大,肩膀寬闊,這個22歲的男孩在這三年裡成長的速度令人咋舌,他大概是做好了一切的準備,扛起另一個人未來所有的路。——裴寂是第一次到陵州。因為叢蔚,他對這座城市沒什麼好感,即便它是全國旅遊勝地,即便它傳統文化之鄉。滿城的桐花,那樣地好看,可裴寂卻覺得厭惡。他們到市第二精神病院門口的時候,已經有人在等著了。那人跟叢文晏長得很像,穿一身熨燙服帖、得體的西裝,比他多幾分精明,眼神多幾分商人的算計。“何醫生,我這侄女兒就托付給你了,往前是我沒儘到做叔叔的責任,忽略了她,等我騰出手來看她,已經這樣了。”這話說的,場麵上聽覺得沒什麼,可裴寂就是滿腹的憤怒。什麼叫忽略了她,什麼叫騰出手,叢蔚是一件待處理的事宜嗎!何萬舟推了推眼鏡:“叢先生,對叢蔚我還是有感情的,這一點您放心,我會一直照顧她。但是她變成這樣,我希望您作為她叔叔,還是追究一下比較好,因為憑我對她的了解,情況不會這麼糟糕。”叢文舒笑,笑起來跟叢文晏更像,仙風道骨的範兒,文質彬彬,舉手投足都是典型的禮儀:“這事,我會給我大哥一個交代,不管是醫院還是家裡。孩子這邊,就勞煩您費心了,費用我會定期打給您,我隻有一個要求,我要一個健健康康的叢蔚,無論花多長時間。”他盯著何萬舟,氣勢驟然而起,幾乎是壓倒性地直麵何萬舟。也就這最後一句,才讓裴寂窺探出了那麼一絲絲正兒八經的在乎。“我答應您。”進去接叢蔚的是叢文舒。沒多久,他就扶著叢蔚出來了。她穿著一身棉麻的長裙,頭發被鬆鬆的係成一個馬尾,露出一張蒼白瘦脫了相的臉,難得見到陽光,雙眼一直微微眯著,躲在叢文舒的懷裡怯怯縮成一團。何萬舟去接她,手指從她臉上劃過,捋開一縷長發挽到她耳後。“知知,我是何醫生。”何萬舟的聲音隱隱有些極力控製的顫抖。聽見熟悉的聲音,叢蔚明顯有些反應,她呆呆地歪著頭,動作緩慢遲鈍,像是在回憶。隨即半睜開眼睛看過去,乾涸的一雙眼睛竟透出幾分濕意。“我來接你了。”隨著聲音落下的,是叢蔚的眼淚。落在何萬舟的手背上,濺成一片小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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