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顆糖(1 / 1)

嗜甜患者 遲非 1982 字 23小時前

裴寂胃穿孔被送去醫院,裴天成站在他床頭看著昏迷不醒的兒子,滿心的煩躁,到樓梯抽煙區狠狠地抽了支煙。“造孽啊。”也不知說的是誰。裴寂昏昏沉沉的時候,夢裡全是光怪陸離的畫麵,一時是頭回見叢蔚的時候,一時是他們坐著摩托車在城市大街小巷穿行的場景,一時是那年春節漫天的煙火,一時是元宵節綿延不絕的燈海,最後,是在濕地公園漫天螢火蟲裡的那個擁抱。他醒不過來,身體裡火燒火燎地疼,他不舍得醒。住院的時候,薑杳杳來看他,兩個人在病房裡不知道說了什麼,臨走的時候,薑杳杳頂著一對哭紅的眼睛,圓圓的包子臉也沒了從前的天真。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對年少時候的他們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但,也隻能到此為止,緬懷維持不了一生,終究還是要朝前看。而一生裡最美好的歲月和記憶將會和叢蔚一起,成為每個人都舍不得觸動的寶藏,隻能就此珍藏。去學校報到的前三天,裴天成給裴寂買好了機票,收拾好了行李,一個超大的行李箱,還有幾個大包小包的包裹。“你先帶著行李箱去,包裹我給你寄過去,到時候直接在學校收就行,免得路上不方便。”裴天成請了一周的假,把自己的航班全都調開了,然後為裴寂上學的事情跑前跑後。臨走的頭一天,晚上八點,裴寂吃過飯穿上鞋就出了門。他在學校外麵那家奶茶店點了一杯奶茶,喝完,然後去了懷寧路夜市,在“彩虹理發店”裡和應時打了一場街霸,慘敗。應時說:“我給你剃個頭吧。”蓄了整個夏天的頭發,已經遮住了半張臉,下巴上的胡茬冒了一層,讓他看上去就像個流浪漢一樣狼狽。老舊的理發椅,應時站在他身後給他洗頭,泡沫揉搓了一腦袋。“跳樓的又不是她,她又沒死,大不了花點時間去找而已,你至於嗎?”洗發水有一股劣質的香精味,泡泡流到眼睛裡辣得發疼,沒一會兒就全紅了,眼淚從他紅通通的眼皮下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淌。“你這洗發水也太辣眼睛了。”裴寂動了動嘴皮子。應時的手在他的頭發裡一頓,隨即又抓撓了起來:“給你用的已經是最好的了。”“小心投訴你用假冒偽劣產品。”應時笑了一聲:“我關門大吉了,有你什麼好處。”他給裴寂剃了個寸頭,幾乎貼著頭皮,隻剩一層青色的發茬,然後給他打了泡沫刮胡子。發黃陳舊的鏡子裡,映著頭頂那個淒淒慘慘的老燈泡,燈罩都生了鏽,風一刮過被吹得噶吱嘎響,好像下一秒就會掉下來似的。鏡子裡的圖像看起來並不清晰,但鏡子裡的人頂著一個鹵蛋似的腦袋,五官因為瘦削而更顯淩厲,眼角眉梢像是懸掛著冰碎兒,再也瞧不見從前臉上的半點溫情。乍一看,還以為是剛出獄的犯人。凶神惡煞。“明天我就去首都了。”“去,大好的前程,比咱們哥兒幾個都強。”“你也彆守著這兒了,再怎麼守著,你媽也不會清醒過來,離了這兒,她才會好。”應時低垂著頭,把手裡的理發工具放進抽屜裡:“你說她們這樣心理有病的人,得是有多脆弱,為什麼不能接受現實呢?我媽這樣,你的叢蔚也這樣。”“可活著,對她們來說,本來就已經用儘了所有的勇氣,她們從來沒有放棄過,隻是生病了而已。”應時的母親因為丈夫出軌而精神錯亂,好好的一個女人,生生把自己折騰進了精神病院,回回去看她,她都會把應時當成他爸,問家裡理發店的生意好不好。這家理發店是他們結婚的時候一起開的,這麼多年,兩個人就這麼把店撐了下來,直到幾年前,應斌出軌,鬨離婚,然後跟著那個女人走了。應時原本想把店賣了,這地理位置完全可以賣出個好價錢,供應時他媽看病,但他媽死活不同意。總是糊塗的人,一談到理發店就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應時無法,隻能一個人守著店,還在店裡開起了地下電玩室,掙了不少小錢。走的時候,應時分了他一根煙,2.5一包的雙葉,抽起來涼颼颼的,強烈的薄荷味道竄進食道,涼得透心透腑。“走了。”少年到頭,各奔前程。“願你所有的日子,都比不上明天的光輝。”1共勉。——裴寂沒讓裴天成和鐘嘉慧送,出門的時候,裴讓抱著他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小小年紀的他還不知道分彆,更不明白重逢。隻是拽著裴寂的褲子,把自己滿臉的眼淚鼻涕都蹭在了上麵,哭著嚷著“不讓哥哥走”。被鐘嘉慧狠心地抱開,小人兒在母親懷裡,用吃奶的力氣掙紮著,雙手張開麵向裴寂,一張奶白的小臉蛋哭得通紅,嘴咧得很大,都能看見鮮紅的小舌頭。“先把他抱進去吧。”裴天成被他哭得腦仁疼。鐘嘉慧紅著眼睛抱著裴讓進屋,把他放在他的小床上,卻看見小床上有條紅色的針織圍巾,已經洗乾淨了,曬過陽光,暖蓬蓬地放在裴讓的小床上。鐘嘉慧喉嚨一哽,抱著裴讓:“長大要疼哥哥,知道嗎?知道嗎!”裴天成把裴寂的行李放進出租車的後備箱,拍拍兒子的肩膀:“走出來就好了,以後日子還長著,好姑娘全世界都是,有緣無份就不要執著了,說不定去了大學,沒幾天你心就花了。不過我可跟你說好,彆在外麵亂搞男女關係,以後要再碰到喜歡的,帶回家給我們看看。”裴寂雙手插兜,狀似漫不經心:“好。”坐上出租車,跟裴天成道了彆。車從小區開出去上了大路。“師傅,先去一趟大梨苑巷。”“十二月”的牌子早就摘了,咖啡店門口擺滿了鮮花,竹籬笆的柵欄拆了,換成了木頭做的小花園,花園裡撐著大大的遮陽花棚,花棚底下擺著桌椅,從那家店裡飄出來的再也不是古樸淳厚的香氣,而是綿長的咖啡味道。不過4個月,一切都變了樣子。時間是最不戀舊的東西,一往無前,絕不回頭。“走吧。”去往機場的路上,出租車的後麵一直跟著一輛捷豹XJ,是謝放那輛車,捷豹的後麵還跟了個7座的五菱宏光。兩輛車上坐滿了人,給裴寂送行。坐上飛機,關手機的時候,裴寂的微信不停地彈出來,有人不停地給他發消息。群裡刷了屏。【一輩子兄弟,天涯不散】——裴寂沒去學校報到,到首都的第一件事,一輛車直接打到了離學校最近的商場,在珠寶專櫃上挑了一對光禿禿的鉑金戒指,把男式那枚戴在左手中指上。櫃姐調侃他:“小夥子這麼迫不及待啊,行李都不放就來買戒指,怕女朋友跑了?”裴寂笑笑沒說話,拉著行李箱走出商場。八月底的首都已然褪去了夏日的燥熱,二十多度的氣溫體感很舒服,陽光不刺眼但有些曬人,風裡沒有水汽,全是乾燥。他眯著眼睛看了看天,又低頭看自己的手。“叢蔚,你答應老子畢業就交往,老子現在是你男朋友。”裴寂對著自己戴著戒指的手惡狠狠地說,而後又放輕了聲音,“可彆忘了回來。”報到、去郵寄點拿行李、辦理住宿手續……裴寂頂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臉,一路上幾乎不跟人說話,順利找到寢室,收拾屋子,手腳無比麻利。手機裡不斷有新的短信發進來,新生QQ群也十分熱鬨。柏粵的電話就像是安裝了雷達一樣追過來。“哥你到學校了嗎?學校漂亮嗎?全是學霸你壓力大不大?要不是我媽非要我本科就考去英國,我現在就應該在央美,跟你在同一座城市了。”“你英語單詞背完了嗎你就給我打電話。”柏粵很委屈:“我掛念你你卻如此無情。”“打住,惡心不惡心。”裴寂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謝放、錢權他們都回家了嗎?”“送完你就回了,大家心情都不大好。”柏粵的聲音也有些低沉,“對了,紀敏考進了中傳,好歹有個熟人在外麵照應著,裴哥你平時多照顧照顧她。”“她用得著我嗎?行了,管好你自己,好好考試,沒考上就彆來見我。”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在床上,起身去疊被子。剛把自己的床鋪收拾完,鬨哄哄的聲音由遠及近,推開門。“啊,有人先到了!”是個略胖的男生,臉上還綴著幾顆青春痘,留著個中規中矩的短發,見裴寂看過來,忙舉起手揮了幾下,“你好,我是孔然。”裴寂歪著嘴角笑:“你好,裴寂。”賊有個性,又囂張又冷厲,氣場簡直能殺人。孔然的床鋪在裴寂對麵,拖著行李先坐下,喘了兩口氣:“報到處隻有學長幫學妹,明明我們也很辛苦,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世風日下,世風日下。”許是因為有些胖又爬了三層樓的緣故,孔然整個人都仿佛在冒著熱氣,滿額頭的汗珠。四人間的宿舍,不到下午四點就來齊了。除了孔然和裴寂,另外兩個都長得很俊俏,一副書生模樣,戴著銀邊近視眼鏡,一個南方考進來的,稍矮一點點,一個首都本地的,一開口就是滿嘴京片子。晚飯的點,裴寂接到了段嘉銘的電話。“我在你們學校的新生名單上看到你了,差點沒敢信。”裴寂自認跟他沒這麼熟:“所以?”“剛好我在這邊幫我同學做一個調研,請你吃晚飯吧,聽濤園,順便帶你認識幾個你們專業的學長。”裴寂看著正等著他一塊去吃飯的新室友,食指摳了摳眉毛:“我跟我室友一起。”段嘉銘熱情非常:“一塊來就是了,以後你們跟學長打交道的地方多了去了,多認識認識沒壞處,就這麼定了,我在聽濤園門口等你。”大一新生和大三老生的首場會晤很愉快。裴寂兩指夾著煙坐在最邊上聽著,煙霧繚繞裡,他的神情尤其冷清,他完全不知道這副模樣在食堂裡有多招人。一頭極短的寸板,眉眼慵懶,好似對什麼都興趣缺缺,抽煙的姿勢格外熟練,中指微微彎著,偶爾撣一下煙灰。貼吧裡沒一會兒就貼了張照片。【這是大一新生吧,以前沒見過,臥槽,簡直擊中我的心】【落拓風流,連抽煙都這麼性感,絕了】【像個蟄伏的野獸,哪個係的,一分鐘給我他的所有信息】……“我打聽了今年樊城高考的情況,叢蔚沒參加高考?”吃完飯,裴寂送段嘉銘出學校,段嘉銘拉著他問。“嗯。”裴寂應了聲,“沒考。”“怎麼回事?”裴寂嗤笑一聲:“你沒找你女朋友幫忙打聽?”段嘉銘摸摸頭,有些難以啟齒:“分了。”學校沿路的喬木高大茂盛,學校裡的學生明顯比高中時候要自由許多,戀愛的不少,挽著手在林蔭道上走著,路過某個教學樓,聽見有人討論學術觀點,爭得麵紅耳赤,還有剛從校外回來的,拎了滿手的水果零食,女孩兒們穿著裙子聊著八卦。“叢蔚看病去了,等她好了,就回來。”段嘉銘覺得奇怪,他竟在這句話裡,聽出了蒼涼。“你們在一起了?”行至大門口,路燈直直打在他的臉上,他彎起嘴角笑,抬手展示自己中指的戒指:“我們在一起,不會分手。”注釋:1、願你所有的日子,都比不上明天的光輝。——博爾赫斯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eLuisBes,1899年8月24日-1986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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