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終於在開學頭一天把作業補完了。裴寂把筆一扔,整個人猶如脫力一般倒在椅子上,兩眼發直。許久回過勁來,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淩晨一點半。定了第二天早上五點半的鬨鐘,依著上學期的慣例,早上打算先去接叢蔚,滿打滿算,也隻有四個小時的睡覺時間,不敢磨蹭,往床上一蹦就睡著了。開學的早上注定是一片混亂的,作業本在教室裡飛來飛去,叢蔚的位置被團團圍住,補作業的擠不進去了,乾脆就在旁邊往地上一趴,一邊豎著耳朵聽他們報答案,一邊咬著筆頭瘋狂在本子上寫,不知道誰的作業本被人踩了一腳,驚起一陣鬼哭狼嚎外加畫圈詛咒。在門口放哨的體育委員趙其輝扒在欄杆上張望,突然看見耿越風風火火往教室來的身影,對著教室就是樣子就是一聲口哨。然後屋子裡就像哈利波特施了魔法一樣,嘩啦一陣各複其位,端端正正坐好,還沒抄完作業的同學把本子藏在桌肚子裡,斜著眼睛去看,一行字寫得跟雞抓的一樣。“同學們,早上好啊!有沒有聞到春天的氣息啊!”耿越一進門,外套裡穿著一件粉色襯衫,滿麵春風,手裡拎著一個白色大塑料袋,裝著一個個小小的粉色紙盒。沒人搭理他,教室外頭一隻野貓從走廊躥過,緊跟著耿越那句話,極大聲地“喵”了一聲,像是回答。場麵頓時有些尷尬。耿越清著嗓子,把塑料袋往講台上一放:“這個,我抽空結了個婚,買了點喜糖,等會我把糖給班長,班長給同學們發一發哈。”話兜子一出來,半個月沒受約束的學生就來了勁,平時跟耿越關係不錯的幾個學生在底下起了哄,非要吵著嚷著看師母的照片,說什麼“醜媳婦也要見學生”的鬼話,氣得耿越當下就擰了段粉筆扔過去:“你好看。”嘻嘻哈哈的一個早自習,耿越得了各科老師的委托,讓各科課代表開始收作業,他站在台上,雙手撐著講台的邊緣:“這個學期,咱們的課表要變一下了,高二下,期中考試前把高中段所有新知識結束,期中考試後就進入第一輪複習。另外,藝術生也開始報名了,誰要是想去考藝術的,3月1號之前來找我。”“雖然聽起來還是高二,但是滿打滿算也就剩4個月,高考一結束,你們馬上就要進入備考狀態,時間還是很緊急的。今年咱們班那些準備偷偷早戀的,就暫時把愛情放一放,咱們考完再釋放激情啊。”“還有,今年上半年還有一輪物理和化學的競賽,到時候我會選幾個同學去參加,得獎了高考是可以加分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分碾壓一批人,大家要珍惜每一個來之不易的機會。”絮絮叨叨的男班主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結了婚,逐漸就開始婆化了。新學期的各科第一節課,基本沒有開新課的,先摟一把寒假作業的知識點和重難點。一早上過去,寒假綜合征還沒結束的同學們一個個都困得不行,苦苦熬著時間,等中午放學。裴寂昨晚上睡得晚,今早上又起得早,整個人都處於電量耗儘的狀態,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一響,不管不顧地把外套帽子往頭上一戴就往桌上一趴,沒幾息就睡著了。叢蔚剛轉頭要叫他一起去吃飯,就聽見他綿長平穩的呼吸。柏粵跳過來就要去摟裴寂的肩膀,手都沒伸出去,“啪”的就被人一巴掌推遠了,約莫沒掌握好力度,柏粵一人高馬大的男生被推得往後一退,腰眼就撞上了書桌角,疼得他齜牙咧嘴,指著叢蔚半天沒說出來話。一張紙拍到他的臉上。【讓他好好睡覺,不許吵他】柏粵的牙那叫一個酸啊。就這麼護上了。裴寂是被一陣飯菜香氣勾醒的,再累,五臟廟也還在肚子裡鬨騰,大小夥子正是飯量大的時候,一頓不吃就餓得兩眼發花。模模糊糊睜開眼,一個保溫飯盒就放在桌子上,鋁製的外觀被擦得乾乾淨淨,一抬頭就能看到一個印在飯盒外壁上扭曲的自己。飯盒上有個綠色的把手。是叢蔚的飯盒。裴寂一愣。身後有動靜,叢蔚嘴裡還包著最後一口飯,兩腮鼓得圓滾滾的,像藏了食的倉鼠,連帶著連眼睛都瞪圓了。【睡醒了?吃飯吧,給你留了】她比劃著手語,然後指了指桌上那個保溫飯盒。裴寂側過身子看向她的桌子,是學校外麵15塊錢一份的盒飯,用塑料盒裝著,三個菜混成一團。薑杳杳她媽媽過年醃了鹹魚鹹肉,用辣椒炒製,鹹香撲鼻,但辣的也很明顯,連薑杳杳這個慣常吃辣的人都忍不住吸著嘴唇,把飯往肚子裡咽咽,含含糊糊在旁邊幫腔:“叢蔚說她的是保溫飯盒,把飯留給你,等你睡醒了還能吃口熱的,真貼心小天使。”裴寂受寵若驚,捧著飯盒,半晌都沒敢下手打開:“真,真給我吃啊。”飯菜倒是小事。隻是這碗、這筷子、這勺子,都是叢蔚平時用的。這麼刺激的嗎?!“裴哥,你吃不吃,叢蔚她爸今天給她準備了糖醋排骨,剛剛熱飯的時候那個香啊,我去,饞死我了,你不吃就給我吃吧。”柏粵端著盒飯蹭過來,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嘴角還黏了顆米。“吃吃吃,就知道吃,除了吃你還會啥。”一邊肅著臉嫌棄柏粵,一邊捧金子似的打開叢蔚的飯盒,甜香味裹挾著熱氣撲麵而來,米粒顆顆飽滿瑩潤,排骨旁邊是水靈靈的小白菜,還燉了一個雞蛋。吃什麼不重要。用的什麼碗筷才最重要。裴寂覺得下一秒,他就能把他們以後的孩子名字想出來了。下午兩節物理連堂,物理老師高冷依舊,進教室後一言不發,直接分了卷子,然後轉身在黑板上寫:90分鐘,一張卷子,開學測試。剛睡醒的腦子都還沒清醒,一張卷子就冷冷拍在了臉上。殘酷的高二下學期。——開學一周,日子不鹹不淡地過。24號元宵節,農曆正月十五,叢蔚的農曆生日。叢家不過陽曆生日,這是家族沿襲的規矩,從來隻記農曆生日,叢蔚出生的日子很好,正是元宵節晚上11點,據叢文晏所說,她出生的那年,國家還沒有禁鞭令,元宵的晚上有舉辦焰火晚會的活動,第一簇煙花升空炸開的那一刻,叢蔚出生。叢文晏還記得那朵煙花的形狀,是隻錦鯉,他在很多年裡都一直覺得叢蔚應該是天生幸運的孩子,可是顯然,那不過是種錯覺和幻想。那天正好周日,下午三點多,薑杳杳就跑去叢蔚家裡找她,要拉她出去玩,去影視城參加仿古的元宵燈會,王詠儀已經在影視城門口等了。叢文晏原本給叢蔚準備了蛋糕和晚飯,可看著她有了自己親近的同學朋友,心下欣慰,反而為她感到高興,大手一揮就讓她們幾個女孩兒一塊去玩了。半道上,薑杳杳神神叨叨說自己要搶個先,從書包裡拿出來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鄭重其事地塞到叢蔚懷裡,然後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生日快樂,我的小心肝。”叢蔚愕然,她從來沒跟人說過自己的生日。薑杳杳捏捏她的臉:“傻啦?”叢蔚掏手機打字。【你怎麼知道?】薑杳杳故作神秘,雙手往身後一背,大踏步往前走:“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呀。”到了影視城門口才知人多,春節過完了,城裡的人陸續返城,可節日氣氛還沒過,所以元宵燈會幾乎是一呼百應,全城的人都卯足了勁往這裡奔,想抓住一點節日的尾巴。在門口等著的,不僅有王詠儀,還有柏粵和裴寂。三個人在乍暖還寒的氣候裡,各自拿了根冰棍,嘬得嘴唇通紅。遠遠看到人,王詠儀高舉著手瘋狂揮著,叢蔚很擔心下一秒那隻胳膊會被甩出去。“提前進場,提前進場,元宵節限流的,晚了就不讓進了。”手往叢蔚胳膊上一挽,和薑杳杳兩個人一人一邊猶如左右護法,架著叢蔚往影視城裡去。【你們怎麼知道我今天過生日?】叢蔚拉住裴寂問。裴寂衝她擠眼睛:“你自己告訴我的啊。”就在被迫告白的那一天,這人自己說禿嚕嘴了,自己都不記得。太陽將落未落,幾個人先找了個攤子吃飯,一頓飯花了近三百,柏粵財大氣粗一人包了全桌:“吃一頓少一頓啊,以後我去學藝術了,可就沒得吃了,這時候不薅羊毛更待何時。”叢蔚不知道柏粵要去學藝術的事,便多嘴問了句。裴寂坐在她的身邊,兩人靠得很近,他的手搭在叢蔚的椅背上,看上去就像把她半摟進懷裡,側過頭跟她說:“柏粵他媽是個畫家,從小就在藝術氛圍裡長大,有基礎有天賦,他家都計劃好了,想讓他去倫藝讀書。”叢蔚點頭,對這樣的規劃還頗有些讚同,認認真真給柏粵送祝福。【未來藝術家,苟富貴,勿相忘】柏粵擺擺手:“好說好說。”天擦黑的那一瞬間,影視城所有的燈和燈籠全都“啪”地亮了起來,整齊劃一,就像是有特效一樣,整個世界就在明暗交界的那一刻突然被燈火點亮。陽光落幕,輝煌升起。薑杳杳大叫一聲:“開始啦!”影視城裡的人哄地就湧上了古街。裴寂護著叢蔚混在人群裡,兩個人的手來回刮擦著,然後叢蔚覺得掌心被人塞進了一個小小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抬手去看,兩瓣溫軟的唇就覆到了她的耳邊,很小的氣聲,隻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生日快樂!”她抬眼去看,目光落進一片溫軟的眼睛裡,燈海裡的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曳,在那雙眼睛裡交織成一片恍惚的背景,而前景,是小小的眼前人。裴寂往後退了半步,留出了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叢蔚的手無意識地蜷縮了兩下,被掌心的硬物硌了一下。抬手去看。是枚小小的貓咪胸針,奶黃色的,短短的腿和尾巴,縮成一團,大眼睛萌萌地看著你。叢蔚“撲哧”笑了出來。【你要送我一個動物園嗎?】小兔子、小驢、小貓咪,也不知道以後還有什麼動物能被當成禮物送給她。裴寂撓撓頭:“我就是想把我喜歡的東西都給你。”他從小就喜歡動物園,喜歡長脖子的長頸鹿,喜歡抱著奶瓶喝奶的小猴子,喜歡在水裡撲騰的小鴨,喜歡白白一團的小兔子。裴寂的心柔軟得就像一片棉絮,喜歡這世上一切美好、可愛的事物,他心裡的小孩比任何一個人都充滿童心童趣,也比任何人都相信這個世界的主旋律始終是愛和美好。隻是,為了維持自己“大佬”的硬漢人設,他沒讓任何知道過他真實的喜好。誰還沒點小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