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蔚和裴寂碰頭的時候,直愣愣對上裴寂的一雙大黑眼圈,跟被人胖揍了一頓似的,貼著車站的路燈柱子打哈欠。袖子被人扯了扯,裴寂轉頭去看,一下醒了,揉揉眼睛:“來了。”說著人也站直了。叢蔚有點擔憂地看著他。【你昨晚沒睡好嗎?要不你今天還是回家補補覺吧,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裴寂確實精神不太好,昨晚上由於情人節邀約成功而過於亢奮,大半夜睡不著覺,在群裡聊天也聊不下去,索性一骨碌爬起來寫作業,嚇得半夜起來上廁所的裴天成還以為自己兒子被人附身了。“沒事,在公交車上補補眠就好,咱一年輕力壯的大老爺們,一晚上沒睡好算個錘子,我還能接著嗨。”裴寂手在褲兜裡掏著公交卡,另一隻手攬過叢蔚的肩膀,輕推著她上了公交車。明明空蕩蕩的車廂,非要拉著叢蔚坐到車尾最角落的兩個位置上。“我們要一直坐到終點站,在這兒擠不著。”簡單解釋兩句,從包裡掏出來一個吹氣的U形枕,背過身鼓著臉頰吹氣,鼓起來才知道是個黃澄澄的皮卡丘,表層是絨麵的,枕在上麵還挺舒服。把U形枕放到叢蔚脖頸後麵,壓著她的頭往後仰,“要是坐車坐累了,就仰著眯會覺。”兩手一揣,看著叢蔚的姿勢,滿意地笑了笑。叢蔚想伸手去拿。【你用吧,不是說在車上補覺】裴寂一把扣住她的手,十分不要臉地把腦袋往叢蔚肩膀上一靠,然後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交叉抱胸,閉上眼睛,一臉喜滋滋:“我就這麼睡,你要是嫌我重就把我推開。”瞧瞧這話說的,算是把叢蔚那心軟的性子吃定了,怎麼著她都不會把人推開啊。額頭貼著她下頜的一小片皮膚,鼻息打在瘦削凸起的鎖骨上。動作麻利又熟練,好像已經操作過成百上千遍一樣。叢蔚起先還有些僵硬,尤其是皮膚相貼的那個地方,似乎已經失去了感知的神經末梢,麻麻木木的,讓她壓根就不敢動,後來是在那麻木裡生出了一絲絲的燙,溫度不高但是若有似無地灼人。男孩高高大大,就那樣蜷縮著靠在她肩膀上,甚至小半邊身子也因為姿勢而交疊了起來。這樣親近的距離,叢蔚偷偷深呼吸了好幾口。可無論她怎麼呼吸,鼻息裡都盈滿了裴寂身上清清爽爽的香味,或許是洗發水,或許是沐浴液,又或許是洗衣液,有雪融後太陽曬著草木的青澀氣味。公交車最後一排的座位尤其顛簸,可顛著顛著,就像搖籃似的催著眠。叢蔚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還抽空感慨了一下裴寂隨身帶著U形枕的先見之明。許是因為今天情人節,路上人格外多,且都是成雙成對的。所以這相互依偎著在公交車最後一排睡覺的兩個人,好像也並沒有引起什麼注意。裴寂掐準了時間,手機裡上了鬨鐘,倒數第二站的時候手機就“吱吱哇哇”叫了起來,在他羽絨服口袋裡震個不停。猛地清醒過來,才發現兩個人的姿勢早就變了。U形枕可憐巴巴地歪在一邊,叢蔚的臉埋在他的脖子裡,睡得迷迷糊糊。揉揉眼睛,輕手輕腳把U形枕收了回來,拔氣口放氣。動作已經非常輕了,可還是驚動了叢蔚。噴灑在脖子上的鼻息急促了兩分,然後感覺軟綿綿的臉蛋蹭了蹭,再一個轉頭。有柔軟的兩片唇肉從鎖骨上掃過,大約有些乾燥,唇瓣上起了片刺刺的皮,掃在皮膚上有明顯的刺感,帶起一陣酥麻和戰栗。火星子和電流直衝腦門。放火的人還懵然不知,坐直了身子,齜牙咧嘴地揉著發酸的頸子,末了回過神來,還不好意思地衝裴寂憨笑。裴寂下手一狠,把皮卡丘捏扁了。那年頭歡樂穀這樣的大型遊樂場還沒有建完,大多去遊樂場的人還是會選擇去開了十幾二十年的岷山公園,年前剛好翻新完,裡麵的遊樂設施雖然沒那麼豐富,但大多都還有,也換了新的設備。大門是用石頭重新打造的,像個漢白玉的大牌坊,上麵刻著“岷山公園”四個字。這個公園是本地小孩兒的童年和青春,裡麵有個十分老舊的旱冰場,還有一大片碰碰車場地。大門口遠遠就擺出兩排小攤子,賣氣球、泡泡機、風箏和塑料玩具,好像多少年都沒變過,賣塑料玩具的那家老板,從年輕賣到了兒子讀大學,玩具來來去去仍是那幾樣,卻始終受歡迎。裴寂一來就給叢蔚買了個氫氣球,跟帶小孩兒似的,把線纏在她手腕上。“你就頂著這個黑貓警長,要是找不見我了,就把氣球放高一點,我準能找到。”叢蔚今兒穿了身月白的厚裙子,戴著毛絨絨的白圍巾,整個一小仙女,可手上居然係了個黑貓警長,這混搭也是絕了。公園裡雙雙對對都是肩並肩、手拉手。還有父母帶著小孩兒來玩的。在人群裡,裴寂和叢蔚有些顯眼。不遠不近的距離,黏黏糊糊的曖昧氣氛,男孩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偷瞄。既不是情侶那樣坦蕩的甜蜜,又沒有普通同學那樣清晰的界限。可就是惹眼,甚至讓人覺得光是看著就想露出一臉姨母笑,多好嗑的一對啊。大冬天的,水上項目都沒開放。裴寂最喜歡的激流勇進就玩不了了,兩個人隻好轉頭去旁邊排碰碰車。從車上下來,走出很遠了,裴寂還是黑著一張臉。叢蔚笑得前仰後合,一邊揪著他的衣擺,一邊拍著他的後背給他順氣。“不許笑了。”裴寂一抬手捏著叢蔚的鼻子。叢蔚水潤的眼睛看他,眼裡都是笑意。剛剛在場上,裴寂被一個小男孩全場圍攻,到哪兒都能被堵,小男孩反應極快,手把著方向盤極熟練,懟著裴寂撞,簡直就是碾壓式的勝利。黑貓警長在半空中混亂地飄著。裴寂不僅沒撞贏,還在打方向盤的時候,手肘不小心打到了叢蔚的下巴,白皙透亮的皮膚上一下就浮出了紅印子。他氣鼓鼓的樣子,在叢蔚眼裡十分可愛。完全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小男孩樣子。都顧不得下巴隱隱發痛,隻是抑製不住地想笑。那是從心裡冒出來的開心和輕鬆。——立春剛過,時間到了中午、下午,天就漸漸暖和了起來。裴寂體熱,脫了羽絨服搭在胳膊上,身上就剩了件灰色的套頭衛衣,嘴裡叼了根棒棒糖,還順手塞了顆叢蔚最喜歡的蘋果糖到她嘴裡,兩個人就坐在公園的休閒長凳上,眯著眼曬著太陽,渾身上下都泛著甜。公園裡有跑出來賣花的小女孩,拎著一籃子玫瑰嘚嘚跑過來。“哥哥,你不給漂亮姐姐送花嗎?”小小年紀,賊會做生意,一邊舉著花籃,一邊衝裴寂擠眉弄眼。思想鬥爭了許久,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都已經被迫告白了,叢蔚也沒有拒絕,送朵玫瑰花應該也不算什麼吧。剛準備掏錢買這15元一朵的天價玫瑰。卻見旁邊伸出一隻白白細細的手,手裡拿著二十塊錢,還舉著手機。【給我一朵吧,不用找了】小姑娘財迷似的收下錢:“姐姐好漂亮哦,香香的,我給姐姐找一朵最好看的花花。”嘴跟抹了蜜似的,漂亮話一車軲轆一車軲轆地往外蹦,然後遞給叢蔚一朵花籃裡最大的玫瑰。叢蔚拿過來,幾乎沒有猶豫,轉手就塞進了裴寂的手裡。她什麼也沒說,也不打手語。可裴寂就是知道,叢蔚對他今天約她的小心思心知肚明。情人節的第一次約會。原來在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被迷暈了的裴寂大掌抓著玫瑰的花莖,完全忘了,這花是長刺的。條件反射“啊”的一聲。兩人都低頭去看,裴寂寬大的掌心裡已經戳出了兩三個小小的血窟窿。叢蔚忍俊不禁,對著他做了個口型。“傻。”約一次會,收到一朵玫瑰,兩個人心照不宣。裴寂覺得這幾個血窟窿紮得簡直超值。因為最後還收獲了叢蔚的呼呼和輕撫。裴寂沉迷其中,渾然不覺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逐漸犬化了。這朵花一直被裴寂拿在手裡,不管下午兩個人去玩了什麼項目,裴寂都把花抓得死死的,連坐過山車,整個人迎風被吹得麵目全非的時候,玫瑰都好好在他懷裡呆著。柏粵下午睡過午覺起床翻朋友圈。一刷新就看到裴寂發了一張圖片,手裡拿著朵紅豔豔的惡俗玫瑰。趴在床邊乾嘔了好一會,給裴寂發消息。【哥,你真的夠惡心的】秒回。【滾】柏粵戳戳手機屏幕。【萬萬沒想到,硬漢有一天也會變得如此肉麻】“不熟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臥槽!裴哥你太絕情了!”——太陽落了山,天色也漸漸昏暗了。裴寂原本打算帶叢蔚去吃頓晚飯,給今天的約會來個happyending,位置他都找好了,情侶套餐,還是燭光晚餐。可惜,滿心的算盤被叢文晏一通電話打斷了。叢文晏也沒說什麼,隻是要叢蔚早點回家,他熬了雞湯。老父親一開口,哪還有裴寂的份。垂頭喪氣地送叢蔚回家,路上還一直唉聲歎氣,看著手裡的玫瑰花,一副憂愁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樣子。餘光一直注意著叢蔚的反應。可惜人家淡定得不得了。送她到家門口,正欲轉身離開,手就被叢蔚抓住。【你等我一下】看著她小跑進屋,約莫過了十分鐘,提著個保溫桶出來遞給他。【雞湯,帶回家喝】下垂的嘴角一下就開始控製不住地揚起了。未來老丈人,你到底還是輸我一籌啊。不是叢蔚誇張,真是裴寂太好哄了,一點點的主動,都能讓他立馬樂得找不著北。兩人分頭回家。裴天成早就按捺不住八卦之心,早早借著買酒的借口守在小區門口,遠遠看見裴寂走回來,立馬衝上去問:“怎麼樣,有沒有進展?”裴寂把捏了大半天的玫瑰和懷裡的雞湯一展示。“知知送我的,玫瑰花啊。”沉迷。裴天成恨鐵不成鋼地一毛栗子:“你居然還讓人家女孩兒給你送花,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了,完全不上道啊,你連你爸我半點天分都沒學著。我給你買禮物、約會的錢呢,還我。”裴寂側了側身子,繞過裴天成往前走:“沒錢。”的確沒錢。裴寂拿著自己在謝放那裡摻股掙的錢和裴天成讚助的錢,給叢蔚買了條項鏈。被他偷偷摸摸藏進了叢蔚的書包裡。鉑金的鏈子,下麵墜著一顆圓形四孔紐扣。把離心臟最近的那顆紐扣送給你,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可人算不如天算。項鏈還沒來得及被叢蔚看到,幫叢蔚收拾書包的時候,就被叢文晏發現了。老父親嘴都氣歪了。小兔崽子,已經這麼直白了嗎!能不能有點顧及!我女兒還沒成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