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在食堂吃的。這個十分不好吃的食堂破天荒地頭回擠滿了人,每個檔口都排起了長龍。叢蔚、薑杳杳和王詠怡去得早,早早打好了飯找了個空桌子,然後就開始圍觀“蝗蟲過境”。“食堂師傅今天肯定自信心爆棚。”王詠怡啃著隻有骨頭沒有肉的排骨,把那骨頭咬得嘎吱響。薑杳杳把肉丸子穿在筷子串成一串:“全靠情懷支撐,希望下午不會有人拉肚子。”叢蔚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在那滿滿當當的人群裡恍惚看見一張有些眼熟的臉。她走神想了很久,想再看看卻已經找不著人了,幾分眼熟,但已經跟名字對不上號了。可能在哪裡見過,她想。吃完午飯回教室午休,裴寂和柏粵已經不知去向了,兩個人的座位上都空著。叢蔚吃完飯暈乎乎打了會兒盹,是被耿越喜氣洋洋的聲音吵醒的,一抬頭就看見耿越穿件花襯衫站在講台上啪啪鼓著掌,好像下一秒就要蹦躂起來。“大家清醒一下啊,趁中午休息,給大家介紹一下我上一屆帶的狀元,去年673分奪得樊城市理科狀元,讓她跟你們分享一下學習經驗,大家取取經,爭取高考也考出好成績。”耿越似乎頗有些驕傲,胸膛挺得高高的,目光往下一掃,“裴寂和柏粵去哪兒了?讓他們趕緊回來,這麼好的機會。”明晉懶懶散散舉了手:“耿老師,他們倆去寺廟求符去了。”全班哄堂大笑。耿越臉都青了:“腳踏實地學習不會,淨弄些封建迷信,那符能讓他考第一?趕緊的,給他打個電話叫回來。”明晉聳聳肩,拿出手機虛晃一圈。心道,我又不傻,我去叫裴寂,萬一打擾他求符,回頭沒考好還不得揍死我。耿越衝教室門外招手:“沛然,進來吧。”門外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拉著手親親密密。女生走上講台,男生就在門口找了個角落站著等她,麵色含笑,目光寵溺,不算特彆高,但勝在條正,穿一身白襯衣牛仔褲,往那一站,可不就是少女們心裡的男神模樣。叢蔚聽見有人小聲說:“好帥啊,羨慕學姐。”叢蔚看那個人,越看越眼熟。宋沛然在台上自我介紹,她的照片就貼在校門口的櫥窗裡,去年的狀元,簡直如雷貫耳。“站在那邊那位是我男朋友段嘉銘,也是我B大的同學,他畢業於首都一附中,高考是首都理科前十,等會大家也可以請教他。”段嘉銘聞言轉身朝大家揮手打招呼。可當他的目光撞上叢蔚,整個人神情豁然就變了。嘩啦啦的掌聲裡,隻聽見他驚呼一聲:“叢蔚!”叢蔚聽見他名字的時候就想起來了,首都一附中高一1班,專門做黑板報的宣傳委員段嘉銘,她的後座,他們曾是同班同學。班上驟然安靜。王詠怡轉頭往後看了一眼,然後和薑杳杳交換了一下眼神。震驚!明晉身子都坐直了,手在桌肚子裡飛快給裴寂發消息,臥槽,這事不告訴裴寂,萬一打擾他泡妞,回頭沒泡到還不得掐死我。【裴哥,班上來了個小白臉,跟叢蔚認識,瞧著像老朋友!!!!!!】段嘉銘快步走過去,端詳那張臉,跟記憶裡比脫了稚氣,臉瘦了些,顯出了輪廓,劉海太長太厚,讓她看上去不如從前陽光靈氣。“叢蔚?”突然又有幾分不確定。她13歲讀高一的時候,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那年期末考試沒參加,人直接失蹤了,後來聽說她退學了。想當年,首都一附中的神話,所有老師眼裡的神童,大學少年班的唯一希望。叢蔚很淡定,扒拉了張紙。【段嘉銘,好久不見】“真的是你!”段嘉銘顯然有些接受無能,一時間都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放才好,“你怎麼還在讀高二?你沒參加高考嗎?我當時以為你會直接去考少年班。”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最誇張是耿越,他拉了拉宋沛然的衣服:“沛然啊,你聽明白你男朋友在說什麼嗎?我怎麼聽不明白呢。”宋沛然當然知道段嘉銘在說什麼,叢蔚,她去首都以後,在B大校園裡到處都聽過她的名字,首都一附中的學霸,甚至從初中開始就一直是所有學校眼裡的鑽石級學生,讀書以來從來沒有考過第二名,大家都說,B大最好的生命科學院早就想破格把她招進來了,可是現在不知所蹤,也是可惜。叢蔚又刷刷寫了行字。【我生病了,休學了三年,沒繼續讀書】“太可惜了,如果你跟我們一起參加高考,當年還有於曉靜什麼事。”段嘉銘撓撓後腦勺,突然笑著抬頭對耿越說,“耿老師,你們班有這麼個寶,還聽我們瞎分享什麼,班門弄斧不是。”耿越滿臉茫然。不僅是他,全班都驚掉了下巴。首都一附中的第一名,耿越想到了每年的全國高考狀元,有點暈。段嘉銘十分自來熟地一屁股坐到裴寂的位置上,拉著叢蔚說話。“你真是我見過最牛逼的人了,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坐你後座,有一回數學測驗,我抄了你的卷子,一不小心抄出了個全班第二,後來你走了,我真是沒法子,硬著頭皮想隱瞞這事,結果我後來真的死磕成了個數學單科年級第一。”“你還記不記得於曉靜,以前的班長,總是考不過你的千年老二,你走以後她可揚眉吐氣了,眼睛都長到腦袋頂了,原來以為她有多厲害,可上了大學,知識一活,她就不行了,還不如蔣潔呢。”“還有還有,你大概想不到,體育委員袁陸交了個女朋友,結果有回約會被班主任撞了個正著,你猜他女朋友是誰,是咱們班主任的女兒,我真的是笑死。”段嘉銘絮絮叨叨說著,叢蔚笑著看他,目光是沒有過的柔和,充滿著懷念。“我記得你當時多小啊,才13歲,跟個小學生一樣,個頭又矮又小,誰能猜到你那麼厲害。”“對了,你怎麼不說話,我記得以前老於上課還會叫你讀課文,他說你讀課文好聽呢。”……叢蔚的笑似乎有些支撐不住,似乎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才好,那張臉突然就出現了一瞬的空茫。薑杳杳有些擔憂地看她,悄悄瞪了眼段嘉銘,什麼名牌大學生,腦子怕是不好使。這個班上所有人都知道,叢蔚不會說話,是個啞巴。須臾,叢蔚有些僵硬地給了答案。【生病,嗓子壞了,不能說話了】像個驚雷,叢蔚不會說話這事,大家其實也都是猜測,現在被當事人親自承認,震驚度簡直翻倍。而段嘉銘已經尷尬得不知要如何是好了,垮了臉:“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叢蔚正準備搖頭,寫沒關係。門外頭怒氣衝衝進來兩個人。不對,也不能這麼說,是怒氣衝衝的一個人,另一個人跟在後麵“裴哥消消氣消消氣”地勸著。裴寂每每凶起來,那雙下垂眼就顯得格外凶惡,殺氣騰騰。他走到座位邊上,大概是一路跑回來的,人還在喘氣。手指著門外:“滾。”柏粵拉著他:“裴哥,你冷靜一下。”“誰要跟你回憶過去,誰需要你在這裡假裝熟稔,你既然什麼都不知道,那就閉嘴,滾出去。”沒人見過裴寂發脾氣的樣子,像是被他平時無害的樣子洗了腦,現下想象被戳破,人人噤聲,大氣兒都不敢喘。耿越也覺得不妥:“裴寂,你乾什麼?發什麼脾氣。”裴寂誰也不理,轉身對著叢蔚,煩躁地擼了把頭發,然後在胸包裡一陣翻騰,最後遞了個糖過去。強壓著火氣輕聲細語關懷道:“還好嗎?”叢蔚似乎對他的舉動也有些驚訝,可隨後她就明白了,從裴寂掌心拿過那顆糖,垂下頭去拆糖紙,厚厚的劉海遮住她的表情,也遮住了她一瞬間泛紅的眼眶。耿越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他看看叢蔚,又看看裴寂,最後歎了口氣,抹了把臉。“沛然,帶著你男朋友去我辦公室聊聊吧,咱們還沒說你上大學以後的事呢。”宋沛然被他叫回了神,趕緊過去拉住段嘉銘:“我們走吧。”段嘉銘也是懊惱自己的後知後覺,還想跟叢蔚道歉。卻見叢蔚牽了牽唇角,舉起紙。【沒關係】中午一場鬨劇,最後悻悻然散了場。裴寂路過明晉的位置,落了句:“謝了,以後有事開口。”明晉一激靈,樂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下午兩點,薑杳杳和王詠怡兩人商量了一下,一拍即合決定拉著叢蔚去學校小禮堂看表演,權當是放鬆心情。裴寂原本想去,可半道上被三兒叫走,在籃球場上去打比賽去了,走之前還不忘囑咐叢蔚下午彆急著回家,先回教室等著他送。小禮堂裡,唱歌跳舞、朗誦背詩一個接一個,原以為這場表演都是高一的學生準備的,卻不想還在台上看到了文科班的沈雪瑩她們,幾個女孩在台上跳國標,手長腳長地舒展開,倒是很有點意思。叢蔚半路給薑杳杳打了個手勢,說自己去一趟洗手間。薑杳杳問她要不要陪。叢蔚搖頭。去洗手間的途中,會經過學校小禮堂後麵的一間器材室,平時禮堂不怎麼開,器材室也就關起門來盛灰,後來因為這間器材室裡的器材大多老舊,新校長來學校後換了一批新的,另外開了一間器材室,這間自然就荒廢了下來。叢蔚從洗手間裡出來的時候,背後有人冷不丁撲了過來,一張濕漉漉的毛巾捂在她的口鼻處,來不及反應,眼前一黑,人就暈了過去。等她再醒過來,人已經被關進了那間荒廢的器材室。開在牆上的窗戶結著鏽,透著即將西斜的陽光,把屋裡厚厚的灰塵都照亮了。也不知道暈了多久,叢蔚被嗆得咳了兩聲,伸手去摸自己的藥囊,好在沒被人拿走,先抵在鼻子下嗅嗅,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有些慶幸,運動服穿著固然不怎麼好看,但優點在口袋很多,上衣褲子方便她裝東西,荷包裡的手機被拿走了,但褲兜裡那個粉色圓乎乎的報警器卻還在。她側耳聽了聽,外麵已經沒有音樂聲和人聲了,安靜得就像處在另一個世界。她嘗試著撞了撞器材室的門,“咚咚”幾聲,音量不小,可沒有任何回應。對方如此囂張,不過就是仗著,她是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