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蔚抱著飯袋背著書包往車站走,早上天兒有些涼,單單薄薄的一套運動校服壓根也擋不住什麼寒意,她隻能把自己的衣服穿在裡麵,這麼摞著穿,好在她過於纖瘦,所以也不顯得臃腫。大梨苑巷站有一路公交車可以直達學校,大約二十分鐘的車程,為了趕早上七點的早讀,一般六點四十五左右就得進學校,再往前推二十分鐘,叢蔚清晨六點一刻左右就要上車。叢文晏提前查好的路線,怕叢蔚忘,特地貼在了她的房門上,定好了六點的鬨鐘,準備著牛奶和麵包放在她的書包裡。叢蔚昨夜提出要自己上學,叢文晏有些不放心,一大早看著女兒上了公交車,自己就開著車跟在後麵,倒也沒引起她的注意。叢蔚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起過這麼早的床了,直到現在坐上了公交車,窗戶外麵的風撲撲往臉上吹,她也沒完全清醒過來,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被切割成了上下兩個部分,太陽穴以上還是懵的,太陽穴以下還算是知道自己在去學校的路上。公交車行了大半,許是因為周五路上格外堵一些,公交車在路上走走停停,十分坎坷。過過江隧道時,叢蔚從書包裡把麵包牛奶掏了出來,她掐了掐時間,覺得到了班上可能就沒時間吃早飯了,乾脆在車上把那幾片吐司吃了算了。她吃東西吃得很慢,一口恨不能咀嚼幾十下才能咽下去。一片麵包剛吃完,公交車抵站,下了一批人,又上了一批人。叢蔚坐在公交車後半截,兩人座的位置外側,這麼擠擠囔囔的,擠過來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往叢蔚身邊一杵,站的離她近了些。叢蔚坐著,高度十分尷尬,她微微側過臉,小心翼翼往裡麵挪了挪。“師傅!等等……”有人突然從前門跟猴兒似的躥上來,手裡的公交卡滴了一聲,許是那叫聲分貝有些大了,全車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前麵。叢蔚叼著一片新麵包,亦是條件反射往前看,藍色的校服衣角從前門一閃而過。那人就站在車門台階上,轉過身,背靠著車門,兩手一左一右地撐著,露出胸前胸包上滑稽的大青蛙。叢蔚目光閃了閃,不由自主地摸上校服口袋裡裝著的那顆糖。裴寂的頭發又變成了順毛,被風吹成一團,少年乾淨的臉上透著笑,兩側唇角高高牽起,看著便覺得,這青春的氣息讓人心曠神怡。叢蔚咬下一塊麵包慢慢嚼著,目光輕輕軟軟落在他臉上。同一個人呢,白天晚上卻像兩個人似的。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裴寂倏地轉頭。就見公交車後麵坐著的叢蔚,正像個樹懶一樣,拿著一片吐司麵包,慢吞吞地蠕動著嘴巴,一雙迷迷蒙蒙的眼睛正盯著他看。見他看過來,也不躲不避。一個急刹,裴寂看著叢蔚的吐司麵包從她手裡飛了出去,混亂中也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她抓著前排座椅的後背,似乎整個人都離了座位,然後重重摔了回去,身邊那個高壯的男人拉著前後座椅的椅背,整個人都要向叢蔚壓過去。叢蔚顧不上自己的麵包了,隻縮著脖子,低著腦袋,一個勁地往裡座位置擠。裡座坐了個有幾分胖的老太太,有些不耐煩:“擠什麼擠!”叢蔚進退兩難,簡直大囧。“不好意思,讓讓。”裴寂伸手,往人群裡分了分,分出一道小縫,然後起身往人群裡擠,後門剛下了幾個乘客,這麼挪挪縮縮的,還真的讓他擠到了車廂後麵。“麻煩,往後挪一下。”叢蔚身邊有人走動,高壯的男人往後退了一個位置,換來了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那聲音分明很耳熟。她抬頭。隻見裴寂把胸包從胸前取下來,橫在自己腰間圍成一圈掛好。那個大大的青蛙臉正對著叢蔚,鼓鼓囊囊的一雙眼睛喪喪地看著她。裴寂身子站得筆直,儘可能地同叢蔚保持著安全距離。男孩的校服似乎剛洗過,還泛著洗衣粉的香味。叢蔚轉過頭,雙手扶著前座靠椅,餘光裡全是那片藍色的校服衣角。沒兩站到了學校,叢蔚背著包起身,裴寂鬆開一隻手,讓她走到身前,然後雙手插兜,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空氣陡然新鮮起來,擁擠環境帶來的壓迫感瞬間退去,叢蔚深呼吸兩口,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反應,裴寂就自顧自地進了校門。她原本還想道個謝的。十七八的男孩,穿著校服不愛拉拉鏈,就那麼敞著,秋風一吹,衣角就順著風抖著飄著,拉鏈墜子泛著銀色的光,順著衣擺搖來搖去。他裡麵穿著件白色的T恤,長期的坐姿和伏案讓他多少有些駝背,大約是過於清瘦,那脊背微微駝著,也絲毫不影響那渾身上下的活力和朝氣。他十分熟稔地跟遇到的同學老師打著招呼。叢蔚站在校門口,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叢蔚!”有人從身後跑來,細細的胳膊勾上她的脖子。叢蔚彎了彎眼睛,看向來人。一手四指與拇指相捏,手背向上橫放胸前,緩緩向上抬起,五指逐漸張開,然後一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早上好】薑杳杳看她著實招人疼,抬手輕輕摸了兩下她的劉海:“早上好啊。”——第二節課下就是課間操。鈴聲一響,穿校服衝下樓的,跑廁所的,一時間全亂成一片。“你等我上個洗手間啊,回來跟你一塊下樓。”薑杳杳尿急,憋得慌,跺了兩下腳就往洗手間衝,奈何女生廁所已經排起了長隊。叢蔚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等,閒來無事,把第一節數學課的作業拖出來做。盧雯雯講了新課,立體幾何。她講課速度很快,頭一節課先把理論全部鋪完,布置了一大堆的基礎題,不難,但苦在量多,整整一小節的課後題和配套練習冊的一章。叢蔚在作業本上抄了題,拿著尺把幾何體認認真真畫在本子上,然後提筆就寫,幾條輔助線輕輕一勾,寥寥幾步就把答案寫了出來。她做題速度很快,就像個無情的刷題機器。窗外嘈嘈雜雜一大片,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影響,仿佛隔著一個結界。“喂,剛剛盧雯雯上課不是這麼講的。”“哐哐”兩下,有人在敲窗欞。叢蔚停筆,抬頭去看,裴寂就彎著腰趴在窗欞上,下巴擱在手背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目光卻停在叢蔚的作業本上。“你這個輔助線做了有什麼用?”叢蔚愣了愣,似乎是在詫異他在這裡趴了多久。裴寂抬手在她眼前晃晃:“我臉上沒花,問你題呢。”叢蔚又去看了兩眼題,也難怪裴寂看不明白,她解題的思路遠遠超過了他們現階段的課程進度,而且她又是個喜歡省步驟的,瞧著一道大題唰唰兩排字,可她畫了一條輔助線,然後簡簡單單寫了三行就算完事。她有些無奈,昨兒給他講題時就發現了,這人聽題,必定是要知道所有步驟和思路,才能完全理解這個題目。她食指指著裴寂,一手背貼於頦下,做了兩次。【你等等】然後換了支鉛筆,在解答步驟旁邊從輔助線開始寫,一句一句,每個步驟的還原,沒一會兒就寫了一大串。裴寂先是盯著題,目光慢慢挪到那隻鉛筆尖上,再往上,落到那隻細瘦勻亭的手上,那隻手骨節細小,肌膚白皙細膩,指尖細長,幾片薄薄的甲片覆在指尖,透著一層暖粉色。他看得有些出神,腦子裡又晃過昨夜那一麵。叢蔚寫完,擱了筆,然後一隻手按著本子,另一隻手“嘩啦”把這頁紙給撕了下來,遞給裴寂。裴寂回過神,搓了搓耳朵,剛伸手去拿那張紙,就聽見一聲嬌叱。“裴寂,你乾嘛!”轉頭還沒看清人呢,手裡的作業紙就被搶過去了,薑杳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集火:“你想乾什麼?你撕叢蔚的作業本乾什麼?欺負人性子和善。”女孩兒的聲音又尖又細,穿透力極強,裴寂隻覺得鬨騰,摁了摁眉心,微皺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煩,動作極快地又把那張紙搶了回來:“她自己撕下來給我的。”話音將落,就見他把那張紙折了幾道,隨手塞進了自己的褲兜,轉身就走。薑杳杳飛撲到窗戶外,急急問:“他沒把你怎麼樣吧?”叢蔚搖搖頭,一手拇、食、中指撚動,連續幾次,然後雙手五指伸開,手掌相合,一手不動,一手向下搓動。【沒事】薑杳杳撫胸:“沒事就好,可少招這個祖宗,惹不起。”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叢蔚懸空寫了個問號。薑杳杳卻沒回答,隻擺了擺手:“慢慢你就知道了,走吧,下樓做操。”從1班出來去樓梯間,路過9班門口。教室門窗大開,屋裡狼藉一片,和1班完全不同的格局,衣服、籃球、煙、課本、作業本滿桌子滿地散著,幾個畫著妝的女生正坐在教室一角不知道在看什麼,校服外套鬆鬆垮垮套在身上,露出裡麵的小吊帶裙子。三兒在教室裡拿著手機打遊戲,估摸著剛輸,罵了句臟話,甫一抬頭就看見從門口走過的叢蔚。吹了聲口哨。“學霸,又見麵了!”叢蔚隻匆匆看了他一眼,就被薑杳杳拖走了。許是薑杳杳的動作太快,讓叢蔚那一眼還沒來得及看完,隻瞟了一半,從9班教室裡的角度看過去,仿佛是她居高臨下的一眼,透著不屑和看不起。那樣的眼神,充滿了挑釁和敵意。三兒還沒反應過來,說這女鬼怎麼突然這麼高傲了。就聽見教室裡有人說了句:“艸,剛剛那個丫頭是不是在瞪咱們,挑釁?”“誰啊?你們認識?”“沒見過。”“劉成誌,你認識她?”三兒靠著牆,手裡晃著手機,吊兒郎當:“1班空降的那個學霸,彆說,月考跟我一個考場呢,總分722,牛逼壞了。”“眼睛長頭頂呢。”“欠教訓。”三兒擺擺手:“姐姐們,人學霸認都不認識咱呢,你們可彆去招惹她,少惹事,1班可是裴哥的地界兒。”“嗤”一聲,有人笑出聲。那姑娘穿著一身緊身皮衣,紮著滿頭的臟辮,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往窗外一瞟,意味不明。“紀敏,你可彆亂來。”三兒直了身子。紀敏食指抬了抬自己的假睫毛:“不亂來,你放心。”——放學的時候才知道又該輪組了。輪組顧名思義就是4個組橫著輪一遍,以前1組的換到2組,2組的換到3組,依次往下。然後第一排的換到第二排,第二排往後到第三排,這麼縱向再輪一遍。桌椅在教室裡一陣嘩啦亂響,叢蔚抱著書,從1組的窗戶邊換到了2組的走道邊,落了坐才發現裴寂就在自己的斜後方,兩人之間僅僅隔著一條走道而已,他那個黑色的胸包就掛在桌子上,青蛙臉對著叢蔚,隨著桌子的晃動而搖頭擺腦。她盯著那隻青蛙公仔看了幾眼。然後順著往上,看了一眼正在整理書桌的裴寂。叢蔚不得不承認,她難得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