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年關。年三十這天一大早，艾枷他們家就迎來了一群不速之客。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清官難斷家務事，而艾枷他們家最難念的經和包公再世也難斷清的家務事就是她二叔艾東強。艾枷她爺爺和奶奶早年就得了他爸艾東明一個兒子，卻沒想到竟然是個聽不見說不了的殘疾人，因為這事導致他們家一直在老家那邊抬不起頭，夫妻倆一直打算再生幾個，卻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懷上，直到她奶奶39歲那年才終於得償所願，冒著高齡產婦的風險九死一生地生下了她二叔艾東強，導致全家一直對這個得之不易的老來子格外寵愛。但這份寵愛卻沒能讓她二叔走進正途，並在歧途這條“康莊大道”上越走越遠，成了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年輕時跟著那一帶的小流氓不是賭博就是到處惹是生非，整天遊手好閒，正事一點不會乾，偷奸耍滑倒是學了個精通，好不容易在父母的張羅下，娶了房老婆，本以為他能因此收收心，但沒想到這老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她二嬸張亞群生了張伶牙俐齒的巧嘴，但卻沒生出一雙移花接木的巧手，更是好吃懶做、嗜賭成性，倆敗家子一拍即合，成功把家產輸了個底兒掉，也氣死了老爺子。即便如此，艾枷那護犢子的奶奶還是疼這個小兒子疼得要命，加上二人又生了個兒子，仗著老爺子走了沒人管，更是無法無天，如願逼走了唯一一個跟他搶家產的大哥艾東明，艾枷她爸媽這才帶著她來了江城。前兩年老太太也走了，那夫妻二人將老太太留給他們最後的一點東西也敗了個精光，終於想起了這個被他們趕走的大哥，沒事就跑來這邊想儘辦法揩點油水。敲門聲響起的時候，許紅梅正在盛飯，艾枷剛偷吃了一個四喜丸子，聽到動靜連忙抹了抹嘴，以為是樓上又來送東西的鄰居，興衝衝地跑去開門，笑容卻在門打開地那一霎那僵在了臉上。“枷枷。”他二叔帶著一臉諂媚的笑意喊她，身後跟著她二嬸和他們那寶貝兒子艾軍，一家人好不熱鬨。艾枷收起了笑意，回頭喊許紅梅：“媽，二叔來了。”屋裡原本正跟桌邊的丈夫說著笑的許紅梅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她放下碗筷，疾步走到門邊，將艾枷護到身後，看了眼門外拖家帶口的一家人，冷冷地問道：“你們來乾什麼？”“大嫂，”艾東強吞了吞口水，道：“我們……你看這不是過年了嘛，我們來給你們拜個……”“這裡不歡迎你們。”許紅梅打斷他。“不是，你……”“哎呀你起開，”艾東強原本想再說點什麼，他身後的張亞群一把推開他站了出來，“大嫂啊，你看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啊，都是一家人，什麼歡迎不歡迎的，讓人聽到了多見外。”“是是是，一家人一家人。”艾東明在一邊附和。張亞群往屋裡看了一眼，道：“喲，正吃著呢。”這時，艾軍適時地扯了一下他媽的衣角，嚷嚷道：“媽，我餓！”“餓了兒子？”張亞群一把抱起艾軍，就往屋裡走，“來，我們去看看你大伯家在吃什麼好吃的。”兩人強行越過艾枷和許紅梅進了屋，艾東強緊隨其後，三人沒一點見外，直接上了餐桌，把原本坐在餐桌卻不能說話的艾東明氣得滿臉通紅。許紅梅走過去質問道：“你們要點臉成嗎？”張亞群絲毫不受影響，自顧自拿了碗筷，一邊舀飯一邊道：“大嫂，你看我跟強子，坐了一晚上的火車才趕過來，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一口熱湯都沒喝上，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嗎？”許紅梅：“那是你們自找的。”張亞群一哽：“好，就算你們不心疼我和強子，但小軍你們總歸要心疼心疼吧？他可是你們老艾家的獨苗！將來可就指著他傳宗接代呢，你說是吧，大哥？”艾東明忍無可忍地偏了偏頭。“媽！我要吃肉！”艾軍喊道。“乖兒子，媽給你夾。”很快，那一桌子的飯菜就被這一家三口吃得滿桌狼藉。艾枷和她爸媽就在一旁看著，誰也沒阻止，阻止了也沒用，直到他們打著飽嗝放下碗筷，許紅梅才出口：“現在你們吃完了，可以滾了吧？”“大嫂，”張亞群擦完了嘴，慢悠悠道：“我們好歹也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大過年的，有你這麼待客的嗎？”許紅梅冷哼一聲：“彆賣關子了，說吧，你們這次來，又是想要什麼？”張亞群一聽，臉上立馬堆起了讓人渾身犯惡心的笑意：“我們這次來呢，除了給你們拜年之外確實是有一件事要你們幫忙。”她說著將她那寶貝兒子拉到跟前：“你們看，我們小軍呢已經六歲了，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再大點學校就要嫌棄了。”“哎，”她說著說著還感概了起來，“我們軍軍呢，是個命苦的孩子，不像你們枷枷，有福氣，能在江城這樣的大城市上學，還進了最好的高中，但軍軍好歹也是你們家老艾家的獨苗，怎麼著也不能虧待了他啊，我們做父母的沒啥能耐，不能給他最好的，但大哥大嫂，你們身為他的長輩，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不得出點錢出點力啊，不說好的，那個江城一小你們總得讓他上吧？”許紅梅氣得手都在發抖：“然後呢？”“軍軍還小，肯定是離不開我和強子的。”艾東強立馬補充：“對對對，離不開！”張亞群繼續得寸進尺：“所以呢，你們最好能給我們在學校附近租套房子，方便我們照顧軍軍。”艾東強：“對，租房子是必須的。”“你們做夢！”“哎！我說大嫂，”張亞群不滿道：“你這就過分了，什麼叫做夢，就允許你們一家吃好的穿好的，我們就不行了？再說了，這些錢我們又不是不還！”“還？”許紅梅冷笑：“你們怎麼還？拿什麼還？”張亞群一臉驕傲：“當然是我們軍軍以後上完大學，找了好工作，自然就有錢還你們了。”“啪！”這時，一直坐在邊上的艾東明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整個人都氣得在發抖，顫抖著雙手比劃道：“你們從我家出去！”“爸！”艾枷有些擔憂地喊道。“哎呀我的好大哥！”艾東強見狀過去一把拉住艾東明一條胳膊，諂媚道：“你生那麼大氣作什麼？我們軍軍以後一定會還的。”他說著衝那邊的艾軍使臉色：“來軍軍，喊聲大伯。”艾軍倒挺會順杆跳：“大伯。”“彆叫那麼好聽，我爸他壓根聽不見。”艾枷上前冷冷地替艾東明回絕道。“哇！”艾軍見狀立馬嚎了起來：“我要上學！我要上學！哇……”許紅梅這時一把拉過了艾枷，偷偷往她口袋裡塞了一點錢，在她耳邊叮囑道：“你先出去玩會兒，我跟你爸給你打電話了你再回來。”“媽！”艾枷擔憂的喊了一聲：“我不！”“乖，聽話！”許紅梅不由分說將艾枷送出了家門。艾枷站在門外，裡麵的聲音隨著關門聲被隔絕了，隻能隱隱聽到她堂弟的哭聲，她不知道大人們會有怎樣一場硬仗要打，內心充滿了無助的擔心。艾枷在門口呆了一陣，裡麵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了，期間遇到了好幾個下樓的鄰居問起她，家裡平時已經很麻煩他們照顧了，現在這堆破事又怎麼好意思說，她擺了擺頭，隻好說自己出去找朋友玩，頂著冷風出了小區。她漫無目的地在小區四周轉，轉著轉著居然轉到了江邊公園。今天天氣不錯，就是風有點大，艾枷裹緊羽絨服心不在焉地把整個公園走了一圈，看了眼手機，已經中午12點了，她爸媽還是沒有打電話過來，她到底是不放心，下了決心打算回去。“喂！你們幾個行不行啊！”“去你丫的！”“……”艾枷步子剛邁出去，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男孩子的喧鬨聲，她回頭，就看到公園的沿江大道上，一群少年騎著自行車，搖搖擺擺地往她這邊開了過來。艾枷目光一滯，往前邁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她看到了程錦司。人群中，她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他騎在那群人的最後，雙手沒有握住車把手，炫技一般插在兜裡，慢悠悠地跟著前麵打鬨著的人。艾枷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過去。“艾枷？”一道聲音打斷了她貪婪的注視。她有些驚慌地挪開目光，這才發現，那群人已經騎到了她跟前，也看清了眼前叫她名字的人。艾枷有些意外：“何子光？”“你怎麼在這？”他們好像騎了挺久，何子光單腳觸地，停在她跟前，微微喘著粗氣。“我……約了人，待會兒在這碰麵。”艾枷隨手扯了個謊，問他：“你們這是？”“我們啊，”何子光扭頭看了眼往前走了一大截的朋友們，道：“那幾個家夥吃飽了沒事撐的，說要騎著自行車繞整個江城一周。”“喂！何子光你走不走！看見妹子就走不動道了嗎？”有隊友停了下來在催促何子光。艾枷看了那人一眼，認出那是理科（1）班的人，好像叫什麼李完。然而何子光頭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豎了個中指。遠處的李完：“……”艾枷了然道：“你快去吧。”“嗯，”何子光蹬上腳踏，說：“我先走了，新年快樂。”“新年快樂。”艾枷看著他追了上去後才舒了一口氣，她沒急著走，而是站在那看了一會兒他們的背影。何子光和李完落後了前麵的大部隊一截，和原本最後麵的程錦司挨在了一塊兒，看得出來，程錦司不握龍頭的技術其實掌握得並不到家，搖搖晃晃地挺嚇人。李完騎在他旁邊，不停地大呼小叫：“程錦司你作死啊！離我遠點！”對方卻絲毫不以為意，甚至還離他更近了些，故意一般晃了一下車身，嚇得李完噔噔噔加速往前跑，邊跑還不忘提醒何子光：“老何你快點！彆跟這個變態一起！”變態清吹了一聲得意的口哨。李完腳下蹬地更快了。何子光沒理會這倆較勁的人，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雖然離得有些遠了，但他看到艾枷還站在原地，說是在等人，目光卻一直在看著他們。他想起剛才叫她時她的眼神，又看了看旁邊吊兒郎當騎車的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你看我做什麼？”程錦司察覺到他的眼神，心裡莫名生氣一股奇怪的異樣。何子光連忙收回了目光，有種撞破了彆人秘密的心虛：“沒，沒什麼。”說完，他腳上用力連忙追上了前麵鬼吹狼嚎的李完，企圖將剛剛窺探到的秘密一股腦灌進風裡。程錦司看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回頭看了下，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眉頭皺得更深了，什麼毛病？艾枷一直目送著他們走遠隻至看不見，忽然突兀地對著空曠曠的大馬路說了一聲：“新年快樂呀。”沒有人回應她，消停了好一會兒的風卻突然猛刮了一下，像是終於看不下去了想要幫她把這句祝福傳達到那個人的耳邊。“新年快樂呀，程錦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