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枷再沒遇見過程錦司,也沒遇見明亦歌。每天照常上學放學,轉眼就到了期末。天氣越來越冷,天氣預報說這幾天有雪。冬季校服禦寒能力還是很一般,學校就沒再強求學生必須穿,最近幾天,總能在課間看到各種花花綠綠的棉襖或者羽絨服再校園的角角落落裡攢動。許紅梅不知道從哪個批發市場給艾枷也淘來了一件保暖棉服,期末考試那天,攛掇著艾枷套上了。艾枷平時鮮少有機會穿私服,加上校服方便又實惠,她穿得也挺高興,現在乍一套上校服以外的衣服去學校,她反倒渾身不自在起來。更重要的是,許紅梅給她買的這件棉襖還是件大紅色的,紮眼的緊,她掙紮著想要換下來,被許紅梅厲聲製止了。“媽,這衣服顏色也太……”“就給我這麼穿著,小小年紀喜歡那麼些死氣沉沉的顏色,我就瞅著這紅色喜慶,不許脫!”艾枷無奈,隻能老老實實地忍著滿身的不自在背上書包去學校了。剛到校門口就被張倩逮個正著:“枷枷!”正想悄咪咪溜進學校的艾枷一個激靈,刹住了腳步,硬著頭皮轉過身,抬手打了一個略顯僵硬的招呼:“早啊,倩倩。”張倩腳步輕快地跑過來挽住她的胳膊,把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滿臉驚訝:“買新衣服了?不錯。”艾枷被她看的一臉心虛,感覺身上衣服跟偷來似的,敷衍著嗯了一聲。“好看,襯你!”張倩笑著說。艾枷皮膚白,被大紅色一襯,頓時明豔動人起來。但她自己卻顯然不這樣認為:“我媽硬要我穿,是不是很奇怪?”“奇怪?”張倩疑惑著又看了她一眼:“沒有啊。”“哎。”艾枷歎了一口氣,整個眉眼都耷拉了下來。知音難覓啊。“哎!”她這邊一口氣剛歎完,張倩也不甘寂寞似的跟著歎了一口。艾枷側頭,隻見她臉上的愁容比自己更甚,腦門上明晃晃地印著“人生難題”四個大字。“你怎麼了?”艾枷問她。“我這次期末要完,”張倩渾身散發著生無可戀的氣息,“我壓根就沒複習。”艾枷有些意外:“你不是一直都視成績如糞土的嗎?”“說來話長,”張倩又歎了一口氣,“昨晚躲房間看被我媽逮個正著,連帶我的壓箱底都給刨出來了,床底下藏的全是,氣的她差點犯了心臟病,然後就給我下了死命令,讓我這次期末考進班級前10,不然就彆回去見她了,她會把我連帶那堆沒用的言情一起打包送到樓下垃圾桶。”艾枷:“……”“什麼仇什麼怨啊!”不等艾枷想好安慰詞,張倩的哀嚎聲再度接踵而來:“我是親生的嗎?前10,她怎麼那麼看得起我?枷枷,我覺得你明年肯定見不到我了。”艾枷側過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張倩感概:“美色誤國啊!”“或者,你可以嘗試一下不看了?”張倩鬆開她,連連後退三步,表情頗為壯烈:“那你還是讓我媽把我丟出去吧。”“哎,小心!”艾枷伸手想要攔住她往後退。“啊!”但顯然晚了一步,後腦勺沒長眼睛的張倩和身後搖搖擺擺的自行車來了個親密接觸,身子一個不穩跌在了地上。給早晨人潮擁擠的校門口帶來了一陣不小的騷亂。艾枷急忙跑過去扶人。張倩似乎還沒從這起突發事件中回過神,一雙眼睛裡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怎麼了?”等無辜字眼。艾枷把人扶起來,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幸好大冬天穿得厚,目測應該沒什麼事,但還是問了一句:“沒事吧?”“沒事吧?”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艾枷側頭,這才注意到自行車的主人。程錦司從車上跳了下來,一手扶著歪掉的車龍頭,一手端著的豆漿撒了大半,豆漿還是熱的,就著他的手在冷空氣中升騰出一團團白氣。他人還隱隱有些氣息不穩。艾枷目光一怔,拽著張倩胳膊的手緊了緊,人就僵在了原地。好在這時張倩似乎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事件的當事人,造成這場事故她也挺不好意思,連搖了三次頭示意自己沒事,頗有相視一笑泯恩仇的架勢。但對方卻並沒有再見是兄弟的熱情,程錦司看了她一眼,又掃了一眼她旁邊的艾枷,沒再出聲,淡淡地點了點頭,旋即手上用力扶正了車頭,往前走了幾步,將剩下的豆漿扔連帶杯子一起丟進了垃圾桶,又甩了甩手上被濺到的豆汁,這才推著車進了校門。“我滴個乖乖,”張倩目送著程錦司遠走的背影,搖了搖還在出神的艾枷:“我這是被學神給撞了?”“枷枷,我覺得我明年還是能愉快的做你同桌,被學神這一撞,我肯定做的都會,蒙的都對,前10不在話下!”回過神來的艾枷:“……”她後知後覺地跟著張倩的目光去追尋那道身影,後者卻早己經淹沒在了人潮裡。期末連考了兩天,最後一門課考完的時候,艾枷站在座位邊收拾東西,外頭忽然響起一陣興奮的喧嘩。她不由側首,窗子因為室內外的溫差而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看不清,但隱約間能從走廊上學生的對話中知道發生了什麼。下雪了。艾枷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出了考場,風有點大,她抱著包沒急著走,站在走廊上沒見過世麵似的看了一會兒雪。江城很少會下雪,雪天一直是南方各大城市的稀罕東西。走廊的欄杆上趴了不少學生,一個個臉上都興奮異常,樓下小花園裡也也多了一些追逐雪花的人。艾枷也隨大流向外麵伸出手掌,接住了一片掉落下來的雪花。她小心翼翼地將雪花湊到自己眼前,像是對待某種得之不易的珍寶,看著它在自己的手掌心裡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融化。程錦司的聲音就是這個時候從身後傳來的。“不用來接了,我約了李完他們一起吃頓火鍋再回來。”艾枷循聲回頭,就看到了那個高高瘦瘦的背影,正拿著手機一邊走一邊講電話。鬼使神差的,艾枷跟了上去。教學樓底下,幾個男生聚在一起,像是在等什麼人,程錦司掛斷電話後腳步飛快地邁下了樓梯,那幾個人攏了上來。艾枷下樓梯的時候放慢了步子,遠遠的看著那群人調笑了幾句後,勾肩搭背著往校門口走。她又跟著他們走了一段,直到看著他們出了大門,坐上了出租車才堪堪停住步子。這會兒雪下的正大,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說不出的壯麗。艾枷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大片雪花落在自己衣服上、頭頂上,像是毫無察覺。她的目光仍舊追尋著早已絕塵而去的虛影,沒有人知道,一道巨大的鴻溝正在她心裡悄然成型。她終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原來任何人和人之間,真的有距離。因為這個認知,艾枷渾身的神經都崩了起來,那感覺就像是一個目標明確的人,在自己努力了大半生之後突然被人告知,那個目標其實根本就不存在。何其茫然。是的,茫然。艾枷此刻被這股巨大的茫然籠罩著、束縛著,連動一下都是奢望。“撲——”一片雪花忽然掉落在了睫毛上,艾枷一個激靈,耳邊似乎聽到了自己身體各處原本緊繃著的弦應聲而斷的聲音,而她也終於從這場漫長的失神中找回了神智。她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眼,雪花已經密密麻麻鋪了她一身,周圍打著傘回家的學生路過她的時候都紛紛投來了一個看神經病的眼神。她趕緊拍了拍衣服和頭頂的雪花,將棉服上的帽子罩在了頭上,又活動了一下自己有些凍僵的雙腳,這才邁開腿往公交站走。沒想到在公交站遇到了張倩。702停了又走了,張倩卻站在那裡沒有動。艾枷疑惑,走過去拍了一下她肩膀,問道:“你怎麼還沒回家?剛702走了。”張倩抬頭,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救世主:“枷枷,我無家可歸了嗚嗚嗚嗚!”“啊?”她眼神太過淒切,導致艾枷有一瞬間真的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怎麼了?”於是,觀世音頂著寒風和大雪,坐在簡陋公交車站的長椅上,斷斷續續的聽完了張倩的故事。其實也就是看被抓包的事,但張倩用詞犀利,字字灼灼,句句誅心,簡直是現實版的十宗罪,導致艾枷嚴重懷疑她是不是真有一個像童話故事裡那樣的後媽。“也……也沒那麼可怕吧?”艾枷剛抵禦住了一波寒風的肆虐,又被另一邊的風夾雪灌了個正著,哆哆嗦嗦著問她。“有!”張倩正處於憤怒值巔峰的狀態,什麼寒風,什麼大雪,在她眼裡都不過是過眼浮雲,如果可以的話,她估計還想大喊一聲:“讓這風雪來的更猛烈一些吧!”艾枷又打了一個哆嗦,及時製止住了她絲毫沒打算停下來的控訴:“要不,我倆上了車再說吧。”張倩終於肯分出眼神瞅了一眼自己被凍得瑟瑟發抖、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救世主,關切道:“你很冷嗎?”艾枷:“……”罵臟話不犯法吧?張倩終於大發慈悲轉移了傾訴陣地。兩人坐在公交車的最後排,繼續剛才未完成的話題。“班級前10唉,怎麼可能?倒數前10我倒是可以爭取一下。”張倩說著說著就開始自暴自棄起來。“倩倩。”一直安靜在聽著的艾枷忽然叫住了她,“我們一起努力吧!”她的眼神太過殷切和誠懇,甚至亮得有些嚇人,張倩覺得自己有一瞬間都要被蠱惑進去了,不管她說什麼,她都想跟著她說好。“努力?努力什麼?”她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問道。“提高成績呀!”艾枷解釋道:“你進班級前10,我進年級前10。”“啊?!”張倩張大了嘴巴,像是聽到了一個比世界末日還震驚的消息,片刻後,她的理智全部回歸:“我還是先去打聽一下江城有什麼還不錯的孤兒收容所吧,你說年滿16歲了他們還會收嗎?”艾枷恨鐵不成鋼:“不是,能不能有點出息?”張倩欲哭無淚:“我也想有出息啊,但是,但是臣妾做不到啊!”“沒關係,我幫你,我們一起。”她語氣誠懇得讓張倩找不到一絲拒絕的理由,仿佛隻要說一個不字,她就搖身一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大渣男。“那個,”張倩試圖躲避著艾枷過於閃亮的眼神,吞了口口水問道:“我能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在意自己的成績了嗎?”她感覺到艾枷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隨即,她的聲音飄了過來,語氣聽起來沒有摻雜任何的感情,但同時又像是傾注了所有的感情。她說:“因為有一個想要追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