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直接講,”陸棠左右看了兩眼,小聲道,“你要多少,我可以直接給你,沒有中間商賺差價。”“不成不成,我還得靠千鈞樓養著呢。這個月要拉來住一等房的客人正好差了幾位……”女人嫵媚地笑了。陸棠一咬牙,摸出囊中剛領來的本月查案經費,決心回去再找丁蓬解決資金問題:“成。”“好的,小女子名喚花枝蔓,官爺樓上請,”女人步伐婀娜,為陸棠掌燈,“官爺真是機敏過人,決策果斷,要知道這故事可不是一兩句能講清的,得親眼看著。”甲號房是這千鈞樓中最豪華的房間之一,屋內確是富麗堂皇,嶄新的桌上已斟好了酒,拔步床以紅木製成,上雕牡丹,貴氣中透著典雅。陸棠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刻意不讓自己表現得手足無措,怕氣場不到,受這慣看風月的女人笑話。“可以說了嗎?”陸棠徑直落座桌邊,見花枝蔓緩緩地點上了四角的熏香,有些心急地道。“哎,好故事得有個好氛圍。今夜真是多謝你了,我也已經好久沒機會進這甲號房。”花枝蔓仍專注於手中的熏香,隻讓他稍候。他隻得自顧自站起身走到窗邊,眺望對麵的宅院,仍是黑黢黢靜悄悄的。陸棠看花枝蔓癡迷這屋子的模樣,想到或許她隻是為了誆騙自己的錢而已。“良辰美景可彆辜負了,官爺何不先來飲兩杯酒?”花枝蔓笑得千嬌百媚,兩隻手撫上陸棠的肩頭,還輕輕地揉捏著。“要等到什麼時候?”陸棠隻盯著樓下漆黑的宅院。“哎,官爺你怎麼這麼無趣,”花枝蔓掃興地撇了撇嘴,拿手指點了一點外麵濃得化不開的夜,“快了,還得再晚一些。”陸棠笑了笑:“那好,咱們邊喝邊等。”花枝蔓脈脈地注視著眼前文質彬彬的青年:“還不知官爺怎麼稱呼?”“陸棠,棠棣之棠。”“小棠哥哥,你為什麼對那瘮人的宅子那麼感興趣啊,要知道我們在這裡這麼久,人人都不願夜裡開窗。幸而上次事兒鬨大了,窮摳門的老板才終於下了決心要搬遷。”花枝蔓從善如流,立即改口,喊得陸棠一身雞皮疙瘩。她坐在陸棠身邊,自然地用手挽住他,解下簪著的長發,窗外的風將發絲撩撥到陸棠肩上臉上,搔得人癢癢的。“如果說我是來捉鬼的呢?”陸棠正色。“哈哈哈,難不成你是位道長?你可不像。”花枝蔓爽朗地笑道,“像你這樣水靈靈的道長,還不是得撞上小狐狸精們排著隊勾你的魂?”陸棠撓了撓頭,笑了:“這……我也不想要見狐仙啦,我隻想聽你一個人講講故事。”花枝蔓聞言嘴角輕勾,有些雀躍。“不如就從對麵的宅子開始吧,你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想必知道得很多。”陸棠反為花枝蔓遞上一杯酒。“拉著我的手,不然,不然我可能會因為害怕講不下去。”花枝蔓將小手放在陸棠掌中,感受到男人遲疑了一下,還是攥住了她。她有些沾沾自喜,這闊綽得能上甲號房來的客人,不施展一些招數讓他離不開自己,那怎麼行。故事很長,她捋了捋思路,緩緩開口。“那家人姓祝,男人叫祝成,有個賢惠漂亮的妻子易蓉蓉。聽人說那座氣派的宅子原先隻是一座窄小的染坊。兩個人起早貪黑,白手起家,將祝家的染料名頭打到了整座青雲城中,那幾年我們姐妹的衣服上,幾乎都是他們家的染料。祝成隻是染布的手藝極佳,而易蓉蓉則更有主意,拉著祝家的兄弟們,染坊越開越大不說,過了幾年祝家在青雲城的成衣坊也開了起來。”“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去過。”陸棠搜索著記憶,並不記得有這麼一家成衣鋪子。“這不是後來出事了嗎,那年他們的生意基本穩定了。易蓉蓉下了決心將染坊遷移彆處,高價收來了左鄰右舍的地,這座宅子就被修起來了。”花枝蔓掩飾不住自己的豔羨之情。“的確不錯,賺錢如流水也要及時行樂,這位祝夫人看得通透。”陸棠點頭。“但是問題就從宅子修好的這天開始了,許是那祝成嫌棄宅院太大、太過冷清,不久就納了一房小妾。妾室品貌性格都過得去,隻是和易蓉蓉完全不對付。倒也不是易蓉蓉善妒,妾室是個沒受過什麼苦的孩子,遇事時和易蓉蓉的反應總大相徑庭。妾室事無巨細都喜歡喊祝成解決,而易蓉蓉因此嫌她矯情。還有很多很多的細節分歧,總之就是二人根本談不到一塊兒去,祝成又偏寵小妾。”花枝蔓攤了攤手。“家宅不寧啊,這祝成發家致富後立即就駁發妻的麵子,也太著急了些。不過,這喜新忘舊也是人之常情。”陸棠感慨。“隨著日子的一天天過去,易蓉蓉越來越覺得祝成對自己的關心流於敷衍,二人更像是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而非互相扶持的夫妻。不知從誰那裡,她聽說祝成許諾過要將妾室扶正,此後便越發對她不善。她善妒無德的名聲就漸漸在坊間傳開了。”花枝蔓流露出同情。“後來呢?”“後來祝成出城去籌備鄰城的分號,易蓉蓉企圖趁機謀殺妾室。卻逢洽談不順,祝成提前回來試圖阻攔,未料阻攔不成。轉天,祝成的兄弟送染料到成衣鋪,發現沒開張。這才闖了宅子報了官,偌大的宅子裡仆役都被遣散,要麼就跑光了,隻有孤零零的兩具屍體。自那以後,再沒有人見過易蓉蓉。”花枝蔓用溫軟地語調講述著這樁發生在十幾年前的舊案,思路明晰,還勝方才閒雲茶館的說書人三分。陸棠的記憶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了這件事,當時凶手向外潛逃,秋毫司能力也有限,便未曾深究。“每個夜晚我們都能看到宅院裡熒熒的鬼火,人都說是染坊主放不下舊業,每晚在宅子裡遊蕩的時候還在挑選布料的顏色。”花枝蔓見慣了,其實並不怕,俏皮地撲到陸棠臉旁做了個可愛的鬼臉。陸棠瞟了一眼窗外:“是那個嗎?”赤橙藍紫,幽幽的鬼火開始一個個地冒出頭,此消彼長,密密麻麻的,看得陸棠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機不可失,他咬牙整了整衣服便要下樓。“哎哎哎,小棠哥你要去哪!”花枝蔓急了,一疊聲兒地喊道。“去看看那鬼火到底是什麼東西。”陸棠利落地道。“您可彆,自從那件案發之後啊,宅子裡就總有哭聲,淒苦得很。還有姐妹聽到過宅子裡有人高聲說話,都說是那對男女死前同易蓉蓉爭吵的最後話語……”花枝蔓顫著聲說完,先把自己嚇了一身雞皮疙瘩,眼神裡都是恐懼。“但我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總要去看個真切才好。”陸棠被花枝蔓拉著衣袂。“小棠哥,之後進去那裡的人幾乎沒有出來過,唯一的一個聽說跑出來就瘋了,淩晨爆發出幾條街都能聽到的尖叫,把我都驚醒了,最後還去刺殺那個朝廷命官,自投羅網。”花枝蔓繪聲繪色。陸棠重新坐回椅子,自己單槍匹馬地上門的確是魯莽了:“這案子隔了十幾年了,應當不是與他們有關的人又翻起了舊賬。”“若是枉死者還沒來得及投胎呢?”花枝蔓堅持阻攔。“可若我不進去,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陸棠望著手裡的刀,想著要不明天多帶些人來,可是秋毫司那些拿著微薄俸祿的官吏,誰又願意來呢?“要不,要不我和你去。”淺紫色的裙遊動過來,花枝蔓一橫心,“我不能看著你就這麼進去送死,實在不行,我陪你一起去。”陸棠驚異。“乾嘛那麼看著我,比起你這弱不禁風的小身板,我好賴隨父親學過些符咒與法術,雖然技藝不高、多年沒用過了、還手抖。但總比你強。好好的年輕人,彆這麼莽莽撞撞地去送死了。”花枝蔓不滿。陸棠內心:……姐姐你這水平挺有自知之明啊,也不知道莽撞的是誰,要不我還是自己去吧。花枝蔓端起桌上的酒,溫柔道:“當然要去,但不是今日,今晚我們先聊一聊細節,我也要準備準備。”陸棠的手剛剛搭上花枝蔓的,預備接過杯子,正在此時,“砰砰砰”,門又一次被敲響了。他便沒碰,轉去開門。沈鶴霜背著手立在門口,將頭轉向另一側,眼睛緊閉著,朗聲問道:“都那啥,都穿好了嗎?陸棠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啊。”陸棠氣急,一拳打在沈鶴霜肩上:“你想什麼呢!我在這裡是為了工作!”沈鶴霜故作小心翼翼地朝屋內瞥了一眼,正對上花枝蔓迷惑的眼神。他壓低聲音,促狹地道:“還沒啊?”“對……不對!沒什麼沒啊,壓根就沒!”陸棠連連擺著手,臉頰泛起了一絲可疑的紅色,低頭側身將沈鶴霜讓進房間裡。沈鶴霜緩緩靠近他,摟上了他的腰。陸棠下意識地要推開,奈何力氣比不上習武之人,轉念一想好兄弟勾肩搭背也不是不可以嘛,便索性任他那麼摟著了,雖然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屋裡的花枝蔓望著他倆,心裡的沮喪少了些,原來是這樣啊……不是因為自己的魅力不足。不遠處,看著這一切的小二露出一個驚異的表情,隨即在心裡默念,在千鈞樓這麼久,你還這麼一驚一乍的沒見過世麵嗎?他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要把今夜的事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