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霜了然,陪陸棠向母親說了幾句。她隻當二人是摯友相約出遊,便應了。二人一離開家中,便策馬直驅秋毫司,恰逢丁蓬在門口徘徊。“調整得如何?”丁蓬關切地拍拍陸棠。“好不好的也不好說,看了很多舊案,總少做些錯事了。”陸棠老老實實地答道。“這樣就好,我還擔心你太過自責。要知道,秋毫司裡的每個人都會經過這個過程,”丁蓬說到這裡,停了一會兒才正色道,“這次的案子可能會有點詭異。陸棠,你害怕鬼魂嗎?”“還成,沒做過什麼虧心事。”陸棠隨口道,他並不在乎這些。“哎,這次的事情很玄乎,我剛聽說的時候就知道這事情為難得很。但沒辦法,我推不掉,這次是那個權臣文德海親自來報官的。”丁蓬唉聲歎氣。“文德海?”陸棠皺眉,“今年怎麼派他來巡視青雲城?”文德海其人時評不佳,他任合正院的院理,官位僅次於院首。合正院統籌各地方合正府的情況,並直接為皇帝出謀劃策。至於他本人則更了不得,朝中一半以上的官員都經他之手提拔,說是權傾朝野一點兒也不為過。“不錯,所以你可知我這也是進退維穀,無計可施啊。”丁蓬搖搖頭,話外有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無奈。文德海但過一處,便借巡視之意大肆斂財。加之其跋扈慣了,在這青雲城地界竟然險些被刺殺的事,幾乎讓他勃然大怒。若是秋毫司不能儘快給出解釋,連合正府府長顧準辭都不會有好果子吃。“加之這件案子恐怖非常,還可能牽連國外,因而你務必要在七日內給我一個合適的結果。”丁蓬斬釘截鐵。“承蒙長官青眼,陸某定當為秋毫司鞠躬儘瘁。”於是蹲在閒雲茶館一壺一壺地灌茶水等天黑時,陸棠極後悔自己說過的話:“早知道就彆那麼快表態了,昨晚幾乎熬了一夜,今晚又要耗在這事上。”台上微微發福的說書人口沫橫飛,身段起得熱鬨。分明白淨得如不諳世事的孩子,嘴裡吐出的卻是最世俗的掌故,激動時臉龐上的肉還會跟著抖一抖,看得陸棠禁不住要笑。沈鶴霜輕笑一聲:“你午後不是偷偷回去歇著了嗎?”“哎哎哎,這可沒有啊,彆胡說,我是去查訪案情、案情。”陸棠也笑答。他覺得沈鶴霜並非什麼窮凶極惡之徒,或許隻是師命難違,做個普通朋友應還是無妨的。“你怎麼又跟著我?”陸棠故作不快。“師父和丁司長是舊交,最近又無事安排與我,自然讓我來助他。”沈鶴霜隨口扯謊,似也講得通。“哎,白鳥哥,認識久了我發現你不是個很悶的人嘛,和你的外表一點兒也不像。”陸棠說了句心裡話,順便給沈鶴霜安了個新昵稱。“懶而已。噓,你聽。”沈鶴霜似乎為了證明陸棠的話是錯的,又刻意恢複了先前惜字如金的狀態。陸棠迷惑,還四下裡看:“聽,聽什麼?”耳邊傳來的隻有台上說書先生的抑揚頓挫:“在下聽過的逸聞可是不少,這說完了某無名無姓的大家閨秀屈死宅中的一樁公案,便要來說說這無名無姓朝中的一樁宮廷秘聞。”台下氣氛無聲地熱烈了起來,沈鶴霜也不再說話,隻盯著說書人。“話說這無名無姓朝中的大人物共有七個姬妾,但膝下一直無子,某日喜得一子,托親信送出,未料世事太平,卻還失散於偌大城中,再無音信。他多次派人秘密尋找無果。而咱們這故事,就要從這流落朝外的孩子說起——”見天色已晚,陸棠不滿說書人的腔調,匆匆飲儘最後一口茶,喚起身旁正聽得入神的沈鶴霜。二人一同悄然離席。“以這橋段開篇雖不錯,也未免老了些。還非要故弄玄虛說些什麼無名無姓朝之類的。要我說,隻要皇帝有心,實在不可能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陸棠爽快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欣賞。“這種事史上確是有的。”沈鶴霜嚴謹道。“容許這事發生,除非他根本不掛在心上,抑或是才不配位,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材料,這樣的話也彆考慮傳宗接代、香火萬年的事了,還是想想如何才能讓江山社稷不毀在自己手上的好。”陸棠不屑。“這話在理,”沈鶴霜竟嚴肅地思索了一會兒,“他這個人呢,徒有貪欲,的確沒有什麼治國之才。”陸棠意識到沈鶴霜已經將話題延伸到了當今皇帝,一時有些驚愕,但也未多想,隻笑著揮了揮手:“哎,咱們小老百姓過日子,青雲城天高皇帝遠的,他難管得著我們,我們也不必管著他。倒是要讚一句這閒雲茶館的茶是好貨色,還是白鳥哥懂得過日子。”陸棠心情不錯,一馬當先地往那座出了事的凶宅去,並未留意到身後沈鶴霜的複雜神情。他望著陸棠清瘦的背影出神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緘口,恢複了一貫的淡然。忽然,夜空一聲鷹嘶,陸棠還沒回過神,沈鶴霜已熟練地伸出右手臂,讓盤旋的蒼鷹落在自己臂上,宛如多年老友相逢。他輕車熟路地解下鷹腳上的短布條,麵色漸漸凝重起來。陸棠好奇:“怎麼了?”“小七,一個……兄弟。臨時約我去,不知道是不是師父有了彆的安排。”沈鶴霜拿不準小七在這時候會來和他說什麼,露出遲疑的表情。“你有事你就先去吧,實在不行我就隨便看看,遲些再來。”陸棠寬慰道。“抱歉,”沈鶴霜一拱手,“我儘快回來,萬事小心。”那家凶宅的主人姓祝,此刻夜幕已落,家家戶戶都點起了燈火,陸棠隻奔著那一片黑行去。從宅院的外觀來看,大紅的燈籠蒙了灰塵,尚未摘下。然雙獅高匾,足有富商大賈的氣派。陸棠正猶豫是否直接闖入,怕太過貿然,目光正撞上祝府對麵的另一座氣派的樓閣。樓上雕花的匾額是文德海的親題,往常陸棠路過時總能聽見其內傳來的觥籌交錯與行令猜拳之聲。這便是青雲城最惹人注目的銷金窟之一——千鈞樓。而今日其內卻蕭條得很,燈火還亮著,樓內則靜悄悄的,聽不到什麼聲息。陸棠心道,這酒樓正對麵出了事,生意不好是有的。他上前想打聽些消息,隻見店中人來來往往並無一位酒客,而是小二們和歌女們在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桌椅被整齊地摞起來,櫃台上也空空蕩蕩,雜物被打成包堆在角落。見陸棠進來,小二忙攔著:“這位爺,咱們這歇業了,這不,對麵出了點事,生意不太好做,忙著搬呢。”“噢,什麼事啊?”陸棠假作不知。“這青雲城已經人儘皆知啦,您還不知道?”小二不相信地望著他,須臾後擺擺手,“總之都是因為對麵那座宅子,很玄乎的。千萬彆靠近它就是了。”見小二欲走,陸棠還想追問。他隻是搖著頭不再回答,匆匆忙著搬動酒樓裡的雜物。陸棠一連問了幾個人,各人忙著各人的事,一個個的都讓他碰壁。就在他準備離去的時候,一個淡紫色的影子嫋嫋婷婷,如雲如霧翩然而至。她伸出蔥玉般的手指,用指節敲了敲桌麵。“這位爺,願聽小女子來講故事麼?”陸棠與她僅留了個曖昧的距離,鼻中嗅到醉人的桃花脂粉氣,如同跌入了姹紫嫣紅的春天,可這春天太過絢爛。他忍住內心湧起的些微不快,不慌不忙地道。“若姑娘願意,自是陸某的榮幸。請姑娘開個價。”女人“咯咯”地笑了起來:“彆這麼快就開始算錢嘛,今夜,我本人不收費,當交個朋友。提點你條明路,今夜是我們酒店營業的最後一天,你包下視野最好的甲號房,我陪你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