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二人談妥,一旁奄奄一息的賊卻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沈鶴霜聞聲,像提小雞一樣輕鬆地拎起小賊,俯下身子湊近他的臉,唇角勾起。這精致而魅惑的笑容看在遍體鱗傷的竊賊眼中,卻宛如閻王的催命惡符,受儘折磨的他連連求饒:“大人,大人我說,我都說!小民的確是騙了您,但小民確有苦衷!”沈鶴霜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陸棠,手底下稍鬆了些:“說。”陸棠聳了聳肩,心道這都是徒增麻煩。遠處,小吏已經忙不迭地趕來了。“小民家中貧困,母親多病,兒子體弱,這些小民都沒騙過您,”他顫著聲道,“隻是,隻是……”“隻是你隱瞞了一件我們最想知道的大事。你並不是初犯,而是一個團夥的其中一員,甚至還可能是重要角色,”陸棠笑嗬嗬地上前翻開他的衣領。那是暗紅色的狼頭紋路,邊緣已經有些淡,一對獠牙耀武揚威。與秋毫司中大家常記常背的烙印圖案不同,這匹狼頭部的右側多了一隻亮出來的利爪,危險的氣息更甚。“你效忠於狼幫。”陸棠補充道。方才取笛,這烙印早已被陸棠看在眼裡,他自小讀父親的工作筆記,清楚地知道這是狼幫內小頭目的標誌。他是狼幫幫主親封的四十九匹狼之一。狼幫是個本地幫派,盜搶拐賣,無所不為。奈何其勢力不小,且擅拉攏底層貧民。官府屢屢開展剿滅,卻總殺滅不儘,一直是青雲城秋毫司頭疼的毒瘤之一。“大人明鑒,這血圖騰甚是可怖,絕不會與我有關啊。我現下呆在這兒還怕那預言應驗呢,能不能求大人個恩典,我情願跟你們回去說話。”他驚慌的神情不似作偽。陸棠眼珠一轉,側過身對沈鶴霜拱了拱手:“沈兄弟這個人情,陸某記下了,難以為報。我如今尚在秋毫司中做事,如有什麼幫得上的,還請沈兄弟儘管開口。”“暫無。”這黑衣青年倒好,雖對他一句話順理成章拐走他逼問的小賊沒什麼意見,隻是惜字如金,不開口時便像要淡然超出這塵世間似的。陸棠按捺住對沈鶴霜的好奇,忙不迭招呼一旁提著貨物呆立的小吏,“哥,幫個忙,把他帶回去交給丁司長,順便再喊些人來把這牆處理了。”沈鶴霜撣去黑衣上的灰,欲走。“沈兄弟請留步,你就這麼一走了之,陸某實在是過意不去,不如咱們約個時間上千鈞樓一聚,我敬你幾杯薄酒,再請教些事情如何?”陸棠急於查明真相,也顧不得空蕩蕩的荷包了,要知道若是能有幸在剿滅狼幫、或是破除血圖騰的過程中立個大功,順理成章成為秋毫司的四令長之一,俸祿可是如今的兩倍。嘖嘖嘖,這成本,這收益,陸棠窘迫多年,當然算得清這筆賬,此刻他看沈鶴霜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個移動的人形搖錢樹。“沈某還有要事,千鈞樓就不必了。你觀察力過人,不知還有什麼要請教的?”沈鶴霜的語氣平淡,像一潭深水聽不出波瀾。陸棠還是聽出來了他的不悅,似是在怪自己沒有第一時間指出竊賊的身份,連忙賠笑:“陸某也是瞎貓碰上死鼠,妄測而已,先前不敢輕易提出,是怕信口胡謅又猜錯,豈不是惹沈大哥見笑。”“嗯,不必這麼小心。”沈鶴霜麵無表情地點點頭。陸棠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沈鶴霜是在解釋他並未不悅,倒顯得自己太過審慎了。他不禁腹誹,這人說話也太惱人了,實在讓人聽不懂看不透。“沈大哥,我看你對著血圖騰似乎十分有興趣。最近的流言甚囂塵上,秋毫司也在極力追查此事源頭,沈大哥如有斬獲,能否指點陸某一二?”“仔細看這塗鴉……”陸棠順著沈鶴霜手指的方向看去。塗鴉者斷斷續續地畫著,似有信息呼之欲出,再看時又分明是滿牆的血點子。他不解地望向沈鶴霜,再拱手。“是看不出什麼的。”沈鶴霜不苟言笑。陸棠瞪大眼睛望著他,想笑又不知對方究竟是不是在逗自己。沈鶴霜卻如無事發生般,不像故意拿他尋開心。陸棠隻得怪自己太性急。“血圖騰的目的就是攪亂青雲城,要麼是自吹自擂,要麼是威脅官府。既然你認為身為狼幫重要角色的他不知道,那或許便與狼幫無關。”沈鶴霜連珠炮似的說完,又恢複了沉默。“在理。”陸棠也想到了這些。“或許是什麼組織團體活動,你們秋毫司最近小心些,尤其是重點集市和幾個官衙。”沈鶴霜沉吟良久,又補了一句。“多謝沈大哥提點。沈大哥才思過人,不知在何處高就……”陸棠微微點頭,一年盤算著青雲城魚龍混雜,還真不知敵人是哪條道上的。他想,一會兒得先命秋毫司的人封了這個胡同,猛一回神,想起先前沈鶴霜稱自己為江湖人,連忙改口:“……師從何人?”沈鶴霜卻不答,隻是再撣了撣黑衣,對陸棠一拱手:“有緣自會重逢。”陸棠連忙還禮,不待他抬頭,那黑衣翩翩,已去得遠了。胡同口又騰起一陣煙塵,幾個背著手還想繼續看熱鬨的百姓被驚得躲向路邊。陸棠連忙拱手高聲:“丁司長。”那蓄著胡須的中年人名叫丁蓬,正是陸棠父親的故交摯友。不過陸棠覺得他也就是嘴上說說,陸棠父親死後他從沒主動上門噓寒問暖。即使陸棠實在走投無路隻好腆著臉來謀個差事的時候,答應得也很勉強。“處理完了?”丁蓬開門見山,沒一句廢話。“是,就等兄弟們來看這圖騰了。”陸棠想邀功,說了他和沈鶴霜的推斷。丁蓬眉頭鎖緊,微微點頭,轉向另一人:“你去提醒城裡幾處大的官辦機構的侍衛,都按緊急情況來調整排班。”“乾得不錯,這裡交給他們就好。”丁蓬拍了拍陸棠瘦弱的肩,鄭重其事地把陸棠拉到一旁,用隻有陸棠才能聽到的聲音讚許地說,“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陸棠腦海裡“叮咚”一聲,兩隻眼睛就差立即放出亮光,殷切地望著丁蓬。被上司誇讚了,升官有望,發財有望,家裡修繕房子的錢看來有著落了!“你彆看我帶了這麼多人馬過來,其實我最信任的還是你啊,還有誰能比陸莊的兒子更靠譜。”丁蓬誠懇地道。陸棠撓了撓頭,看著丁司長關懷的笑容,不好意思地笑了:“丁司長過譽了,您有什麼事情就儘管吩咐,屬下必當赴湯蹈火。”“太好了,那你趕緊加入他們。”丁蓬指了指一旁忙碌的小吏們。“一刻鐘之前城南正雲坊發生了一起爆炸,我們懷疑和這塗鴉有關。坊內住著五百戶平民,他們一人三十戶,你比較有能力,趕緊敲門疏散一百戶吧。”陸棠傻了眼,想起剛才和沈鶴霜談話時的確聽到了一聲悶響。“快去吧。”丁蓬依舊保持著笑容可掬的模樣。這笑容看在陸棠的眼裡,和方才又是兩種滋味了。怎麼處處都是自己猜不透的人。陸棠想歎息又不敢,隻拱了拱手:“屬下立即去辦。”便耷拉著腦袋快步跑向自己的馬。經曆了大爺大媽們絮絮叨叨的無數追問,陸棠口乾舌燥。他請了幾家裡的閒人幫忙才堪堪趕上其他小吏的速度。說也奇怪,明明已入秋,青雲城還宛如盛夏,烈日炙烤依然,隻偶爾有乾燥的風路過。陸棠的嗓子已經幾乎啞了,所幸大功告成在即,這是第一百戶人家。他熟練地敲響了門。無人應答,木門是虛掩著的,從裡麵微微吹出陰涼的風。陸棠確認自己並沒有來過。會不會是那幾個自己安排的閒人過分熱心?他拿不準。以防萬一,他一麵高聲問著,一麵走進屋內查看。房間的采光並不好,他穿過狹長昏暗的客廳,廚房冷鍋冷灶,隱隱聽得有婦人嘶啞的語聲。“誰?”冷不丁,沙啞而戒備的聲音在身側炸響,陸棠像受了驚的小獸,險些跳起來。還好他還記得自己身為秋毫司的人,很快鎮定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