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和煦的朝陽並沒有如常升起,天空陰沉得有些可怖,似是很快就會下起雨來。從鳳棲宮走到長樂宮,幾乎穿越了半座皇宮。陰霾籠罩著周身的空氣,聽到後方吱呀的聲響,喬笙笙忍不住回頭望去,隻見左右兩個守衛正在緊閉大門,外麵的景色慢慢消失在漸攏的門縫裡。從此,隔絕了奢靡的喧囂繁華;從此,這座淒涼而蕭條的宮殿就是她的地盤了。接到聖旨的時候,喬笙笙有些難以置信,竟然不是預想中的廢後,皇帝這樣大費周章隻是為了將自己軟禁在冷宮?是因為忌憚著喬氏一族的勢力麼?雙兒鬱卒地走在前頭,步上台階,停在一棟不怎麼入眼的房子前,隨即一把推開掉漆嚴重的斑駁門扉。大概因為很久沒有轉動過的緣故,門軸裡立時發出刺耳的嘎吱聲,緊接著撲鼻而來的,便是一陣濕潮的黴味。“天呐,這種地方怎能住人嘛?”雙兒擠著鼻子噘著嘴,不滿的委屈立時爬滿眉眼。這一間是主殿,也就是說主子從此就要在這裡落榻,屋子不算小,卻隻有一張粗鄙的硬板床、一張積滿灰塵的圓桌,以及一個實掩的木櫃。主子千金之軀,怎麼住得慣如此糟糕的地方。那一副光景落進眼底,喬笙笙也不覺皺起眉頭,打入冷宮她欣然接受了,日後耳根清靜很是不錯,沒有其他小夥伴入住,好歹也是個獨門獨院,但都沒人給打掃一下是幾個意思?好在有織錦和雙兒跟著,自己和雙兒不得隨意出入冷宮,日後一切生活所需都要由織錦去領取。自己落了難,不知道她出門會不會遭受彆人的排擠。事實證明,經過打掃的冷宮還是挺像個樣子的,雖然寒磣了點。事實證明,在冷宮裡養養花看看書下下棋什麼的著實彆有一番情調,雖然棋友雙兒笨了點,那個象棋教了好些天都還不太會。棋逢對手才帶勁,打敗雙兒輕而易舉,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於是,喬笙笙從一開始的和雙兒對決改成了讓雙兒和織錦兩隻菜鳥廝殺,她則一邊圍觀指導。再次遇見四皇子裴梓琰就是在那樣一個坐在太陽底下圍觀那兩丫頭戰鬥的午後。大約是搬到冷宮後的第七天,那日的陽光特彆燦爛,春天的氣息彌漫在每一縷溫暖的光線裡,撲麵而來。這座長樂宮其實相當大,許多間屋子分布其中,據說最熱鬨的時候有好幾十個罪妃同住這裡。喬笙笙現在居住的是最靠南的一間,緊挨著高高豎起的圍牆,圈起一片目前還很荒瘠的後院。那會,喬笙笙正對雙兒明明可以一步製勝卻眼瞎還在徘徊的局麵扼腕歎息時,眼角餘光就瞥見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鑽了進來。她抬眸一看,不遠處的牆角裡,赫然擠入了一團小小的身子。咦,那裡有個狗洞嗎,她怎麼沒發現?咦,那不是小正太裴梓琰嗎?想著這些的時候,喬笙笙已經走了過去。小家夥大概沒想到這裡會有人,看見自己時明顯愣了一下,往後縮了縮,隨即如蚊吟一般的細微喊聲逸出唇瓣,“母後。”多麼窩心的叫喚!喬笙笙上前蹲下與他的視線齊平,露出個自認為十分和藹可親的笑容,問:“你怎麼會來這裡呀?”一麵望了眼旁邊的洞,十分小的一個,加上被雜草掩著,確實不易察覺。沒來得及等到對方的回答,喬笙笙移回目光時就發現小家夥的腿有些異樣,膝蓋處臟兮兮的粘著青苔印,很顯然是摔著了。也不難看出他現在的受力點全在另一隻腳上,大概跌得不輕。喬笙笙二話不說撩起他寬鬆的褲管一看,竟比想象中還要嚴重——那柔嫩的膝蓋一片通紅,甚至有部分碎裂了,滲著殷殷的血絲。“照顧你的嬤嬤呢?你傷得這麼重她們知道嗎?為什麼不回寢宮呀?”裴梓琰低著頭,沉默不語。“是又被大皇子欺負了嗎?”裴梓琰抬了抬眼皮,小雞啄米般點了下腦袋。“你的聲音特彆好聽,應該多說話才是呀。”喬笙笙一把抱起那軟綿綿的小身體,自覺很有範兒地起步,“來,母後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裴梓琰窩在那馨香的懷抱裡,幾乎是立刻就產生了依賴感。不過三歲的孩子,因為自小缺愛,他相當沉默寡言,也更加懂事。他知道自己是個沒人疼的孩子,就連奶娘也並不十分親近自己,所有的委屈都隻能吞進小小的肚子裡。他害怕與人接觸,卻又渴望被愛。小手不自覺地伸開,輕輕勾住了喬笙笙的脖頸。從來沒有人這樣憐愛地抱過自己,從來沒有人會這樣在乎他所受的傷,從來沒有人會這樣細心地為他塗抹藥膏,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這樣溫暖的感覺。母後,母後……裴梓琰本能地輕扯開緊抿的唇角,在心底低低地喚。“好了。”破碎的膝蓋覆上一片紫色,喬笙笙俯身吹了吹,無礙後放下小家夥擼起的褲管,然後將消炎的紫藥水收回常備的小藥箱裡。再抬眸,便對上那比星河還璀璨的盈盈雙目,不像之前所見的那樣暗沉無光,微微彎著,即便不是在夜晚,也仿佛會有星星從裡麵跳出來。引人,深陷。這一日,裴慕宸下了早朝,不似往常那樣輕鬆自若,從他執政以來,百勝安居樂業,到處歌舞升平,除了喬氏那幾個不安分的家夥外基本沒碰上什麼糟心的事。所以,聽聞羅月城青雲縣出現怪症致人死亡,原本以為是瘟疫傳染,傳統的治療雖起到了一點作用卻並沒有控製住疫情,死亡人數也還在增加的消息後,他有些擔憂。報喜不報憂,幾乎是臣子們心照不宣的原則,所有棘手的問題,但凡能夠自主搞定的都不想驚動聖上。此怪症既然呈到了朝堂之上,實際情況必然比書麵陳述的還要糟糕。裴慕宸當下便派了兩名太醫前往青雲縣看診醫治,心底莫名不安。護國公喬清遠的出現更是給心煩意亂的裴慕宸添了堵,他想,他知道這位舉足輕重的三朝元老來見自己的目的,無非是為了那被關在冷宮裡的寶貝孫女。果然,請對方入了座一番客套過後,喬笙笙就被扯了出來。“皇上,”喬清遠的麵色看上去有些憔悴,歲月顯然在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他低眉斂目,話語沉穩如鐘,“臣的確是為了皇後娘娘被禁冷宮一事而來,原本後宮之事容不得臣置喙,但臣是皇後的爺爺,臣便尚且把它當成家事,有幾句話不得不說。”裴慕宸早就料到喬府不會善罷甘休。就像後宮不得乾政一樣,朝臣也沒權過問他的後宮,這一點上,君主是絕對的獨裁統治。但喬清遠不同,他是自己的長輩,就連父皇在世時都得敬他七分。呷了口茶,放下茶杯,示意對方繼續。“臣以為笙笙不會做出謀害皇嗣的事情,她的心性臣清楚,雖然驕縱了些,但不至歹毒至此。況且她並不笨,自小從沒惹禍令自己陷入困境,就算真有心要害莊妃娘娘的孩子,那也不可能留著這麼大的把柄給人抓,將臟水往自己頭上潑。還請皇上明察。”此時此刻,裴慕宸已經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把那女人怎麼樣了,關押在冷宮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他不可能關她一輩子。而自己的初衷也已全然改變,他自然相信她是清白的,但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真是討厭極了這種猜不透摸不清的感覺,卻又隱隱覺得刺激。“嗯,這事朕會明察的。”淡淡的不經心的語氣,在喬清遠聽來全然敷衍。這位少年皇帝根本不愛笙笙,笙笙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如今更是被關在那樣淒冷的地方,越想越心酸。“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可否準臣去長樂宮探望一番?”“這樣不妥吧,皇後畢竟還是戴罪之身。”“可是作為爺爺,臣真的很擔心,笙笙自小嬌生慣養,哪吃過這樣的苦頭。都說冷宮能把一個正常人逼瘋,笙笙……”“這個放心,”裴慕宸勾著淺笑打斷他,稀鬆平常道:“朕可以向你保證,皇後在裡邊過得很好。”怎麼會不好呢,聽說瀟灑恣意得比在鳳棲宮裡還要快活,自找樂子的本事可見一斑。
第9章 9分甜(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