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還寒，這是一個最富生機的時節。陽光傾瀉，喬笙笙就坐在距離鳳棲宮不遠的亭子裡，反身趴在欄板的美人靠上，手掌支著下巴，垂眼看著底下悠哉遊弋的幾條錦鯉。它們會不會也和她一樣，因為隻能困在這小小的一方池塘裡供人觀賞而覺得怏怏不樂呢？想著，耳邊傳來了腳步聲，應該是應了自己吩咐去取魚食而回來的織錦，喬笙笙便坐等她遞上前來，豈料身後響起一個傲慢而清冷的聲音，“娘娘好興致呀。”莊夢晴！喬笙笙扭頭望去，果然見那女人扶著腰一臉奸笑地杵在眼前，見自己回過身來後虛情假意地行了個禮。自她懷孕後，喬笙笙隻出於無奈去了一次錦嵐宮表示慰問，此後再沒碰上過這如今皇宮裡最金貴的女人，也能感覺到她在刻意躲著自己，這會兒撞上來肯定沒什麼好事。正想開口把她打發走，卻被對方搶了先。“娘娘，臣妾有些話想和您說，但臣妾有著身孕不宜久站，能坐到您旁邊嗎？”喬笙笙無謂地斂回目光，淡淡道：“隨你。”確實挺好奇她想說什麼，而且也犯不著跟一個孕婦斤斤計較。但事實證明，她太傻太天真了。這個亭子並不大，是六角形的，六根木柱均勻分布撐起寶頂，除進口外，五邊都有木質的靠椅連通，亭中擺著一張石桌和四個石椅。喬笙笙就坐在其中一根柱子的旁邊，不算緊挨卻也不能擠下其他人。而莊夢晴站在正對那根柱子的石桌邊，也就是說，要坐到喬笙笙邊上去有兩條路，一是返身繞過石桌，二是徑直過去繞過喬笙笙。作為一個牛氣哄哄的孕婦，莊夢晴自然懶得多走路，提起步子就往前。沒幾步就挨近了坐在那裡的喬笙笙，略微折身。事情就是在那一瞬間發生的。喬笙笙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見剛要從麵前跨過去的女人仿佛被自己絆到了一樣，隨著一聲驚呼，上半身直直傾倒了出去。“小心！”下意識的，喬笙笙便伸出手想要把她抓住。此時的莊妃於她來說隻是一個母親，就算再不喜歡她，眼見她有難也不可能坐視不理。而且，若是她出事，自己定也逃不了乾係。手腕突然被拽住，莊夢晴沒有想到對方會來救她，從語氣判斷那人的緊張絕不是裝出來的，老實說，有那麼些微的感動，但稍縱即逝。她咬了咬牙，使勁掙脫開那自作多情的束縛，並借力運足了氣狠心任自己的身子下墜，肚子不偏不倚撞在了那排木椅的折角上。那樣的一幕，電光火石，驚心動魄。“娘娘！”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守在亭子外的巧香立刻驚叫著跑了過來。“好痛……”那一下撞擊著實慘烈，莊夢晴臉色煞白，眉頭緊鎖，雙手撫在肚子上，抖著唇吩咐：“快……快傳張太醫。”一時之間，雞飛狗跳。……耳邊的喧囂終於散去，喬笙笙呆呆地看著莊夢晴被抬了回去。初時的驚愕已經退去，她望著視線裡透過樹葉照射下來的太陽光線，一絲涼意卻從背部竄起，心想：過不了多久，就該變天了。事情根本不是被莊妃故技重施栽贓嫁禍如此簡單。扯起嘴角，她幾不可聞地譏笑了一聲，然後回到鳳棲宮。半晌，等來的消息一如意料中那樣，莊妃流產了。“主子，”雙兒神色倉皇地跑進來，不安地勸說道：“莊妃和她的侍女誣陷你，我們去錦嵐宮吧，皇上還陪在那裡，你去向皇上解釋，你根本沒有故意絆倒莊妃娘娘更沒有推她。”聽著那丫頭擔憂而急切的話語，喬笙笙的心裡暖洋洋的。不消多久，全皇宮的人都會認為她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毒婦，她不必在乎那些人的眼光，隻要雙兒站在自己這邊。所以，她很是不以為意，“你相信就夠啦。”“那也不能任由她們陷害呀，謀害皇嗣，這個罪名可不輕。太後娘娘不在宮中，喬府的勢力又無法乾涉到後宮，根本沒有人庇護你。”“傻瓜，你以為我去喊冤就能清白了嗎？我和莊妃，皇上會信誰不言而喻，況且，真正想要害我的人……”說到這裡，喬笙笙頓了頓，眼珠四下瞅瞅確定沒有其他耳目，才壓低聲音說：“是皇上。”“什麼？！”雙兒瞠目結舌，“皇上？怎麼會？”“我仔細揣摩過了，整件事情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莊妃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皇上故意寵幸她，故意想讓她遭受我的刁難，故意激化我們之間的矛盾，隻為了小產這天的到來。”“是嗎？”看著主子如此淡定，雙兒也稍稍斂下躁動的心神，轉念一想，“也對，皇上若是真愛莊妃娘娘，就必然會保護好她，而不是把她寵上風口浪尖了。可就算這樣，不惜犧牲自己的孩子，這也太……”“沒有孩子，莊妃根本沒懷孕。”喬笙笙淡淡打斷，果然見對方因自己的話而震驚地張大了嘴，那表情真是比見了鬼還要驚悚。而她之所以有這樣的結論，正是之前拽住莊妃的手腕時不經意間把到了她的脈——根本探不到任何孕象。學會斷查喜脈這種技能純屬心血來潮，那一階段呆在府上特彆悶，恰逢娘親懷上小弟，便纏著大夫學了兩手。如今派上用場，不至於黑鍋都背得不明不白。“莊妃先前的喜悅不是裝出來的，不會是她假孕，她沒必要也沒這個膽。可張太醫證實了她懷有身孕，那麼隻可能是皇上授意。用藥推遲月事、引起假性孕期反應，可終歸瞞不了，所以等到時機成熟，太醫便告訴莊妃無法保胎。莊妃為了拉我墊背，便有了今日之舉。”皇帝洞悉莊妃的性子，一切儘在他的掌控之中。那個男人，太可怕了。雙兒愣了好一會兒，才完全消化掉入耳的信息，隨即想到了什麼便問：“這麼說來，皇上知道主子是被冤枉的嘍？”“未必，在他眼裡，說不定我就是個因嫉妒而心生歹念的惡婦。”“那主子你可以反抗呀，莊妃沒有懷孕又哪來的小產，其他禦醫並不知道皇上的計謀，就傳他們來看看。等結果出來，大夥定然以為是莊妃買通了張太醫假孕，到時候還能治莊妃個欺君之罪呢。”尾音未落，喬笙笙挑眉投過去一個“你傻啊”的眼神，解釋到：“皇上苦心安排，你覺得他會給我平反的機會嗎。就算會，我也不稀罕。”啊？雙兒眨巴著雙眼表示疑惑，“為什麼？”這一會兒的功夫接收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大腦快運轉不過來了。“將計就計嘍，皇上特意挖了這麼個坑給我跳，我不跳多有負聖恩呀。”瓊華殿。裴慕宸靠坐在禦案後，腦子裡百轉千回。莊妃小產，如他所願矛頭直指喬笙笙，他第一時間便派人傳其過來對證，豈料那女人一句聽候發落就打發了那些侍衛。原以為她會辯解，沒有，她隻是冷靜地呆在鳳棲宮裡，聽憑處置。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為何真的到了這一步卻竄出這麼多擾亂意誌的心緒來？身子傾前，裴慕宸取過筆架上的毛筆，再沒猶豫，落下朱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喬女笙笙，得沐天恩，貴為皇後，然其心腸歹毒，殘害皇嗣，有失婦德，難立中宮。著褫奪封號，謫居長樂宮。欽此。“皇上。”周德海挪著碎步進來，躬身稟報：“鳳棲宮的侍女織錦求見。”裴慕宸正拿了玉璽準備蓋戳，聽聞一頓，下意識將玉璽擱在一旁，冷然道：“讓她進來吧。”作為安插在皇後身邊的眼線，非必要時刻，織錦不會隨意前來，此次求見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她在行過禮後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皇上，奴婢鬥膽問一下，莊妃娘娘並沒有懷孕，這是真的嗎？”沒料到對方會有如此發現，裴慕宸眯了眯眼，不動聲色，“你怎麼知道？”“是皇後娘娘推斷出來的。”沒錯，喬笙笙和雙兒的談話，幾乎全被無意間靠近的織錦偷聽了去，她在忙完分內的事後立刻找了個機會過來。隨即在皇帝的授意下，將所聞一字不漏地轉述了出來。“將計就計？”裴慕宸饒有興味地重複這個詞語，“她是這麼說的？”“回皇上，是的。”太意外了，那女人的心思竟這般細膩，將事態分析得絲毫不差。這一刻，裴慕宸的心被深深震撼，一種從未有過的思潮翻湧上來，柔柔軟軟的，仿佛有什麼被觸動。他垂下眼盯著那張墨跡未乾的聖旨，目光落定在那個名字。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他決定改變主意，廢後什麼的暫時押後好了。彼時，裴慕宸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一念之差會是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