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時候,殷羅從樓下端了碗混沌上來:“阿遙,吃點東西休息會兒吧,我替你照顧師叔。”從下午到現在,北陵珂滴水未進,又背著謝康跑了十幾裡路,卻沒怎麼感覺到餓。此刻精神放鬆了下來,又聞見餛飩湯的味兒,肚子才開始咕咕抗議起來,她一邊狼吞虎咽一邊道:“謝謝師兄,你去睡吧,我留在這兒。”她想做謝康醒來第一個看見的人。殷羅今日受了不小的刺激,變老的師叔、顫抖的阿珂,都讓他整顆心揪了起來,因此也的確生出了絲絲乏意,看著北陵珂吃完後便離開了。他本以為再見到北陵珂和謝康心中會隱隱作痛,至少也會有些尷尬與嫉妒,可當他看見阿珂等在門外的神情時,才明白自己真的是一丁點機會都沒有。這樣一想,他反倒釋然了,既然怎麼爭取都隻能是庸人自擾,又何必讓三人之間的關係尷尬呢?另一邊,北陵珂拿手指沾了水,輕輕塗抹在謝康乾涸的唇上,眼中滿是心疼。若翁的丹石入體後,老化過程得到了暫緩,甚至是逆轉,方棋落說了,再過一兩天他便能回複到以前的模樣。沒關係,她心想,隻要謝康活著,變成什麼樣她都能接受。有人說,失而複得和虛驚一場是世間最美妙的兩個詞語,她在一日之內將這兩種情緒經曆了個遍,此刻心中隻有慶幸與感激。他們此前經曆了那麼多磨難,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要好好在一起,如果謝康在這個時候離她而去,北陵珂簡直不敢想象她要怎麼一個人過下去。謝康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三日正午,甫一睜眼,眼下一片烏青的北陵珂便滿臉關切地抓住了他的手,一肚子的話到了嘴邊全成了哽咽。他的容貌恢複地差不多了,隻是那滿頭銀發卻絲毫沒有要變回青絲的樣子。方棋落說,許是丹石離體太久,落下了不可挽回的後遺症。北陵珂不安地捏了捏衣袖,暗想若是當日她能跑得再快一些就好了。“沒事兒,你們難道不覺得我這樣更帥、更有異域風情了嗎?”謝康看出北陵珂心中所想,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她吸了吸鼻子:“帥個屁,以後你出門彆人都要喊你白發魔頭了。”謝康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又對方棋落和殷羅道:“方兄,殷羅,此次真是要多謝你們了,若不是你們,我……”方棋落擺了擺手:“都是一家人,這點小事有什麼好謝的?”殷羅也附和著,隨後還詢問了他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謝康略一沉吟,道:“硯溪觀觀主任方圓是妖,而且還是我和阿珂體內丹石的主人。他身邊跟著三隻大妖怪,分彆是鏡妖、豺狼麵和……狸花。”“嗯,我們之所以來雲出,也是擔心它會加害於你們。”方棋落撫著胡子道,“都說小狼崽養不熟,沒想到小狐狸也是一樣。”殷羅覺得豺狼麵這個名字十分耳熟,思索片刻後臉色大變:“豺狼麵不是前任妖王座下四大護法之一嗎?這麼說來任方圓應當是小妖王,而狸花是,狸花是……”“升焰狸,”謝康繼續道,“它們想要拿替任方圓拿回丹石,助他恢複妖力,很早之前就開始盯著我和阿珂了。阿珂,你敢相信嗎?豺狼麵此前十年,竟一直以顧言的身份潛伏在我身邊,而應天論劍上那次群妖來襲,也是衝我們倆來的。”方棋落訝然:“如此說來,那位仙醫若翁該是……”他看著怔怔的北陵珂,沒再繼續說下去,但她心下已然明了,若翁應該就是四大護法之一的華佗心。他帶著不純目的接近她,害她被貶北境受天下人唾罵,卻也救了宴都百姓以及謝康的命。謝康柔聲安慰道:“阿珂,彆太傷心了。”“我也不是傷心,”北陵珂苦笑道,“他害了我,又舍命救了你,我實在理不清現在是什麼心情。說恨吧,他現在已經死了,而我也早已經釋懷了那十年的汙名;說感謝吧,他又確實是在一直設計害我,我……”“理不清就不要理了,你隻要清楚對我是什麼感情就行了。”方棋落與殷羅假裝看向窗外,北陵珂輕咳一聲,小聲道:“少貧嘴!你三日前說的話我可都還記著,等你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謝康趕緊再次說起正事:“任方圓臨走前,說是要為父報仇,回來後……估計也不會乾什麼好事。最令我驚訝的,是他提到同你有血緣關係。”“我?”北陵珂指著自己,臉上浮現出了比他當時還要驚訝的表情,“開玩笑吧?北陵王室除了我,還有哪個會跟妖怪有瓜葛?大家都避之不及的好嗎?”既然已經確定了任方圓的父親是前任妖王,那麼按照他的話來說,他母親就一定跟北陵王室有關。可這種程度的王室辛秘,饒是從小生活在王宮的北陵珂也從沒聽到過半個字。她想了想,又道:“任方圓十年前就在未名師太身邊了,她和我父王一定知道些什麼,可惜,現在一個都問不了了。”所有的線索似乎都斷了,目前他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四國之內很難有人能夠製衡任方圓了。他去找現任妖王報仇,要是兩敗俱傷還好,若是大勝而歸,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拿什麼開刀。方棋落雖一心想創造一個人妖平等的世界,卻也深知平等建立在製衡之上,若有一方勢力過勝,平等就等於一紙空談。他必須找到方法製約任方圓,可現在彆說方法,連最基本的線索都斷了。其實關於前任妖王的事兒,他也是知道一些的,而且,他知道哪裡有最詳細的記載。“我知道去哪找線索,”方棋落目光飄出窗外望向南方,“汝南方氏。”殷羅率先激動地站了起來:“師尊不可!你忘了他們是如何待你的嗎?” 方棋落出身汝南方氏,與當年誣陷北陵珂的方氏宗主方棋盛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隻不過由於觀念不同,弱冠後便漸行漸遠。最後,方棋盛坐上宗主之位,將親哥哥趕了出去。北陵珂訕訕道:“其實,汝南方氏一般都會給北陵王室麵子,不過對於我,他們應當是不歡迎的,所以還是得勞煩師尊帶著進去……”殷羅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方棋落用眼神製止了,後者道:“我要回去,他們縱使不給好臉色,也必不敢攔著。方氏藏書閣裡有關於前任妖王的詳細記載,而且後山還有一汪清泉,對於靈脈損傷大有裨益,可幫助謝兄早日恢複。”北陵珂一聽,當即十分心動,卻又被謝康潑了盆冷水。“雲出城現在這樣,你能放心離開?”思慮片刻,她堅定道:“我下午去看母妃,明日一早,我們啟程前往方氏。”北陵川殺父弑君,卻也沒全然丟了良心。至少,他留了北陵洛和賀北安的性命,也沒為難遠在封地的北陵琰,甚至還將容妃送到了北陵琰以前的府邸居住。 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是靈力儘失還有可能無法再站起來的白凱,可她去了舅舅家好幾回都敲不開他的門。 罷了,這世上有些磨難必須得自己闖。隻要他們都安全,北陵珂就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她以為北陵川就算再怎麼被仇恨蒙蔽,辛辛苦苦篡了位,至少會好好做這個王。可她不知道的是,北陵川對北陵王的恨已經深入骨髓,恨到即使親手殺了他也沒多解恨。他還想,毀掉他父親曾今的所有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