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還活著?”謝康再睜眼的時候,渾身肌肉酸軟無力,心中滿是詫異。他抱著必死的決心救北陵珂時,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不舍,可到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回來後,又不免生出些許慶幸和期盼來。他期盼活下去,與阿珂朝暮相對,終此一生。任方圓的聲音無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又不是丹石一剖出來你就會死。”鏡妖在他的授意下化為原形,映照出謝康如今垂死的模樣:滿頭銀發傾瀉而下,掩蓋著溝壑縱橫的臉頰,原本挺直的背正艱難佝僂著。謝康頓時一驚,微微張開嘴,竟有什麼東西劈裡啪啦掉了出來。他低下頭一看,不禁心頭大撼:那是一顆顆脫落的牙齒。是了,丹石可助修士永葆青春,可一旦丹石離體,修士便會快速衰老。謝康如今這幅模樣,還有多少時日可以苟且呢?他抬眼深情凝視仍在昏睡中的北陵珂,她的皮膚是那麼嬌弱,整個人都散發著青春活力的氣息,而他,卻已經老態龍鐘了。如果剛剛沒有醒過來就好了,謝康想。任方圓吸收完丹石,立刻從孩童模樣變成了一個漂亮的青年,他站起來抖落著身後那對巨大的紫金色翅膀,當真是又美又有力量。有人重獲新生,有人即將死去。後悔嗎?不,謝康隻是為自己的老態難過而已,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現在的自己,隻想找一處與世隔絕之地度過剩下的日子。可是,他連撐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三隻大妖怪跪了一地,眼中都是說不出的感動與喜悅,唯有狸花有些遲疑。“恭喜少主重獲妖力!”任方圓隨意聚起一團妖氣,紫金色雷電便在他掌心炸開,將他臉上的笑映照得格外邪魅。他完完全全變成了妖孽,很難再在他身上找到那個清冷守禮的小道童的影子。鏡妖諂媚道:“少主,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先隨我為父報仇,”任方圓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然後,我要以最獨特的方式向世人介紹自己。”豺狼麵開口了:“那他們呢?”他指的是北陵珂和謝康,後者心道:不如你們直接把我殺了吧。任方圓饒有興趣地打量了謝康半響,道:“北陵珂好歹與我有些血緣關係,至於謝康,他失了靈力,也沒幾天可以活了,不值得再浪費力氣。”說罷,他率先振翅躍出窗外,狸花幻化為三尾巨狐馱著鏡妖和豺狼麵緊隨其後,留謝康在這房中淩亂。由於身體衰老,他耳朵也有些聽不見,可方才任方圓口中那句“北陵珂好歹與我有些血緣關係”卻清清楚楚入了他的耳。怎麼回事?北陵珂怎麼會和妖有血緣關係呢?思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任方圓是半人半妖。謝康體內的丹石是北陵王送他的,他還記得北陵王那天臉上表情有些複雜,難道任方圓是他的私生子?這個想法很快就被謝康否決了,北陵王再混蛋,對他母後的心確是真的,怎麼都不會出去跟女妖廝混。那就隻有從容妃那裡入手了……一聲呢喃打破了他的思路,下一刻,謝康的心揪了起來——北陵珂睜開了眼。她有些頭暈,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更不知道眼前的老者為何會用那麼悲涼的目光看她。“老伯,你沒事吧?”那一刻,謝康心裡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也是,他如今這幅樣子,怎麼能指望北陵珂一下子認出他來呢?可當她眨巴著眼喊他老伯時,他還是忍不住酸了眼眶。他深吸一口氣,正打算順著她的話演下去,就見北陵珂騰地一下站起來:“我想起來了,任方圓是妖怪,他打傷了我,他……老伯,你有沒有看見這裡的觀主?或者被關起來的年輕男子?他大概這麼高,鼻子很高,眼睛很亮……誒,你怎麼穿著他的衣裳?”“是您口中那位公子脫下給我的……”謝康緩緩開口,“他是姑娘什麼人呀?”雖然焦急,但北陵珂麵上還是浮現了一道紅暈:“他是我夫君,他現在在哪呢?”“我看見那位公子把妖怪打跑後下了山,”謝康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顫抖著隨手指了一個方向,“往那邊走了。”北陵珂有些疑惑,用審視的眼光看他:“他不可能把我丟下。”是啊,他不會把她丟下,可這一次,他隻希望她餘生不要有任何負擔地活下去。哪怕她一輩子恨他、怨他……他抬手指了指門外,示意這裡是妖怪設下的結界,外麵的人看不見。北陵珂這才收回懷疑的目光,問:“老伯,你是被妖怪抓來的嗎?”謝康點點頭,眼前突然伸出一隻蔥白般白皙溫暖,五指卻又有著淡淡薄繭的手,這隻手,是他牽過無數遍的。“走吧老伯,我送你回家。”家。謝康突然就想起了離開堯光前,他在京城中置辦的一處府邸,來到雲出後,他也買了處院落,都還沒來得及重新修葺,裝扮成阿珂喜歡的樣子。那時候他想,不論阿珂想在哪裡生活,他都要給她一個家。可現在……“我雙腿被妖怪打傷了,”謝康低下頭不讓北陵珂察覺自己異樣的情緒,“姑娘你快去尋你夫君吧,我緩一會兒就自己回家了。”“那怎麼行?”北陵珂堅持不能將他一個人留在這裡,“萬一妖怪又回來了怎麼辦?我夫君很厲害的,早點晚點都能跟他見麵,我先送你回家。”她不由分說地將謝康背了起來,打破結界,背著他一步一步下了山。謝康拒絕無果,隻能將頭埋在她的肩上,近乎貪婪地呼吸著隻屬於她的特彆氣息。真好聞,可惜這是最後一次離她這麼近了,他隻希望這山路能夠長一些,再長一些。北陵珂雖然嘴上說不擔心謝康,但腳下的步子卻出賣了她,還好背上的老者不算重 就是他胸前有個東西一直很硌人,弄得她後背生疼。見老者沒什麼力氣,北陵珂將人放在一片草地上坐下,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北陵珂覺得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比方才深了很多。她搖搖頭,心道應該是方才光線暗沒有看清,任方圓連這麼大年紀的老者也不放過,真是太喪心病狂了,虧她之前還覺得他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老伯,你的項鏈硌著我了,把它轉到後麵去吧。”謝康還來不及反應,北陵珂就已經挑著那根紅繩將整條項鏈扯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幾乎讓他窒息。那是他還沒來得及重新送給她的琥珀墜子,做成了可愛的栗子形狀,天下不會再有第二顆。北陵珂拔高音量:“這東西,怎麼會在你身上?”謝康低頭不語,到了這份上,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演下去了。“你……”北陵珂仔細盯著他看了許久,最後腿腳一軟,跌坐在地,顫抖著嘴唇道,“你是謝康,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