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沒有星星的夜晚,一名身受重傷的士兵正在鄉間小道上策馬疾行,背上還插著幾支穿破盔甲的羽箭。鑽心的疼痛從後背蔓延到全身,但他不能停下,他必須儘快趕到雲出城,將六王叛亂之事稟告給王上。雲出城沒有宵禁,城西花柳街依然燈火通明,在這濃濃夜色中給予了他最後一絲希望。他駕馬到護城河,剛要揮手示意城樓上的官兵開門,卻突然驚出一身冷汗:守城官兵三十餘人,已儘數沒了生氣,有幾具屍體頭朝外,正死不瞑目地看著他。而那些屍體旁,則立著兩位強壯的弓箭手。糟糕,雲出城有六王的內應!顧不得細想,他立刻翻身上馬,卻聽背後傳來一道兵器劃破空氣的聲音。他夾緊馬肚,讓它再跑快些,可還是中了一箭。又是嗖的一聲,左腿也被羽箭刺破,殷紅的鮮血順著箭身不住流淌在地。疼痛、慌亂與悲痛輪番蹂躪著他的心:主將白凱生死未卜,弟兄們大都命隕通天穀,就連雲出城城門都已經淪陷,他還能往哪裡跑,又還能去找誰呢?他路過一個村莊,半數房屋都是新建的,裡頭住著從南邊逃過來的難民。突然,一個驍勇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他知道要去找誰了。就算是跑死這匹馬,流儘這身血,他也要到千裡之外的宴都去找雅蘭大將軍。北陵珂見到此人的時候,已是第二日黃昏,他佝僂著背從馬上滾下,顫抖著將懷中血書遞給她。“六王謀反,雲出有內奸,白虎軍大半折損於通天穀。”讀完這短短二十字,北陵珂陷入了極大的震驚,同時,她也明白了下毒之人為何要選宴都。宴都距雲出千裡之遙,各大官道又因蛇疫被封,若是沒有白虎軍冒死送信,等北陵珂知曉此事時,怕是北陵川都已經入主中宮了。她想起了前日那老爺子給她看的環境,俯下身子急切問到:“白虎軍怎麼可能會輸?白凱呢?他現在何處?”那士兵嘴唇抖動,卻因疼痛再說不出一個字來,若翁塞給他一粒藥丸,又替他把了把脈,低垂著眼朝北陵珂直搖頭。他身受重傷又策馬奔波千裡,縱是神仙下凡,也無力回天了。“阿珂。”謝康一手抵在她腰間,感受著她的顫抖。“我沒事,”北陵珂緩了一會兒苦笑道,“還真被你猜中了。”謝康眉心微蹙:“其實……”“怎麼了?”北陵珂邊穿盔甲邊問,然而謝康卻改變了主意,道:“我有一個猜測,但還沒有充足的證據,罷了,我們先回雲出助你父王。”“傳令下去,全軍集合,即刻隨我回雲出!”她又對師爺道,“軍情緊急,不容延誤,這位烈士的後事,就麻煩師爺了。”師爺點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映出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陳雜。北陵珂的果然與膽識,令他既欽佩又心疼:倘若北陵還如十年前那般兵強馬壯,又何須女子披戎裝、上戰場?北陵珂赴宴都時帶走了朱雀軍三千精銳,與叛軍人數比起來,無疑是九牛一毛。不過隻要雲出城郊青龍、玄武二軍以及城內金羽、銀羽兩大禁軍沒有儘數被六王收買,這場仗就有勝利的可能。不出半個時辰,全軍已然在宴都城門口整齊列隊,除去感染蛇疫的官兵,三千精銳還餘兩千八百七十名。其時暮色已晚,全軍整裝待發,城內卻突然跑出來個小團子。“姐姐——”北陵珂回頭,見若翁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便道:“把宴都剩下的病人治好,我們之間的恩怨就算是兩清了,從今往後你何去何從,都是你的自由。”“姐姐,我們能借一步說話嗎?”小小的人兒眼神堅毅,著實令人不忍拒絕。謝康拍了拍她的肩,道:“去吧,我先帶著部隊往北走,就走官道,你應該很快能追上。”北陵珂點點頭,同若翁行至一顆巨大的梧桐樹下,月光透過葉縫斑駁了他的臉。“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去?”北陵珂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若翁咬了咬嘴唇,將心裡話一股腦全說出來了:“你為北陵付出良多,可你的父王卻忌你疑你;你為百姓守住北境,可他們卻罵你妖女罵了十年。雲出現在定然十分危險,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子民,值得你以身犯險嗎?”“我被罵妖女是因為誰?”她突然想到,最近因為蛇疫整日忙碌,都沒來得及問問十年前應天論劍時,妖族到底為何大舉進犯,若翁又是誰派到她身邊做內應的。“是我的錯,可是姐姐,我不也幫你看清了天下人醜惡的嘴臉嗎?”若翁鍥而不舍地勸她,“你與謝康靈力超凡,何不歸隱江湖,不問世事,過那逍遙自在的日子?”感受到他字裡行間的關切,北陵珂怔了怔,摸摸他的頭道:“板藍根,歸隱江湖和不問世事這兩個詞,可是天生的反義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隱於江湖,就不可能不過問世事。”若翁還想說什麼,她將右手食指放在他唇前:“噓,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勸了。我走後,你要勤加修煉,莫要再被人抓走了。”若邪山初見,他隻覺得這丫頭既自大又好騙。後來她所受的苦楚,至少一半都是他造成的。他終歸,欠她的。從剛才開始,他懷裡就抱著個精致的小盒子,他將這盒子遞予北陵珂:“那你拿著這個。”北陵珂摩挲著盒上古老又神秘的花紋;“這是什麼?” 若翁神秘一笑:“危急之際打開它,定有妙用。”北陵珂以為裡麵是他特製的丹藥,道了聲謝後便收下了。天色已晚,她不好再多耽誤,韁繩一牽,汗血寶馬便馱著她向北而去。“我早知道勸不動你,姐姐,你可千萬要珍重啊。”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若翁笑著喃喃道,“忠義難兩全,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就當是我賠你的吧。”清風起,籠罩在月亮周圍的烏雲被吹散,灑下一片清輝。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他那雙隱匿在雜草從中的腿,已開始慢慢變得透明。朱雀軍不眠不休,疾行了一日一夜,終於在第二日夜幕降臨之前趕到了雲出。城門已然被鐵騎踐踏地不成樣子,遠處火光衝天,像極了北陵珂在幻境中所見的樣子。更可怕的是,雲出城上空烏雲籠罩,那黑漆漆的一團,竟有些像妖魔之氣。謝康眉頭緊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妖氣,難道六王同妖怪做了交易?”北陵珂不願相信六弟會如此行事,可他連篡位謀反都做出來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呢?她心一沉,下令道:“全軍聽令,隨我進城勤王!”不到三千人的軍隊滿心都是城內家人的安危,絲毫顧不上疲憊,紛紛跟隨者北陵珂與謝康強攻城門。首先發現他們的是城樓上的弓箭手,刹那間玄鐵羽箭如焰火般布滿天空,劃過空氣猙獰而來。朱雀軍沒有帶盾,幸而謝康在場,一手引靈力開盾,一手召喚風起雲湧撂倒一眾弓箭手。北陵珂負責攻城門,催命鬼刃一出,叛軍立刻倒下一大片,當真是以一敵百!有二位將軍打頭陣,軍隊士氣不斷高漲,一炷香的功夫不到便攻開了城門與敵軍廝殺。城內灰頭土臉的禁軍見到北陵珂,頓感絕處逢生,紛紛表示聽從其調遣。行至嘉隆大街,她已經集結起了一支近萬人的軍隊。龍遊的父親、銀羽軍統領道:“王宮已失守,青龍軍被堵在城門外頭。敵軍人多勢眾,還有鮫人助陣,當務之急,將軍先隨我去西門助青龍軍進城吧!”“人多勢眾?”北陵珂不禁問了,“阿川……六王哪來那麼多兵馬?”“南荒舊部,再加上鮫人一族,夠我們喝一壺的了。”王宮失守,意味著父王、母妃和三哥可能有危險,可眼下能帶領將士們助青龍軍脫困的,也隻有她了。她心急如焚地猶豫著,直到一隻溫暖的大手搭在了她肩膀上。“阿珂,你先去西門,我替你去王宮。”北陵珂感激道:“多謝。”“你我之間,何需言謝?”謝康說完便向王宮奔去,他少時居住於此,長大後又偷溜進去私會過北陵珂,對此處格局早已爛熟於心。另一邊,北陵珂在城西遇見了鮫人,與其糾纏了許久才攻破西門,讓十萬青龍軍入了城。待她風風火火提劍趕到琢玉店外,眼前一幕卻讓她雙瞳驀然放大,兩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靈劍掉落在地,發出一聲鈍響。 緊接著,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她痛苦大喊:“父王!”而殿內,謝康剛抽出北陵王胸口的劍,臉上還濺了血,正手足無措地看著北陵珂。這時,身著華服的北陵川也來到殿前,轉身抱住痛苦到極點的阿珂。他輕輕拍著北陵珂的背,露出一絲意外的笑容,朝身旁侍衛下令道:“來人啊,將謀殺陛下的刺客給我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