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珂前二十年錯信的人很多,若翁就是其中一個,如果不是他,勾結妖族殘害修士的臟水也潑不到她身上。當年海戰之時,她離開劉府,為的就是尋找若翁。走在若邪山上,映入眼簾的是層巒疊嶂的綠色和飄浮在群峰之中的片片白雲,偶爾有大雁和白鷺飛過雲間,端的是一副潑墨山水圖。走了大概兩三裡路,北陵珂忽然瞥見前方陡崖上有個小小的白色身影,跑過去一看,原來是個采藥的童子。敵軍入城還有心思在這裡采藥的,定然是若翁的徒弟!於是北陵珂向他喊道:“喂,小孩兒,你師父在哪兒?”那童子方才正一直手艱難地攀著岩壁,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要去采藥,陡然被北陵珂一喊,嚇得失去了平衡,腳下一滑,尖叫著摔了去。然而在他與大地親密接觸之前,一雙手有力地接住了他。北陵珂對於自己的速度和反應能力十分滿意,對懷中的小童微笑著,等待著對方的道謝。那小童驚魂未定,又看見北陵珂臉上詭異的笑容,連忙睜開她的懷抱,就要去找剛剛掉下來的背簍。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呢,北陵珂撇了撇嘴道:“小孩兒,你師父難道沒教過你被救了就要跟人道謝的嗎?”小童看著地上的背簍,裡麵的草藥撒了一地,而且有些都被背簍壓斷了,不由得悲從中來,哭喪著臉喃喃自語:“完了完了......我摘了好久的草藥.....”北陵珂一看那小孩紅著鼻頭,眼裡晶瑩剔透,隨時都會滴下幾顆豆豆,也顧不得道謝的事兒了,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草藥撒了可以再摘嘛,況且還有好多可以用呢。”說完,她就蹲下去撿那些草藥。可她是個習武之人,手勁大的可怕,又不會輕拿輕放,而是直接撿起來再使勁兒丟進去,好幾株草藥的葉片上都出現了掐痕和撞痕。見狀,那小童的眼淚再也憋不住了,啪嗒啪嗒掉了下來,邊哭邊控訴著北陵珂:“嗚嗚嗚... 你嚇唬我就算了,還... 還故意捏壞我的草藥... 你... ”他大概是想罵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彙,隻能用“你 ... ”來表達他的憤怒與委屈。北陵珂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誰知道喊他一聲竟嚇得他摔了下來,救了人連一句謝謝都撈不著,幫人家撿東西還捏壞了草藥...這可真是,好心沒好報呀。北陵珂正在心裡為自己鳴不平,那小童卻沒再哭泣,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之後,背起背簍就要走。北陵珂忙拉住他,後者怒而轉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她,強行止住的眼淚使得他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他問道:“乾嘛?”北陵珂心裡突然有些愧疚,訕訕地說:“那個,你還沒告訴我你師父在哪呢?”“我師父?”“對呀,這裡是若邪山,你是采藥的童子,那你多半就是若翁的徒弟了。”小童上上下下地將北陵珂打量了一遍,道:“你走吧,我師父從不見外人的。”“你師父見不見我是他的事,我能不能見到他可要看我的本事了。”說完,北陵珂扯著他衣袖的手又加了把力。“你放手!”“帶我去見你師父,我就放手。”北陵珂打算流氓到底,威逼利誘這個小童。小童試著掙脫,可他小胳膊小腿的,哪裡拗得過北陵珂呢。這一次,原被生生憋回去的淚水衝破了閘口,小童開始一點也不克製地大哭了起來。他這樣一哭讓北陵珂很不好意思,彆人看了指不定要以為她把人小孩兒怎麼了呢,雖然這山裡早就沒有半個人影了。北陵珂慌了,雅蘭將軍歌武兼修,哄小孩兒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她隻得急病亂投醫,抽出紫藤在空中擰成了一隻猴子,獻寶似的對小童說:“你看,姐姐我會變戲法哦。”然而那小童隻感受到了紫藤出鞘時的肅殺,還以為北陵珂是要用紫藤抽他,一下子噤了聲,閉了眼。等了片刻沒有迎來想象中的鞭子,他慢慢睜開眼,看見一隻“猴子”正滑稽地在扒“香蕉”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從鼻孔中鼓出了一個氣泡。北陵珂伸手戳破了那氣泡,一點兒也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來。小童羞憤難當,剛剛壓下去的委屈又要浮上來了。幸好北陵珂這次會看臉色了,她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了自己是個木靈修士,於是對小童皎潔一笑:“姐姐給你看個好東西。”說罷,她拿起背簍中的一株草藥,另一隻手彙聚靈力,再用手輕輕一吹,那團綠色的靈力便分為十幾個有手有腳的小人兒,向小童剛剛采藥的峭壁上飛去。片刻後那些小人兒就抱著與她手中相同的草藥飛了回來。小童驚呆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北陵珂覺得好笑:“還愣著乾什麼,把背簍拿過來啊。”“哦哦!”小童連忙把轉過身去,讓那些小人兒將采來的草藥放了進去。這時北陵珂又換了一種草藥,指示著小人兒去摘采。如此幾個回合之後,小童的背簍被塞的滿滿當當,他伸手摸了摸一個綠色小人兒,糯糯地開口道:“姐姐,你能讓他們幫我去摘采龍虎草嗎?”“那是什麼?”“是一種珍奇草藥,生長在最高的峭壁之上。”“你這裡有嗎?”“沒有,我怕高,摘不到”“那就不行了,這些小人兒有我的一點記憶,隻能摘我見過的植物。”“那,”小童抿了抿嘴唇:“那姐姐可以送我一個小人兒嗎,這樣我以後就不會再摔屁股了。”北陵珂麵露難色:“此乃我家傳絕技......”小童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楚楚可憐的說:“摔屁股好疼的,再說了,姐姐剛剛嚇唬我,是不是應該補償補償我呢。” 嗬,這小孩兒恩情不記,全記仇了。北陵珂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提醒他:“可是我剛剛也接住你了,還幫你摘了那麼多草藥,還要怎麼補償呢?”小童一下子想不出反駁她的話來,隻是滿眼期冀地看著她。北陵珂有些受不了這樣的目光,讓步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姐姐家裡有人生病了,真的好想見你師父啊。”“我師父隻看疑難雜症的......”他有些猶豫地說道。“正是!”北陵珂趁熱打鐵:“我正是有疑難雜症要來找你師父的!而且你師父家肯定有龍虎草吧,你帶我去看看,我就摘給你。”小童被徹底說動了,從袖中拿出一條白色的帕子讓北陵珂蒙上眼睛,又拿出一根繩子讓她牽住,道:“山路不平,你可牽好了。”於是這一大一小就這樣前前後後地走了起來,北陵珂總覺得這樣有點像遛狗,自己還是被遛的那個。但是為了柳兒的病也隻能忍了,回去定要二哥好好補償自己。走了一會兒,小童停了下來,道:“可以摘下來了。”北陵珂發現自己被帶進了一間小木屋,屋內陳設十分簡單,隻有簡單的一張桌子和四條板凳,桌子上還放著許多藥材,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小童將背簍裡的草藥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晾著之後,又給北陵珂沏了一杯茶,才對她說:“你先在這休息下,我去叫師父過來。”半響,一位老人從裡屋走了出來,穿著與那小童款式差不多的白袍,但麵料肉眼可見的要好上幾倍,再配上滿頭華發,妥妥就是一世外高人。然而,當他開始向北陵珂走來時,身上的仙風道骨便蕩然無存,因為他走路太過顫顫巍巍,甚至可以說像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兒一樣歪歪扭扭,偏偏他長得又很是嚴肅,這種反差無端生出一種滑稽。好笑歸好笑,基本的禮數還是要有的,北陵珂站起來對他行禮:“久聞若翁仙醫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若翁坐在了她對麵的板凳上擺了擺手:“姑娘不必拘謹,姑娘救了小徒,老夫還得謝謝你才對。”“既然要謝我,”北陵珂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晚輩確有一事相求。”若翁隨手拿起小童今天剛摘的草藥,也不看北陵珂,道:“你先同我說說,你要救的人,所患何症?”“七年前被七角獸所傷,至今昏迷不醒,全靠靈芝仙草吊著一口氣。”若翁“嘖”了一聲,有點嫌棄地說:“先判斷所中之毒究竟為何毒,割下對應的獸角,再輔以尋常的解毒方子即可。”“試過了,沒用。”“你可判斷對了?”北陵珂苦笑道:“後來連它的心臟都給挖出來做藥引了,人還是沒醒。”這就奇怪了,若翁心想,七角獸因頭生七角而得名,攜帶七種毒素,咬人時隨機釋放毒素,需得對應獸角方能解毒,萬萬割錯不得。若是實在沒有醫術高明之人,那挖出其心臟也是可以解毒的,隻不過副作用極大。按理說來,患者早該蘇醒了。“仙醫,眼下大虞城不太平,仙醫不妨隨我去一趟北陵,救救我那可憐的姐姐。”“你是北陵人?”若翁拿著藥草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有些緊張,張口就要拒絕她:“老身年紀大了,安土重遷,經不起車馬勞頓,恐怕要讓姑娘失望了。”北陵珂就知道此行必然不會如此順利,換上了嚴肅的口吻:“若你隻是一個普通的醫者,我肯定不會把你綁了去,但彆以為我不知道,製出荒穀謎境解藥,讓賊寇得以大肆侵犯我北陵邊境的,可不就是若邪神手,仙醫若翁嗎?”若翁臉上絲毫不帶愧疚:“我是北澤人,自然事事以北澤利益為先。”“哦?是嗎?”北陵珂從袖中摸出鏡妖真身的碎片置於桌麵,上麵的妖氣還沒有完全消散,厲聲到:“這是我在荒穀中撿到的,仙醫不妨賜教一二,究竟是什麼樣的神藥能夠解鏡妖之術呢?”如果說上一秒若翁還是大言不慚,臨危不懼,那麼當他看見鏡妖碎片的時候就隻剩下謊言被拆穿後的緊張與慌亂了。“怎麼不說話了?”北陵珂一把扯住他的領口,那老骨頭抖了抖,似乎馬上就要散架了,但北陵珂向來不管尊老愛幼,隻認是非黑白,“那我來分析分析,能解鏡妖之陣,隻有三種可能。要麼是你若翁修為異常了得,要麼是你與鏡妖做了交易,或者......”北陵珂故意停頓,意味不明地盯著若翁看,後者被看的心虛不已,想撒腿就跑,卻無奈被北陵珂抓的死死的。半響,他終於放棄了,訕訕開口到:“姐姐,又被你抓住了。”這聲姐姐從耄耋之年的老人口中喊出,令北陵珂惡寒不已,喝到:“你趕緊給我變回來。”“好”若翁應聲,一下子又變成了剛剛那個小童的模樣,有些委屈地問道:“姐姐,你是怎麼發現的呀。”“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吧?”北陵珂毫不留情地吐槽:“變身術居然連腿都變不出來拿兩根樹枝湊數,真是......”若翁有些不服:“若是沒有風,你肯定就看不見我的腿。”北陵珂賞他吃了一記暴栗:“你連妖氣都收斂不好。”挨揍的若翁不敢哭,隻能自己摸摸頭。北陵珂重新坐了下來,端起茶杯道:“說說吧,你和鏡妖有什麼陰謀詭計。”“我本是一株修行了千年的板藍根......” 噗,北陵珂一口茶噴了出來,澆了板藍根一身,還示意他不要在意,繼續交代,後者為人魚肉,不敢有異議,隻得繼續說道:“我本是一株修行了千年的板藍根,修成人形之後一直潛心醫術,這幾百年救了不少妖精,也救了不少人。北澤苦寒,一到冬天物資更是奇缺,幾年前有支商隊來求我配製可解荒穀瘴氣的解藥,說是要與北陵通商。”“通商?”北陵珂冷笑一聲,打斷了他:“你可知道,那些人拿著你給的藥,在我國邊境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每出穀一次,就會有人失去糧食、家人,甚至是性命?”若翁慚愧地低下頭,半響才小聲說到:“我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時候藥已經給出去了好多。你也知道我妖術修煉不過關,要全部收回那些藥,很難。我與鏡妖相識但是不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盤踞荒穀,但是她是不會阻止妖類出入的。所以我給的並不是什麼靈丹妙藥,隻不過是將我的衣服撕成了布條,上麵有我的妖氣,不會觸動陣法。”北陵珂心想,鏡妖守住荒穀,最大獲益人便是北澤王室,但是與妖怪做交易是有代價的,要守住荒穀百年,想必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大的,臨都康氏不可能坐視不理。“你可知道北澤人用什麼同鏡妖做的交易?”若翁搖頭。“那臨都康氏就不聞不問嗎?”“臨都康氏,”若翁苦笑道,“臨都康氏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了,哪還有功夫管這些?”“怎麼說?”“你也知道,玄士修靈是憑借著自身的神族血統,可是神族血脈在一代代的流傳中已經逐漸衰弱了,他們隻得內部通婚,可是這也加大了新生兒先天性疾病的風險。這一代宗主本來有四個孩子,前三個都先後夭折了,就剩下個羸弱的小女兒,這輩子都得泡在藥罐子裡了。她的藥是我開的,所以臨都康氏即使知道了我與鏡妖相識,也並未為難我。”北陵珂皺眉:“既如此,他們就更該打開荒穀與郡陽王氏或者汝南方氏通婚了。”若翁繼續解釋:“你大概也猜到了,與鏡妖做交易的是北澤王室,康氏想要破荒穀,哪有那麼容易?”頓了頓,他又讚歎到:“所以你真的很厲害。”“你知道我是誰?”“大約猜到了,北陵四王姬,北陵珂。”“正是在下。”北陵珂又喝了一口茶,正色道:“你本是為了救人給的藥,卻害了我北陵子民的性命,那些賊寇我是一個都留不得的。你若是知錯,就跟我回去救個人,到時候我為你求情。”思慮片刻,若翁最後下定了決心:“好,我跟你走。”收拾好之後,北陵珂即刻就要動身,身後的小人卻扯了扯她的衣袖,手裡拿著一株草藥,甜甜地開了口:“姐姐,龍虎草,說好的喲。”北陵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