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北陵琰與柳兒一道來看謝康，奇道：“謝公子，你這臉怎麼了？”謝康撓撓略微有些紅腫的半邊臉，尷尬笑道：“你們北陵的蚊子還挺厲害……”忽然，他的視線落在了柳兒懷中熟睡的男嬰身上，臉上的笑意逐漸斂去。那孩子不過才三個月大，小臉如羊脂玉般細膩，在夕陽下還能看見一層細密的淡金色絨毛。意識到盯著孩子看了太久，謝康垂下眼眸，隨即扯出一個微笑：“小世子真漂亮，一雙眉眼像極了二殿下，鼻子和小嘴倒隨了二王妃。”“多謝。”天下的母親都愛聽彆人誇自家孩子，柳兒笑了笑，看向孩子的眼神滿是慈愛。謝康想，好像阿珂每每撫摸肚子，或者為孩兒繡老虎鞋時，也是這幅模樣。隻可惜……北陵琰察覺出他的傷感與羨慕，對柳兒道：“老是抱著孩子也挺累，你先帶玨兒回房休息吧。”殘陽如血，一隊自南荒而來的大雁劃過火一般的天空。謝康靠在床頭，臉朝著窗外，低低道了句：“多謝。”北陵琰頷首：“舉手之勞。”“二殿下不恨我？”“謝公子並非薄情之人，”北陵琰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淡淡道，“相反，你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可這樣一來，你肩上的擔子也就重了。你要顧康氏的恩情、劉子思的兄弟情，還有堯光的親情，這麼多的情要顧，你這心裡頭，還能給阿珂剩多少地兒？”“以前是我錯了，以後我會將頂重要的位置，都留給阿珂。”蜷曲的指節帶著悔意沒入掌心，謝康屏著呼吸，既在對北陵琰做保證，又在心裡暗暗發誓。北陵琰端起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一副斯文模樣：“若不是你舍命救了阿珂，我見到你，必然將你打的滿地找牙；即使打不過你，那我也要邊打邊罵，罵的你狗血淋頭，罵的你一閉上眼耳邊就是我的問候。”“二殿下儘管打罵便是，我活該生受。”“謝公子，你知道阿珂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我……”“關心，十成十的關心。”北陵琰道，“父王一向偏愛長姐，拿阿珂當武器，總是嫌她不夠強，成長得不夠快。母妃雖好，卻始終不能理解阿珂與尋常女子的不同之處。阿珂她，心裡麵其實很孤獨。在這一點上，你甚至不如她新帶回來的副將懂她。”謝康本來有些愧疚，聽見最後一句立馬抬頭：“新副將？誰？”北陵琰搖搖頭：“我未曾見過，聽說姓殷，是個堯光人，為了幫助阿珂才留下的。”姓殷，堯光人，莫非是……殷羅？以往的種種浮上心頭，謝康暗罵自己，怎麼就沒發現殷羅對阿珂存著這種心思呢？“多謝二殿下將此事告知於我。”“謝公子，”北陵琰起身道，“你可彆誤會，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自愧不如，然後離開阿珂。”謝康毫不退讓：“我不會的。”“隨你。”北陵琰說著便要推門離去，卻再一次被謝康叫住。“對了，我來雲出的時候，在城外看到了不少流民，官兵攔著不讓他們進。”“怎麼可能？”北陵琰眉頭微皺，“世子冊封禮，當大開城門，迎全國百姓前來參拜。”謝康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是覺得，阿珂若想得民心，此事或許對她有用。”今早的刺客中，隻有少主是花錢雇傭的，其餘大部分都有家人在應天論劍上喪命於妖族之手。除此之外，還有一大批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和士兵，他們一日不放下成見，北陵珂想做的事就一日不能完成。轉過回廊，北陵琰被突然出現的身影嚇了一跳：“你蹲在這兒做什麼？”北陵珂若無其事道：“沒什麼事兒，我就是太久沒見你，想你了。”明明才分開不到三個時辰，她到底想誰呢？北陵琰歎了口氣：“你都聽到了？”“嗯，那什麼……我現在就出城去查。”她走得有些慌亂，像是在逃避什麼。身後，北陵琰喊：“安心去吧，謝公子無礙。”北陵珂怒而轉頭：“他有沒有礙關我何事啊？”雲出城是四國內最繁華的都市，但出城三十裡外，卻又是另一番光景。道路兩旁，樹蔭濃鬱，農家小院卻大門緊閉，牲口都不敢養在院中，一有炊煙冒出便會引來一大群乞丐。此時正值無間，北陵珂便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圍在小院前，試圖扒開房門搶吃的。那柴扉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被撞碎。“師兄。”殷羅頷首，策馬上前拔出明晃晃的長劍，震懾效果卻並沒有很理想。那些乞丐眼中已經沒有恐懼了，唯一有的，就是對食物的渴望。北陵珂取出隨身攜帶的乾糧，剛要下馬，一個滿臉黑灰的小孩兒便跳起來搶走了她的包袱，邊跑邊往嘴裡塞乾糧。“你——”北陵珂來不及多說一個字，就見三兩個乞丐將那小孩兒按到在地，從他手上、懷中、甚至是嘴裡搶吃的。下一刻，幾乎所有的乞丐都離開了柴扉，撲成一團搶那一小袋乾糧。殷羅從未見過這般場景，有些發愣：“這是餓了多久……”“你先將他們分開。”北陵珂眉頭緊皺，敲響了那幾近支離破碎的柴扉，“有人嗎？我是朝廷派來的，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會有如此多的乞丐？”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兩位老人攙扶著，顫顫巍巍從屋裡走了出來。看著殷羅艱難地分開那群搶食的乞丐，老人家止不住搖頭歎氣：“造孽啊，真是造了大孽了。”北陵珂趕緊迎上去：“老人家，究竟是怎麼回事？”那老太太見她一身戎裝，約莫猜到了她的身份，當即就拉著老伴兒跪了下來：“王姬，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流民雖可憐，但我們也是窮苦人家，根本經不住他們這麼造啊。”雖然傳聞中眼前這女子勾結妖族，卻也好過那些隻吃糧不辦事的狗官。“你們先起來，”北陵珂扶著涕淚橫流的二位起身，道，“為什麼有這麼多乞丐，你們又為何不報官？”“回王姬，前些日子從南邊兒來了許多流民，說是晏都鬨了瘟疫，要去雲出城避難。當時，我們還給了他們米飯和水，誰知，沒過幾天，他們又都回來了，還帶著傷，說是守城官員不讓進。他們沒地方可去，又花光了盤纏，餓極了便開始搶……”老人家字字泣血，北陵珂越聽越揪心，也越來越氣憤。她氣晏都官員瞞報消息，也氣守城官員為了世子冊封禮拒絕流民入內，甚至連個報告也不打。北陵官場，何時竟如此渾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