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陡生,任何人都猝不及防。沈玄離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暗芒,周身靈力大盛,用儘全身修為才勉強避開致命一擊,可還是被堯禾尾巴掠起的勁氣撞得一個踉蹌,言修淩驚魂召出擋住堯禾,一手下意識地將沈玄離肩膀一攬,護在身後。這一攻一躲一護,都發生在短短轉瞬之間,待旁人回過神來,堯禾已經狐疑著緩緩收了尾巴。言修淩這才覺得一陣後怕,連著握劍的左手都有點悶疼,這還隻是被堯禾的尾巴擦了一下。由此可見,一旦被八尾貓妖盯上,他即便有驚魂也討不了多少好處。“你怎麼樣?”言修淩連驚魂劍都忘了收,問沈玄離。沈玄離的臉色微有蒼白,抬眸看了言修淩一眼,有點無奈地將言修淩的胳膊推開。隔著人群,他都看見了穀無承看他們兩個時摻著驚異的眼神。“小橘你做什麼?”言修淩也知道自己剛剛實在唐突,隻能硬著頭皮裝作毫無察覺,轉頭問堯禾。堯禾倒沒計較那句小橘,反而看著沈玄離冷冷地問:“你和梅子安同出一族?”大殿中的門主都愣了愣,現在還沒人知道梅子安的真身竟是當年的極冰之境的神樹,更有的人連梅子安這個名字都沒有聽說過。沈玄離的神色淡淡:“不是。”堯禾不信:“剛剛我的確在你身上感受到花木精魂的氣息,與梅子安彆無二致。”聽到這話,言修淩也下意識看向沈玄離,他又想起來無璧入魔時候突然出現救了他的遍地桃木花枝,又想起在逐溪穀中幻境時,沈玄離披的也正是桃木花妖的馬甲。一個模糊的想法湧上心頭,他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沈玄離與普通人有什麼異樣,於是便下意識以為他是人類弟子,而萬一……他不是人呢?沈玄離知他所思所想。睫毛微動,也不遮掩,坦然道:“我身上有花木精魄,是因為我不是人族。”大殿裡又一瞬間變得落針可聞。沈玄離仿佛沒看到諸位門主瞬息萬變的神情,指尖一抬,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已經凝於手上,他道:“我的真身,也本是一株桃木。”堯禾也一怔,用尾巴輕輕把沈玄離指尖的桃花卷過來,輕輕嗅了嗅,神色更困惑:“味道不一樣……可是剛剛,為什麼我就覺得你就是梅子安呢?”沈玄離不說話。短暫的沉默被薑譽衡打破:“你們找到梅子安了?”言修淩搖搖頭,思忖道:“諸位門主既然聚在這,想必已經知道了鬼門無璧進犯天晉山,被收押的消息。”有門主點頭,這些事不止是天晉山的事,更事關天下,穀無承早已派人告知過。“但不知諸位知不知道,無璧雖是進犯主謀,但他身後,還另有其人,目的是天晉山下鎮壓的第一任鬼門之主,而這個幕後之人,就是極冰之境的神樹遺魂,梅子安。”待言修淩將來龍去脈撿重要的說完一遍後,殿前又好一陣沉默,最後還是堯禾又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我不管你什麼鬼門之主,神樹遺魂,我隻要梅子安的命。”對此言修淩早就和沈玄離琢磨過,他眼底泛出幾絲老奸巨猾的笑意:“梅子安藏得深,那我們就得引蛇出洞。梅子安不是想要鬼門之主的傳承嗎?那我們給他就是了。”自從鬼族進犯後,天晉山就時常一片沉寂,如今無璧被擒,總算打了一個極漂亮的反擊,再加上諸多門主死裡逃生,天晉山便難得辦了一場盛宴,曲水流觴,絲竹悅耳,好不熱鬨,火浣鼠和花棠湊在一起,鬨得天晉山雞犬不寧。言修淩和堯禾在後山一直安靜如雞。倒不是他們不想去玩,隻不過如今身份陡然一換,言修淩成了能號令鬼族的鬼主,堯禾又是舉世難尋的高手貓妖,他們兩個往出一站,就連那些上了年紀的老門主都得顫巍巍站起來恭維敬酒,溢美之詞聽得又虛偽又牙酸,還不如躲在沈玄離這討個清淨。堯禾雖然在穀無承的傾力相助下已經恢複功力,但大部分時間還是變成小貓咪的模樣睡覺曬太陽,懶得不像話。言修淩放下窗戶,將躺在樹上睡到翻肚皮的小貓隔在外頭,百無聊賴地對一邊專心看書的沈玄離丟了個紙團。沈玄離眼睛都沒抬,將紙團接住,整整齊齊擺在桌角。言修淩快無聊死了。“梅子安到底還來不來?”言修淩在床榻上打了一個滾,“這都快半個月了,我們早就把消息放出去了,可是他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如果來得太快,那才是有詐。”沈玄離道,“你的手……”“就那樣吧。”言修淩滿不在意,“這是我欠無璧的,當初自傷的時候就沒想著能醫好,況且驚魂煞氣的傷如果能這麼輕易就恢複如初,那這個號令鬼界的凶劍也太沒麵子了點。”沈玄離不說話,隻是臉色沉了沉,半晌後才道:“你知道我的本體是桃木,草木之靈氣有醫治之效,你……”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門口有人敲門,將剩下的後半句截了回去。沈玄離的眸色一淡,語調也有些冷淡:“何事?”林念夕站在門口:“沈師兄,梅子安來了。”雖然做了準備,但是在看見梅子安的一瞬間。言修淩還是覺得自己小瞧了極冰之境的神木。當穀無承帶著人到封印著鬼門之主的禁地的時候,整個後山已經幾乎變了模樣,原本參差有致的植被幾乎一夜之間變為參天巨木,遮天蔽日,草木靈氣被泛紅的煞氣取代,微微流轉間,淡紅色的鬼氣有些嗆人。梅子安坐在叢林之間,身後是天晉山門人熟悉的猙獰的鬼影。這鬼影吸收了無璧不少修為,如今已經能凝成實質,血紅色的眸子冷森森地不帶表情,漠然俯瞰眾生。花棠沒忍往言修淩身後躲了躲,咽著口水小聲道:“這家夥好像比那個無璧更難纏。”這話他不說言修淩也看出來了。原來打交道的時候,梅子安修為不弱,心眼也不少,但是若說絕頂也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那時候言修淩覺得這人奇怪,但是沒多少忌憚。可是現在看來,他們似乎是小瞧了這個一擊之後轉眼就逃的家夥。梅子安遠遠地一眼就見到了沈玄離和言修淩,長藤一擺,妖化了的樹藤拚了命一樣直衝他們兩個人下死手。沈玄離長歌劍出,錚錚的劍光裡隱約也帶著充滿生機的草木靈氣,劍陣起,將暗紅色的樹藤悉數絞落。梅子安神情陰鷙,卻也不再動手,方圓十幾裡的樹木幾乎都成了梅子安的幫手,將天晉山的人遠遠隔離在外,正中央的位置又布起一個大陣,鬼門之主的鬼影正宛如薄霧一樣被梅子安緩緩吸納。天晉山人與梅子安隔了十幾裡的妖樹,遙遙對峙,猩紅色的鬼影漸淡,言修淩的眉頭越皺越深。“師叔,事恐有變。”言修淩道,“上一次無璧來犯得時候,鬼門的精銳儘出,可是現在,梅子安竟然孤身一人前來,就算我們提前放出消息假稱鬼門之主已經控製不住了,但梅子安不是傻子,他不會如此托大。”花棠聽見了,沒忍住嘀咕道:“我覺得梅子安就是挺傻的。”言修淩頭也沒回,隨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花棠捂著腦袋扁扁嘴,幽怨地看著他。另一邊沈玄離睜開眼睛,道:“梅子安的確有神木之魂,也的確是魔種,隻是魔氣尚淺,顯然入魔時日並不多。”“這家夥該不會還是個障眼法吧?”言修淩心裡湧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召出驚魂劍,一時之間殺氣凜然:“師叔,請門下弟子警戒,我們先去會一會梅子安。”他說的我們,自然也捎帶上了沈玄離。花棠不樂意:“我也去我也去!”言修淩瞥他:“你去做什麼?”“我幫你砍樹也行啊。”花棠道,“你瞅瞅你自己,自從有了沈劍主,我就真變成撿來的了,做什麼都不帶我。”言修淩好笑地揉亂他的頭發:“行吧,你要去就去,不過小心點,彆拖我後腿。”花棠又撇嘴。堯禾一看如此也要去,可是言修淩總覺得不對勁,便讓她留下來照看天晉山的一眾弟子,隻帶上了個小好藏還方便偷襲的火浣鼠。自從堯禾變成人之後火浣鼠一夕之際就變老實了許多,現在雖然不敢造次,可還是歡快地晃起了尾巴,偷偷向堯禾炫耀。堯禾見它小人得誌的模樣,沒忍住露出一口貓咪獠牙嚇唬它。化為魔種後的梅子安修為高就不少,但言修淩一行人用劍的使陣法的,相當於四對一,也沒有吃虧,有驚無險地深入妖林腹地,一眼就看見近乎透明的鬼影和模樣早被鬼氣侵蝕得一塌糊塗的梅子安。言修淩的心臟沒有由來地跳得越來越快。鬼門之主的鬼影雖然被梅子安吸納,但顯然他一時半會無法徹底吸收,那赤紅色的身影便肉眼可見地在梅子安的心臟出凝結成一團拳頭大的紅影。梅子安將最後一絲鬼氣吸收殆儘,驀然睜眼,露出一雙毫無人性的猩紅色的眼,目光在三人身上一閃而過,竟直衝沈玄離而去。言修淩想也不想執劍去擋,古樹參差一時之間瘋狂擺動起來,三個人被圍於方寸之地,隻靠沈玄離青翠的綠色配合著火浣鼠的陣法隔開妖木,花棠負責斬斷偶爾的漏網之魚。 沈玄離漸漸察覺出詭異之處。 他的靈力與劍勢,每與梅子安對上,就總有一部分宛如被吸收了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言修淩看見沈玄離漸漸繃緊的神情,心裡的不適更甚,他咬咬牙,和沈玄離換了個眼色,踏著沈玄離的劍尖借力而起,直衝梅子安而去。梅子安的瞳孔一縮,立刻將樹藤密密麻麻地護在身前,可言修淩似乎鐵了心要他的命,也不顧樹藤傷人,執著驚魂勢如破竹直直衝過去。梅子安瞳孔一縮,剛要後退,就聽見一聲極輕的刺入血肉的聲音,後心稍涼,似乎有什麼東西刺破了心臟。他回過頭去。正對上一張年少又冷漠的臉。那人的瞳孔映出梅子安震驚無措的神情,卻絲毫沒有波動,手掌一收,血淋淋的掌中中抓出一團赤紅色妖異的光團,言修淩還來不及反應,就也聽見一聲沉悶悶的聲響,正是從自己的身後傳來。一把生了鏽的破爛鐵棍般的東西從他的胸腹之中穿透而過。血落在那破銅爛鐵上,泛出絲絲的流光,那破爛得了血液的洗禮,銅鏽正一點一點的剝離開來,露出暗紅色的劍刃。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停住了。言修淩慢慢抬頭,看到的是花棠勾著唇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