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淩沉默著。自從姓沈的死了之後,言修淩就總這樣沉默著!無璧眼中慢慢泛出幾絲冷漠,他對這個向往了太多年的地方突然就厭惡起來,他冷冰冰地對穀無承笑道:“穀山主,有些話多說無益,不如我們現在來講一些有用的事情,比如,做個交易?”穀無承看他。無璧的心情已經不像剛剛那樣愉悅,語氣也生硬起來,他不打算和這群愚蠢又無能的家夥廢話,開門見山道:“我要來你們天晉山拿一樣東西。”穀無承盯了他好大一會兒,突然笑了:“無璧公子要的,是第一任鬼門門主的屍體,還是他的傳承?”無璧的臉色不可察覺地一僵:“天晉山不愧是天晉山,知道的還真的不少。”穀無承皮笑肉不笑:“閣下都說了,我們開山祖師是從鬼族逃出來的,既然是逃,就總得有點躲避追捕的手段,甚至,徹底逆轉會被追捕的可能。”無璧目色詭譎地看著穀無承。穀無承努努下巴,道:“天下間,人鬼兩界裂縫多不勝數,為何偏偏就天晉山後山禁地會有百鬼夜行之像?世人都以為是天晉山裂縫過大,無法掌控所致,但是就算是親傳弟子也不知道,這個禁地有的不僅是百鬼,還有百鬼之祖。鬼門之主死而不僵,僅憑殘念,也能時不時在天晉山攪出些禍端。”無璧的眼尾染上一層灼目的淺紅,一向涼薄且高傲的眼底漸漸浮現出狂熱之色,“所以,人果然是在天晉山……穀山主,多謝。”穀無承神情不變,無璧卻不想再等,欺前一步一步剛要對禁地封印動手,就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你答應我的事呢?”無璧頓住腳步,回頭看言修淩,麵容染上幾分邪氣,他笑道:“不過寥寥殘魂,你還怕我騙你不成?”言修淩微微皺起眉。以他對以往的無璧的了解,的確不會騙他,但現在……他總覺得心中隱隱不安。但他還是決定再信無璧一次,抬眸定定地看著穀無承,道:“師叔,退開吧。”穀無承的臉色陰沉下來。天晉山的弟子麵麵相覷,有些心思淺的,與他本就不熟悉的弟子們已經麵露怒色。言修淩抬眸,天際已經微微露出幾縷微黃,天光乍破,可群山之中依舊暗無天日。他焦躁地皺皺眉頭,手裡的驚魂驀然間泛上一股濃烈的黑,他對無璧道:“我隻替你攔一個時辰。”無璧的唇角勾了勾,這才勉強又開心了一點,他不再理會天晉山的眾人,開始肆無忌憚地命令鬼兵布下陣法。一種所有人都不曾見過的陣法。明明不見血,可血腥氣卻逐漸濃鬱得讓言修淩都忍不住掩住鼻子。一隻胖乎乎的小老鼠從他的袖子裡鑽出來,一動不動地盯著鬼兵,雖然沒有表情,但言修淩察覺得出了火浣鼠身上絕無僅有的肅穆。這個陣法,必定是無璧身後那人教給他的。穀無承不可能親眼看著鬼門之主封印被迫,當即劍陣大出,連帶著將天晉山的護山大陣徹底開啟,一陣似有似無的古鐘聲從無到有,最後竟如黃鐘大呂震耳欲聾。無璧帶來的鬼門精銳被這鐘聲震得頭痛欲裂,修為偏低的已經七竅流血,毫無動彈之力。言修淩咬住舌尖,竭力將自己的心神穩住,驚魂長嘯,鋪天蓋地的煞氣宛如實質,將所有鬼兵護在其中,劍陣殺氣凜凜,唯他一人可相抗衡。所有的天晉山弟子都驚了一瞬,甚至是穀無承。這天下間,其實沒有人知道言修淩的真正實力是怎麼樣的,但從現在的陣勢已經可窺一斑,他以一己之力竟能抵擋天晉山護山大陣的壓製與劍陣的進攻,這世界上,隻怕沒有第二人能夠做到。沈玄離也不行。淺淺的呼吸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彌漫出來,林念夕自小在殺伐中長大,直覺比尋常人更敏銳得多,在一瞬間隻覺得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他察覺到了一種能令自己膽戰心驚的危機感。穀無承的臉頰抽動一下,竟低頭吐出一口血來。封印鬆了。並很快就會被破開。天晉山亂作一團,無璧揚唇冷笑,揮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淋漓,滿溢而出的血氣先是一頓,緊接著便滔天而起,一道模糊不清人影漸漸被拚湊完整,開始從虛影逐漸像實質轉化,無璧嘴角的笑意漸漸放大,最後忍不住開懷大笑。他父親籌謀一生,求而未得的遺願,到如今,終於要由他親手完成!言修淩不是喜歡人間嗎?不是喜歡沈玄離嗎?待他將鬼門之主的傳承收入囊中,他便給他創下一個屬於他們的盛世,給他一個隻聽命於自己的沈玄離。林念夕皺緊眉頭,一陣難言的不安猛地竄上心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種不安到底代表什麼,就見穀無承的麵容驀然一變,緊接著所有年輕弟子隻覺得一陣無可抵擋的力道撞在身上,將他們狠狠拋了出去,林念夕借著長劍穿透地麵的阻力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再抬頭,正看見一道宛如實質的黑幕將穀無承整個人籠罩住,一條一條猩紅色的光芒宛如舌頭,正在吸取穀無承的一身靈力。所有人都反應過來,剛剛那一撞,是穀無承使力將他們推出來,救他們一命。“山主——”林念夕的眼睛在一瞬間變得赤紅,起身就要衝上去相救,卻被穀無承一聲喝住:“都彆動!”天晉山弟子的腳步齊齊一頓。那紅舌詭譎,可穀無承也並非任人宰割之輩,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光幕護在周身,能勉強保住大部分的靈力不被吞噬。弟子們可以退,他不可以。天晉山的護山大陣需要人鎮守陣眼,他是山主,責無旁貸。穀無承略有狼狽,另一邊無璧和言修淩亦是如此。但無璧看起來早有準備,不僅不躲,反而將一身功力都散了小半,任這紅舌汲取,言修淩有驚魂煞氣護身,本該無礙,可是那紅舌卻逐漸對穀無承和無璧失了興致,越來越多的紅幾乎將他包裹成繭,凶煞之氣中隱約可以捕捉到一種淡淡的熟悉感,言修淩覺得眼下詭譎的紅芒似曾相識。言修淩冷冷抬眸,看向無璧:“你要拿我祭祀?”無璧的眼中浮現出幾絲晦暗,薄唇一抿,又在自己的腕上劃下一刀,血光大盛,那蛇似的紅光又立刻被無璧的血吸引了過去。言修淩的眼底幽芒更盛。無璧沒有答複他,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他,這場籌謀,無璧的確沒有用他的命去換取傳承的打算。但越是如此,言修淩反而更加不安,被困的鬼門之主明顯對他更有興趣,如果無璧不再以鮮血獻祭,或者無璧的血與功力都被吸收殆儘,隻怕他還是會成為對方的目標。他總覺得,無璧似乎並不能控製這個被封印鎮壓了幾千年的第一任鬼門之主。“無璧,你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法子?”言修淩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起了疑心,哪怕破了無璧的籌謀,也不可能真的讓他以身飼虎,“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獲取這東西的傳承,還是用你自己的命去祭他?”他的聲音微厲,無璧有一瞬的恍惚,隨即又堅定道:“想獲傳承,自然要承擔風險。言修淩,你該信任我的。”言修淩皺眉了。他和無璧幾十年沒有見麵,可他和無璧同生共死過,都了解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哪怕世殊時異,人心有變,可骨子裡的東西是不可能輕而易舉被磨滅的,無璧是驕傲又謹慎的,這一點言修淩比誰都清楚。可是現在,他總覺得無璧的心智都被什麼控製了一般,精心籌劃之中,總時不時可以窺見一絲魯莽。紅光漸凝成一個人的輪廓,身形瘦削高挑,雖然看不清臉,也能感覺出這是一個十分書卷氣的年輕人。言修淩盯著那人影,總覺得心裡隱約的不安更盛。赤紅色的人影似乎有點茫然地四處張望,無璧麵上的喜色更甚,他幾乎不要命地將一身血氣催到最大,陣法似乎有些無法承載鋪天蓋地蔓延起來的血氣,開始出現幾絲裂痕,天晉山的護山大陣也急躁起來,鐘聲一聲大過一聲,到最後連言修淩和穀無承都承受不住,耳膜都滲出血來,一口血氣堵在胸口,幾乎讓人隨時可以爆體而亡。言修淩的眼底掃過一絲狠厲,驚魂劍起,帶起的煞氣鋪天蓋地,將無璧包裹其中,飛身過去想將他帶出來。隻是剛剛一觸及無璧的肩膀,言修淩隻覺得一陣無聲無息的殺意一閃而過,他憑借本能拚命躲閃,避開了要害,手臂上卻被不知什麼東西削出一大片血痕,好不容易避開這詭譎一擊,才看見無璧麵容陰鷙,雙目顯現出一種不正常的妖冶的赤紅色,一眼看過去,言修淩立刻想起來在與君山時遇到的那個生了心魔的樹妖。無璧早就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