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倒是沒有等多久。兩個時辰後,天徹底亮了,淡紅色的朝霞一寸一寸侵蝕過地麵,雖然看不見,但言修淩還是能感覺得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逐漸變得微薄,那種宛如在周身裹了一層塑料膜的感覺在漸漸消失,眼前這個陌生的世界也逐漸變得有點虛浮。小橘貓睡飽了,跳下房梁蹭了蹭白潯的衣角,許是同是妖族的緣故,小貓對白潯十分親近。它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白潯蹲在地上替它順順毛,又小聲說了些什麼,言修淩沒聽清,就見小橘貓高高興興地仰起頭喵了一聲,邁著小步子就往不遠處的山坳裡走。“你怎麼知道天明時幻境會鬆動?”言修淩咬著跟狗尾草,懶散地跟在小橘貓身後,邊走邊問。“天下陣法看似複雜多變,但實則萬變不離其宗,終歸都是要靠靈力維持運轉,然而哪怕是靈氣再充裕的地方,也總會有那麼幾個瞬間會略有衰弱,這是道法規律,你自然懂得。”白潯解答得耐心,好像無論言修淩問他什麼問題,他都會仔仔細細地給出答案。“朱西國的幻境也是借助天地靈氣細細布置下的,但是這裡因為發生過變故,成了禁地,靈氣也時斷時續並不能完整,靈氣不完整,布下的陣法自然就有破綻。”言修淩深深看了他幾眼,目光中頗帶敬佩:“你說的輕巧,但我敢肯定,這世間真能像你這樣不過一個晝夜就看出一個禁地陣法的破綻的人,絕對不超過五……不超過三個!”白潯搖頭笑道:“哪裡是一個晝夜,我從入穀之時就已經在觀察,隻不過昨天晚上才堪堪得了竅門罷了。”說話間,小橘貓已經領著兩人到了一處開闊的林地,林木蔥鬱,溪流蜿蜒,看起來隱約有點眼熟。“這不是我們進來時獵到獾子的地方?”言修淩眼睛亮了亮,顯然,他們找得路是對的。小橘貓顯然也想起了那隻肚子裡有人頭的獾子,惡心得一陣乾嘔。“這裡應該是幻境與現實的交界。”白潯打量了一下四周,“再往前走,就是你們來時的入口,也是出口。”言修淩拿衣襟掃了掃一塊石頭上的土,坐下,又想起來那隻人頭獾子,沒忍住皺著眉說:“我還是想不通,那獾子那麼小,究竟是怎麼把一個人頭吃進肚子裡的?”白潯約摸是顧及身上那件白衣,沒坐下,隻擇了棵樹靠了,不知從哪拿出一個玻璃珠似的東西,透明的珠子中心,宛如有一個極小的人躺在其中。“獾子吃下去的不是人頭,而是人頭種。”白潯道,“袁姑娘死時,你心神大亂,隻知與巫師和妖鯉纏鬥,隻怕無暇顧及地上的變故——巫師的鈴鐺可以催動山林野獸進攻,而朱西國的國民被野獸攻擊後,身體裡就會結出這種珠子,被野獸吃下去後,在腹中孵化,一道野獸被殺,孵化出的人頭就會發動攻擊,令人猝不及防。”言修淩的臉上多了幾分肅然,他接過白潯手裡的玻璃珠,仔細看去,珠子中的人是個上了些年紀的大娘,隱約有些眼熟,言修淩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當時幫趁著袁紅衣的養母說話,不讓她被府兵抓去的一個大嬸。“這種手段,我是不是在哪聽說過?”言修淩疑惑地抬頭。“天晉山藏書中有一本名為《異蠱錄》的典籍,若是聽說,興許是曾經翻閱過這本書吧。”白潯道,“這人頭種,本就是上古前被禁下的一種蠱術,這個巫師的來頭,隻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些。”言修淩聽到天晉山古籍的時候就,心裡不由湧上一絲異樣,但是見他神色坦蕩,不似有所隱瞞的模樣,隻能任憑狐疑在心裡轉過一圈,又被強壓著落了回去。無論白潯的真實身份如何,他最後一句話倒說得很對,這個巫師,隻怕是個禍患。他沉吟半晌,才緩緩但認真地道:“你有沒有辦法,徹底破了整個朱西國的幻陣?”白潯點頭:“能,但僅憑我一人之力無法做到,還需要火浣鼠前輩相助。”說起火浣鼠的時候,小橘貓的腦袋瓜抬了抬,伸著爪子撓了撓言修淩的衣襟,顯然在詢問他們去哪了。他們去哪言修淩也不知道。他因紅衣之死心神不定而被逼近白家的幻陣,出來後就到了這,一路上也沒有見過花棠的影子。但是他倒不怎麼擔心,花棠就算打不過逃跑的本事也是一流的,更何況還有火浣鼠在他身邊協助。隻不過他們到現在還沒出現,如果不是遇見了麻煩,那就是去找彆人的麻煩了。比如那把被花棠心心念念的劍。言修淩也不知道他明明已經有了自己的本命劍“小花”,卻為何又對這個傳說中名聲不怎麼好的凶劍如此上心。不管那畢竟是傳說中的東西,雖然來曆不詳,但是名聲不小,萬一拿出去賣,也的確能換到不少的天靈地寶。這樣想來,花棠這個財迷如此積極又再正常不過了。正想著,就見白潯微微一偏頭,本窩在他懷裡的小橘貓警惕地動了動耳朵,站起來,豎起尾巴軟軟地衝著遠處喵了一聲。言修淩順著一人一貓的視線看過去,就見灘塗裡憑空出現了一個人,腳下一空,啪嘰一下子就落在了泥水地裡,一隻小小的黑影踩著他的頭發,飛快地避過泥水,跳到一旁乾淨的石頭上。可不正是花棠和火浣鼠。花棠遠遠看見言修淩,手腳並用地從泥灘上爬起來,麵容哀戚:“阿言!嗚嗚嗚我可算找到你了!”言修淩立刻跳得遠遠的,唯恐那一身淤泥沾到自己身上:“你乾什麼去了?怎麼搞成這幅樣子?”倒也不怨言修淩嫌棄,實在是花棠就算沒有這一身淤泥,也是在破落得不像話,衣衫襤褸蓬頭丐麵,簡直就是個小乞丐翻版。但是他眼睛極亮,甚至還帶著些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喜悅,看他這副神情,想必一身狼狽大概是偽裝著去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果然,一聽言修淩問,花棠一挺胸脯,得意道:“你猜我找到了什麼?”“那把劍?”言修淩一副早就猜中的模樣。花棠的得意泄了氣:“你真煩人,都不讓我製造點驚喜。”言修淩心道這破地方能入你的眼的,除了那把劍也實在找不出什麼來,但明麵上還是做出一副期待的神色,道:“給我看看。”他也的確想看看。花棠得意洋洋地從身後接下一個被層層布條裹住的東西,三下兩下扯開,一個生滿銅鏽的青銅質的長棍子展露出來,帶出一陣涼森森的寒意。言修淩圍著這個青銅棍子繞了兩圈,十分嫌棄地撚了撚不知道生了幾百年的銅鏽,一言難儘地看著花棠:“這東西就是你千辛萬苦搞來的那把凶劍?你確定它是把劍?”“阿言你可不能以貌取人!”花棠立刻不滿地嚷嚷起來,說著還警惕地瞧瞧四周,又叫火浣鼠在周圍布下一個隔絕陣法,言修淩抱著胳膊看他折騰完了,就聽他說:“把你的驚魂劍拿出來。”言修淩懷疑地瞅著他,花棠不滿意地跺腳:“趕緊的!”實在摸不準他要搞什麼名堂,言修淩隻能將驚魂召出來,就聽他說:“對著我的劍砍一下。”這下連白潯都側目看過來。驚魂劍可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凶器,不散無璧也沒必要費儘心機想搶,就算這青銅……劍非同一般,但能不能耐得住驚魂一斬,還真的是個問題。但花棠好像完全不擔心,言修淩隻能事先給他說好,一到砍壞了他可不陪,花棠滿不在乎點頭,隻期待地催促讓他動手。動手就動手。言修淩沒用煞氣,反而試探著調動一點靈力去控製驚魂。他的氣海已經逐漸複蘇了大半,靈氣不深厚,但也勉強抵得上半個天晉山普通弟子的修為。靈氣的攻擊性沒有煞氣那麼強,而且他也沒試過用靈氣駕馭驚魂。現在難得有機會,便試探著練練手。驚魂對靈氣微有排斥,但幸好還是逐漸適應,劍穗上的黑玉墜子,鳥兒的眼睛也不再像先前那般血紅,反而變成了一種略顯澄澈的綠色。靈氣柔和些,起碼不至於將冥器似的青銅劍一下子就打壞。言修淩劍式一起,微涼的靈氣散溢出來,驚魂劍落在青銅劍上,發出一聲鳴鐘似的大響,一陣看不見的氣浪驟然蕩出,花棠臉色一變立刻遠遠跳了開去,氣浪打在地麵上,瞬時草屑伴著塵土撲麵而來,若非有火浣鼠提前布下陣法,隻怕方圓幾十裡的林木都要化作塵土了四處飛揚了。好不容易等灰土落下了,花棠才抹了把臉上的灰,神色卻是得意:“你看,我就說這個醜棍子是個好東西吧!”言修淩拿袖子捂住臉,眯著眼睛看過去,那生滿銅鏽的“劍”雖受了驚魂一擊,卻毫發無損,劍半點銅鏽都沒掉。言修淩訝異,還沒等說話,就發覺一塊雪白的帕子落在手上,他回頭,這才看見自己執劍的右手虎口竟被震裂出一道傷口,有血正滲出來。花棠寶貝地將這醜劍收起來,抬頭見了給言修淩包紮傷口的白潯,隻覺得這景致莫名讓人不大痛快,便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白大哥,我師兄其實心裡有人了。”白潯手下動作微微一凝,抬眼向他看過來,花棠還要再說,就見不知哪裡撞過來一個小小的黑影子,一下子撞在他的臉上,花棠被這一撞,立刻忘了其他,轉頭找火浣鼠算賬:“你撞我乾什麼?”火浣鼠翻了個大白眼:“閉嘴就得了!”小橘貓難得沒有對火浣鼠伸爪子,反而一臉認真地喵了一聲,似同意火浣鼠的話。花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能又疑惑地去看言修淩,見言修淩垂頭瞧著地麵,竟有些怔愣出神,火浣鼠見這小子實在是木頭疙瘩,隻能搖頭歎息,和小橘貓一左一右扯著花棠的衣角將人拖走。言修淩收起驚魂,正要對白潯解釋,一抬頭就見白潯淡淡卻執著地盯著他,問:“你心裡,已經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