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白潯說的那個劍宗女子,他的確是有那麼一丟丟印象的。正經的七十二宗門弟子被逐拜入陰陽司的並不隻有他言修淩一個,隻是這個女子有些特殊。她是劍宗弟子,修的本應該是冷情絕欲的斷情劍法,可是她明明修為深厚,卻偏生怎麼都無法斷情,甚至還與一個外門求學的公子互生愛慕,那公子也的確承諾要娶她,可是沒想到,兩人私定終身後,劍宗弟子卻發現他根本不是什麼閒散公子,而是一個為躲避兄弟追殺而臥薪嘗膽的王朝皇子。皇族人心冷,才說要娶她,結果不出幾個月就和另一個手掌兵權的將軍之女成了親。她心灰意冷出師門遊曆,兩年後因緣際會,兩人相見,彼時愛人已經黃袍加身,登基為帝王,將她哄回後宮裡去。可是她身在後宮,卻沒名沒分,後宮勾心鬥角,沒出兩年她就抑鬱了。之後也不曉得是怎麼,竟然在練劍時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一口氣把帝王後宮屠得乾淨。她自知與所愛之人嫌隙已深,又被劍宗除名,心灰意冷之下進了陰陽司。嚴格來說,她和言修淩全是同一屆的師兄妹,再加上兩個人都是藏著心事的,便時不時約著喝喝酒一醉方休。隻是她在陰陽司沒幾年,就不知去向,不知是躲起來閉關修行,還是已經生了什麼不測。劍宗弟子話不多,言修淩也從來沒有聽他提過除了皇室子以外的男人,倒是一次酒醉之後她才說過自己曾遇見過一個桃花妖,生的極好,可為人卻是呆的。她隻不過無意中幫他一幫,他卻追著不放,想要償還救命之恩。現在他真遇見了這個呆頭呆腦的桃花妖,卻覺得估計她是醉糊塗了。這樣溫柔如水的公子若都算是呆子,隻怕天下就沒有聰明的男人了。言修淩想了半天,覺得自己還是得解釋,便將自己知道的都撿重要的與白潯說了。至於不重要的……不重要的他早忘了。白潯聽完,隻是靜靜地垂下頭去,緘默一會兒,才又望向他,道:“我知道了。”你知道了?言修淩懵住,你知道什麼了?知道自己不應該進陰陽司了?那現在退出這個鬼試煉去應該還來得及。“但我還是想找找她。”白潯又說。言修淩:“……”行吧。反正他沒談過戀愛,了解不了這些心存執念的人到底想什麼但也正常。“白公子知道這局怎麼破嗎?”言修淩轉了話題。若是再討論什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爛梗,這天肯定要聊不下去。“我在此觀察了幾天,倒是發現了一些東西。”白潯道,“這城中景有一半是幻境,有一半卻是真實存在的傀儡亡靈。幻境與亡靈虛中有實,真假難辨,先前死於此處的人,大多是被藏在幻境中的亡靈所偷襲。”言修淩眉梢動了動:“已經有人死了?”白潯點點頭,目光一抬,落在花棠跑腿坐下的地方:“就死在那裡,被一把刀憑空割喉。”花棠原本聽著言修淩和這個白潯說劍宗女子與人世帝王的故事聽得正入神,冷不防被他一嚇,當即險些跳起來:“你說真的?!”白潯的眼睛彎了彎,又道:“不過現在不用擔心,殺人的東西已經走了——它出現時,我能察覺。”花棠半是放心,半是懷疑:“你的直覺準嗎?”如果是言修淩,鐵定不會搭理他。但白潯還是微微調頭,道:“準。”花棠終於鬆了一口氣,轉而眼珠子又轉起來:“那你能感覺出來,這地方有什麼好東西嗎?”白潯又點頭:“有劍。”花棠眼睛放光:“什麼劍?”白潯的眼神瞳色深了半分:“凶劍。”花棠扁嘴:“凶劍算什麼好東西……”我們又不缺。這世間有哪把劍能凶得過驚魂去?言修淩沒理會花棠飄過來的眼神,對白潯道:“你受傷了?”自他們進來,白潯就一直靠著牆坐在角落,就連和他們說話也不曾起來過。言修淩偷偷探查他的修為,發覺他身上隻留著薄薄一層隨時能散去的靈力。白潯掉頭:“我是花木成精,天生不善攻伐,剛剛雖然靠著秘寶躲過了黑甲士的追捕,但到底不能全身而退。”陳錦繡是個桑樹精,這個白潯是個桃木精,這世道怎麼突然就盛產植物精怪了呢?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言修淩從花棠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碧瑩瑩的丹藥給白潯:“這是我的一位摯友從師門帶出來的藥,對療傷止痛很有效。”白潯盯著他看了一小會兒,那雙似乎盛了水似的眼睛仿佛閃過幾絲波瀾,冰花似的,一轉眼就散了。他接過,吃下去。言修淩看著手裡空了的瓶子,有一刹那的悵然若失。這藥是在洞天福地時,沈玄離知道他每動煞氣便痛不欲生後,傳信讓天晉山的鷂子送過來的,一共不過寥寥幾顆。他從段王府逃離時,因為用了驚魂,痛楚難忍之際全靠著這藥方才勉力回到陰陽司。沈玄離若知道他把最後一顆送了人……想必又會甩臉子不高興吧。“既然收了言公子的藥,白某自然要投桃報李。”白潯的臉掩在麵具之下,看不出神情,“這地方雖然是凶國幻境,但山川草木卻是真的。白某不擅長打鬥,但身負秘法,可借草木之眼與記憶打探消息。如果言公子誌在取劍,白某倒能夠相助一二。”借山川草木之眼?言修淩心中一動,山河造化圖幾個字險些就要脫口而出,他斟酌幾番,才道:“我曾聽說書的說過,古時有一種秘寶,也可以溝通草木山川,讀取它們的記憶。白兄這秘法,倒是和傳說有幾分相似。”白潯的眼睛又勾起來:“山河造化圖麼?我也曾聽過。隻不過白某的能力隻能與草木溝通,卻對山石無用,比起上古秘寶,倒是差了許多。”言修淩有些驚訝。他竟然連山河造化圖都知道。山河造化圖是個極冷僻的秘密,天下知道的人不足一掌之數,而這個白潯竟然是其中之一。可是他混跡天下這麼久,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叫白潯的名號。難不成又是隱世大能?可是隱世大能怎麼會淪落到要靠一個劍宗弟子相救呢?人的秘密總是這麼令人頭禿。言修淩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有這時間琢磨彆人的來曆,還不如抓緊時間破了這個禁地來得實在——聽白潯的語氣,這裡的那把劍或許能賣不少錢。 他回頭去看火浣鼠:“前輩,來畫幾個能隱匿氣息的符咒來用用。”火浣鼠的白眼翻到天邊去了。這種有事叫前輩,沒事灰老鼠的人,怎麼就沒人打死他呢?不過怨懟歸怨懟,火浣鼠還是小爪子一伸飛快描出幾張黃底紅字的符紙。這地方是幻境,火浣鼠淩空畫符的本事也大打折扣,隻能借用花棠帶出來的符紙。言修淩把符紙疊成一個一個小三角,遞了一個給白潯:“這是隱靈符,有了它我們就可以混跡在人群裡不被察覺。剛剛那群家夥追得太緊,不然我們也不用如此狼狽。”白潯將那符咒接過來,再看火浣鼠的眼神就有些訝異,但也沒多說什麼,隻是遙遙行了個禮,想必也聽見了剛剛言修淩叫得那聲前輩。火浣鼠立刻得意地捋起了胡子。在花棠懷裡睡醒的小橘貓喵了一聲。火浣鼠的爪子立刻放了回去。小橘貓仿佛對白潯很有興趣,它踩著小碎步在白潯身邊繞了兩圈,伸爪子去抓白潯的衣角,白潯彎腰將它抱起來,十分熟練地撓了撓貓咪下巴。小橘貓舒服地呼嚕起來。“這裡是幻陣的邊界,我能力有限,無法探知邊界之外究竟是出口還是危機。朱西國的皇宮在東,那凶劍的氣息最後就消失在那裡。言公子要想取劍,少不得要和住在皇宮的巫師遇上。”白潯擼著小橘貓的皮毛道。“巫師修為如何?”火浣鼠說那巫師是魔種,想必不大好對付。白潯搖頭:“我不知。”言修淩:“???”白潯道:“他氣息特殊,所居的黑帳子似乎也是某種結界,每每我試圖探查之時,總會被他察覺。”行吧,看來是個硬茬子。“除巫師之外,白兄可知道,那河裡的東西是什麼?”外頭流傳的朱西國亡國之事大多歸咎於河裡那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河神”,就連他們,最初也是將這個“河神”看做幕後黑手,雖然現在看來,可能並不是那麼回事。有個魔種在,河裡的東西還能翻了天不成?白潯答:“是魚。”小橘貓聽見“魚”的時候,腦瓜立刻一抬。“原是國主與巫師放生祈福的一條錦鯉,之後不知在河裡得了什麼機緣,逐漸有了修為。隻是之後國民屢以活人投寄,這魚嘗到了甜頭,便開始以人血肉為食,改修妖魔之道。”行吧,看來什麼河神,什麼獻祭,都隻是魔種巫師打得幌子罷了。可真夠缺德的。“那魚戰鬥力如何?”言修淩問。白潯的眼神在他們中間繞了一圈,最後停在花棠身上:“大概可與他比肩。”花棠:“???”是我站得還不夠高嗎?一條魚都能與我比肩?“不過錦鯉在水裡才能發揮實力,隻要我們不入水與它纏鬥,這條魚應該不足為懼。”白潯補充道。這還像點人話。白潯抬抬頭,有幾縷黃金色的光線漏過來。這地方不是密室,而是普通人家挖出來儲藏蘿卜白菜的地窖,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稻草。“天色不早了。”白潯道,“既然我們有了鼠前輩的靈符,不怕被黑甲士認出,那就沒有必要一直躲在地窖裡。不如出去打探些消息。”對於肚子餓的咕咕叫的花棠來說,沒有什麼建議比這個更好了。他興衝衝去推蓋著地窖的木板,推了一下,紋絲不動。花棠一愣。他剛剛這一下沒用靈力,但也絕對不至於連個板子都推不開,而且從那板子上傳過來的手感,上麵好像壓著什麼東西?花棠第一反應是黑甲士又來了。但轉念又覺得不對,依照那些黑甲士的智商,應該想不出來堵住地窖甕中捉鱉的好主意。他不信邪,這一次吊起靈力,卯足了勁兒往上推去——吱嘎一聲有些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來,花棠隻覺得自己續滿力氣的一拳打了個空,緊接著一抹豔紅色從天而降,徑直落在他的懷裡。大紅色的蓋頭落到一旁,花棠懵怔著對上懷中這突如其來的人的臉,一瞬間變了顏色。“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