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淩就說這婦人怎麼豪橫得如此有底氣,敢情人家家裡做的是販鹽的生意,而且聽著話裡話外,這整個朱西國,或許就這一家鹽商。仇六娘這話一放出來,山羊胡子立刻蔫了,他左右看看手下人,苦兮兮擠出個笑臉,看著模樣像是要認錯。隻是山羊胡子的話還沒等說出來,遠遠的就傳來一陣鈴鐺響,原本喧鬨的大街上立刻安靜了一瞬。言修淩抬頭往街邊看去,一頂黑色的軟帳轎子正往這邊過來。黑帳子四個角分彆掛著白森森的鈴鐺,隨著抬轎人的步伐走動,白鈴鐺發出沉悶又有些陰森的怪異聲響。花棠打了個寒顫,往他身邊湊了湊:“這鈴鐺聲真難聽。”灰老鼠眯縫著眼睛瞧了一會,冷笑道:“怪不得這地方亡了,養個魔種做巫師,不鬨妖才怪。”言修淩和花棠齊刷刷地看向他。花棠:“魔種?啥是魔種?”火浣鼠看樣子噎了一下,瞪得是言修淩:“你從鬼界來的你不知道魔種?”言修淩從它那黑豆大的眼睛裡讀出了濃濃的嫌棄。“鬼界我隻聽說過鬼種,種在土裡能開花。”言修淩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火浣鼠無語往天,長歎道:“不僅人道衰落,連鬼物也沒落至此了。”花棠不耐煩地扯它的胡子:“衰落不衰落反正都這樣了,你直接說魔種到底是什麼?”“若論起來,魔種還是鬼族人的先祖。”火浣鼠賊眉鼠眼地看了言修淩一眼,“你們這些小鬼,都隻不過是魔種和鬼族人的混血品種,這才有了修煉的能力。最純正的鬼族人,其實不能算是人,你不是說鬼蜮裡有那種低等鬼嗎?那就是。”言修淩嘴角立刻抽了抽。他知道自己出身不怎麼光彩,卻萬萬沒想到又是魔種又是鬼人,兩個邪魔外道的種族結合在一起,他是妥妥的雙倍壞人了。“第一個將一團亂麻的鬼界統一而治的鬼主就是魔種,雖然是魔種,但也的確是個驚才絕豔的家夥,那時候我因為妄動天機受了天罰,也曾隱約聽過那小鬼的名諱,那時候鬼界勢大,人間卻都是廢物,整個天地鬼族就占了一大半。若非是鬼族有人反水,替人類與鬼主相抗衡,現在哪裡還有什麼七十二宗門?”花棠不信:“你不是說那個魔種鬼主是個不世天才,那怎麼可能還有人能抗得了他?”火浣鼠瞪眼:“興這世上有小魔種這個天才,就不興再有彆的天才了?誰讓那小魔種遇上的,偏生是個鬼靈呢。”火浣鼠說著說著,眼睛就挪到了言修淩的身上。言修淩:“……鬼什麼靈?”火浣鼠十分輕蔑地冷笑:“你以為這世間隻有你能脫胎換骨,以鬼變人?這種功法,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經被那個小鬼創了出來,隻可惜那小鬼和小魔種最後驚天一戰,同歸於儘,這世間也就沒了他的傳承。你能以一己之力修成人身,想必也是無意中得到了他的機緣。”言修淩不說話了。火浣鼠說得對,當初他算計了無璧,拖著一身傷闖出了封印,待出現在天晉山連綿不絕的十萬後山中時他幾乎已經神誌不清了,還是接著驚魂的力道囫圇修養,配上一本從鬼蜮裡帶出來的秘本修煉,這才慢慢的成了人身,最後被穀弦收入門下。鬼蜮亂,但是的確不乏機緣。但是言修淩不想回想這些。一提鬼靈,他就總想起穀弦,想起天晉山的那場禍亂,想起被傷了根基的沈玄離,想起自己臨走前又在他本就受傷的身體上又刺了一劍。這一切都讓他覺得自己可真不是個東西。他岔開話題:“這個魔種有什麼特彆之處?好對付嗎?”火浣鼠撚撚胡子:“還行。”還行?什麼叫還行?言修淩和花棠不可置信地瞪他。火浣鼠又道:“這地方要就亡了,現在存下的不過是個謎陣般的東西,借用的是當年枉死的國民的怨力在供養著能產生幻境的東西。你把那東西殺了,這個魔種自然就散了。”“那產生幻境的是什麼東西?”花棠問。火浣鼠理直氣壯:“自己找!”花棠:“……”找得到我還問你!“幻境中的東西,能對我們造成傷害嗎?”言修淩看著由遠及近的黑帳子,莫名有些躍躍欲試。火浣鼠冷眼旁觀,花棠低頭尋了尋,撿了個石子,瞄準了碰過去。石子撞在黑帳子邊角的鈴鐺上,發出“鏘”的一聲難言的難聽聲響。街上的所有人都愣了愣,齊刷刷往這邊扭過頭來。花棠和言修淩也是一愣,隨即就見護著黑帳子的衛隊肅然抽刀,徑直往這邊飛掠而來。都是高手。言修淩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讚歎了一句。這朱西國地界不大,國力比外界的任何一個小國都更疲弱,可是沒想到,這裡竟然還養著這麼幾個高手。論實力……可能和天晉山試煉時,他在白骨峽見到的那群新弟子差不多。言修淩便想著便拉著花棠轉身就跑。花棠莫名其妙:“我們為什麼要跑?又不是打不過他們。”要不是抱著貓不方便,言修淩十分想給他不聰明的腦袋一個腦瓜崩:“我們來是找好東西的,可不是和一群幻境鬼打架的,打草驚蛇的故事我沒給你講過嗎?”花棠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可是沒想到,要甩掉這些衛兵,真的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容易。這個地方是幻境,隻是這幻境的覆蓋範圍實在很小,僅僅是大半座皇城,其餘地方都隻是朦朦朧朧的霧氣,他們隻能進,卻出不來。這麼大點的皇城要搜他們兩個大活人可真的太容易了。西城邊緣是一大片民屋,許是離那片霧氣太近,這裡與城中的熱鬨截然不同,到處都是空無人煙的死寂。這裡才像一個死城。灰老鼠一連設了幾個隔絕陣法,但是都沒用,這些東西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火浣鼠的陣法竟然隔不住他們。此時幾個人正頂著破籮筐藏在一個破落的稻草垛裡,屏住呼吸不敢吱聲,他們兜了好幾個圈子,才發現原來這種最原始的躲方法竟然才是最管用的。真沒地方說理去。但是還是有衛兵搜了過來。這些衛兵裹著漆黑的甲胄,頭盔下還帶著麵具,將全身上下的每個角落都藏得嚴嚴實實。言修淩十分有理由懷疑這群見不得光的家夥不是活人。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漸漸逼近。言修淩和花棠又往草堆裡縮了縮,心裡不由暗暗罵娘,心道這東西怎麼總陰魂不散?幾個黑黢黢的影子果然找進院子裡來。破落的民房裡到處是灰塵,一看就沒有人進來過,但這群黑甲士卻依舊一個角落都不放過仔仔細細搜了一遍。言修淩接住稻草垛的空隙盯著這群黑甲士的行動,心裡琢磨著哪個時機才能在不被發現的狀況下跑出去。但……好像沒有。這地方太小了!就是隻麻雀飛過都和炮彈似的顯眼,想要人不知鬼不覺的溜走,除非是從地上挖個地洞。剛這麼想著,他卻猛然覺得腳下的地麵微微晃了晃,花棠略帶驚恐地看向他,還沒來得及張嘴,兩個人頓時覺得腳底一空,便驀然墜落了下去。言修淩下意識扭身就要去踩牆壁,但擰身的動作隻進行到一半,就已經墜到一處鬆散的沙土地上。他和同學愣住了的花棠相視一眼,眼神中都有些茫然。這個地下陷阱……也太草率了些吧?這高度能困得住誰?花棠拿出一顆夜明珠,瑩瑩的光澤將地洞照了個大概,他剛一轉身,就看到什麼,儼然被嚇了一大跳的樣子,言修淩跳起來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出聲驚動上麵的黑甲士。也是這一轉身,他猛然看見角落裡坐著一個白森森的影子,心裡也是猛然一驚,但是再定睛細瞧,才發現那是個活人。而且還是一個長得……應該挺不錯的活人。那人著了一身簡簡單單的白衣,無論是款式還是料子都平平無奇,但落在那挺拔瘦削而不過於羸弱纖瘦的身子上,無端便多了幾分彆樣的風骨。長發如墨,沒有束冠,隻用了根簡單的簪子一挽,利落中又添了幾分隨性。墨發之下是一張精巧的麵具,露出一雙水墨般的眼睛。見他們看過來,那人輕輕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言修淩了然,戳戳火浣鼠,這灰老鼠總算和他心意相通了一次,揮爪子設下一個隔絕聲音的結界。言修淩把小橘貓塞進花棠的懷裡,對著眼前這人微微行了個江湖禮,道:“多謝閣下出手相助。”那白衣人的眼神在他們兩人一貓一鼠的身上兜了一圈,搖頭道:“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言修淩立刻搖頭:“此言差矣,要是沒有閣下剛剛將我們引入地下,想必我們此時已經身陷麻煩之中了。”白衣人的眼睛稍微彎了彎,像是笑了一下。有一瞬間的冷場。言修淩又問:“閣下是來參與陰陽司的試煉的?”白衣人輕輕嗯了一聲。言修淩打量了他一瞬,道:“閣下這身氣度,入邪魔外道是真可惜了。”白衣人又笑:“若說可惜……我倒覺得言公子你更可惜。”言修淩一愣:“我們認識?”白衣人道:“我認得言公子,言公子卻不認得我。”他頓了頓,又道:“陰陽司裡曾收過一個異族女子,言公子可還記得?”言修淩沒好意思說陰陽司收的異族女子太多,並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昔年她曾是劍宗關門弟子,入江湖曆練時曾對我伸出援手,隻是之後我閉關清修,待再出關入劍宗找她,發現她早幾年已經入魔被逐出師門。我四下打聽,才知道她竟然入了陰陽司。我去找她,曾見她與言公子把酒言歡,可那時她已經不認得我了。”言修淩嘴角的笑容漸漸僵了,此刻他的腦門上隻寫著十個字:我不是我沒有你誤會了!他對白衣人擠出一個僵硬地笑容:“閣下就是名叫白潯的那隻……桃花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