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的本事言修淩是的確見過的,不過那已經是將近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他還沒和無璧分道揚鑣,為了幫助無璧奪回他爹親手創立的鬼門,言修淩與無璧,還有紅衣一路從低等鬼物聚集地的鬼蜮殺出了一條血路逃出來。被鬼蜮的怪物追攆,又被鬼門叛徒追殺,紅衣和他一樣,原本都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一路上硬被逼著學會了用刀,學會了殺人,學會了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言修淩看著眼前紅衣恣意的女人,一時間竟有些懷念在鬼蜮時遇到的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來。雖然有點俗,但他還是感慨了一句世事無常。在紅衣的凜冽的刀光衝過來的時候,沈玄離已經拔劍出鞘攔了上去,劍勢穩重,一招一式都還是行雲流水,絲毫不見滯色。言修淩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和段修竹並肩站在一處,眼神落在不知所措的啞女身上,對她勾了勾手指。啞女茫然地走過來,回頭看看被打暈的段渺然,又絞著衣角垂下頭去。“這女孩的來曆你知道嗎?”言修淩問段修竹。“聽說是那個梅子安撿回來的。”段修竹回答得有點漫不經心,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場中那一抹亮眼的紅色中,眼底宛如有火焰被點燃,“我也有點好奇,能被驚魂劍選中的十有八九都成了讓世人忌憚不已的鬼主,可輪到你這,怎麼就淪落成了這副模樣?”“鬼主也分三六九等,況且我也沒打算當什麼鬼主……托你辦的事情,不會出什麼岔子吧?”言修淩回應的有點敷衍,有點生硬地岔開話題。“能瞧見長歌劍主出手,很難得的。”段修竹歎了口氣,“說真的,我真的太想看看沈玄離被逼到絕境時是什麼樣子了,以至於……我都不想喚人進來了。”言修淩哼了一聲:“這兒的陣法和與君山的雖然同源,但並不相同,你們身上畫出來的陣法雖然能暫時抵消陣法的影響,但那是有時限的,一旦你們身上的陣法失效,隻怕你就得嘗一嘗命喪黃泉的味道了。”段修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倒對命喪黃泉還是紅泉黑泉的不怎麼在意,但他畢竟早先就和言修淩說好了,此時總不能食言。因此就算心裡頭有點不願意,也還是取了隻白森森的哨子吹了兩聲。這哨子聲音尖銳得比起鬼哭狼嚎也不遑多讓,言修淩嫌棄地捂住耳朵,段修竹卻反而得寸進尺,又往他耳朵邊湊著吹了兩聲。言修淩瞪他,段修竹卻似得了樂趣般輕輕笑了笑。言修淩在心裡頭狠狠罵了兩句這人有病。第三聲哨子聲落下來的時候,紅衣就宛如有了感應,皺著眉頭往外瞧了兩眼,就這一分神的功夫,長歌劍遊龍般地已她脖子上掠過,沿著耳垂往下狠狠劃了道血痕。言修淩嘖了兩聲,又一次覺得就衝著沈玄離這狠手光往女孩子臉上招呼的性子,這輩子他都娶不著媳婦。密道裡的機關聲響了兩下又沒了聲息,言修淩去盯段修竹,生怕這個有病的瘸子不靠譜,段修竹沒理他,隻是悄悄往靠邊的地方挪了挪。言修淩一時不解何意,隻是還沒來得及詢問,身後的機關門驚天動地的一震,言修淩隻覺得一大團閃電嗡地一聲炸進了腦海裡,再回過神來,有陣法加持的千斤石門已經被徹底炸成了一地碎石,灰塵瀑布似的將除了段修竹之外的人蓋了滿臉。連正纏鬥不休的沈玄離和紅衣都不約而同愣了愣。段渺然對自己這密室雖然自信,但為了以防萬一,更是設下了層層禁製,就算段修竹的人再精銳,也少不得要花些時間來破陣,所以言修淩才特意叮囑沈玄離一定要纏住紅衣,可是沒想到,段修竹這喪心病狂的暗衛,破不開陣法,竟然硬生生將牆和密室的門一道砸了。言修淩目瞪口呆。幾個黑影飄進來,身披黑甲,臉上皆覆著黑鐵麵具,五官中唯一露出來的眼睛不似一般的暗衛那般一味的冷得甚至有幾分呆滯,反而靈動得很,甚至還有人伸著脖子往紅衣那看。來的一共十三個人,這十三個人都將這不大的密室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才想起來給自家公子行禮。段修竹抬眼看紅衣,笑盈盈的:“你看,你現在好像殺不了我了?”紅衣早自那十三個黑衣人進來的時候就微微有些沉不住氣了,此時知道自己的確是得不了手,不由惱火至極,跺跺腳,咬牙對沈玄離道:“不打了!”沈玄離理都沒理她,長歌劍愈發淩厲,一下一下都往她致命的要害上刺。紅衣見他不依不饒,更為氣惱,對著作壁上觀的言修淩嚷:“姓言的!你非要我的命嗎?”言修淩見她點名,也不好再假裝視而不見,為難地瞅瞅沈玄離,又瞅瞅紅衣,道:“說真的,我倒真想讓他除了你這個禍害。”沈玄離聽他這話,偏頭睨了他一眼,沒說話,但手上的攻勢慢了下來。他早知道言修淩是狠不下心殺她的。紅衣自然也知道此時機會千載難逢,趁著沈玄離有意放過,竭儘全力往後退了十幾丈,手掌一翻祭出一張猩紅色的符紙,血光乍現,一層難以想象的血氣蔓延開來,就連沈玄離段修竹都沒忍住掩住鼻子。血腥氣中有隱約的腥甜的花香味道微微在鼻尖縈繞。言修淩皺著鼻子嗅了嗅,隻覺得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遇見過,他剛想開口問,一抬頭卻見紅衣難得沒有再用那副魅惑眾生的模樣瞧他,那雙褪去了嫵媚與撩撥的眼神裡卻罕見地流露出幾分無奈與歉疚。紅衣本就生的極美,隻是往日裡總是輕佻了些,讓人覺得脂粉氣重,可是現在她這副模樣,讓言修淩心中微微一滯之後,幾乎是憑本能湧上一陣沒由來的危機感。“捂住鼻子,屏息!”他想都沒想,幾乎是厲聲警告地吼了一聲,沈玄離和段修竹倒不疑有他,立刻依言屏住呼吸,但還是遲了一瞬,那股詭譎的花香瞬間就仿佛侵蝕進了骨頭,沈玄離手腕抖了抖,長歌劍竟就那麼脫手掉在地上。長歌劍主尚且如此,更彆提修為本就不如他的段修竹和十三個暗衛,段修竹還好些,還勉強能站得住,可那十三個影衛早已經跌在地上起也起不來了。反倒是那個柔柔弱弱的啞女似乎沒有受到多大影響,此時正如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似的眼巴巴地看著他。言修淩此刻卻根本顧不得啞女那撩人而不自知的怯生生的模樣,他隻覺得自己才被打斷的手骨疼的鑽心,硬是怎麼熬都熬不住,恨不得立刻抹了脖子去尋解脫。沈玄離見他麵色不對,也顧不得紅衣,忙側身將死死咬著嘴唇的言修淩一把扶住,可言修淩隻覺得那疼直往心尖裡、腦海裡鑽,他隻能拚命咬住牙齒,以放自己一不小心痛得大喊大叫,那豈不是平白被段修竹這瘋子看了笑話?他狠狠攥著傷了的手,仿佛要硬生生再把骨頭折斷一次。沈玄離麵色愈冷,剛想將長歌劍召回來,可才一伸手,一把窄窄的長劍已經橫了過來,近在咫尺,斜斜指著沈玄離的心臟。劍身上印著的梅花在昏暗的密室裡,竟有種熠熠生輝的靈動感。是梅子安。沈玄離晃晃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都有些花了。“紅衣!”縱使痛已經令言修淩的神智有些恍惚,他依舊竭儘全力看向紅衣,“你當真要對我們下殺手?”紅衣難得沒有調笑著回應,反而逃避般地扭過頭去。梅子安笑了笑,語調中多了幾分嘲諷:“我還以為這長歌劍主和驚魂鬼主有多不好對付……現在看來,其實不過如此。”梅子安對紅衣道,“我本就說,這梅骨香無人能逃,直接下毒便可,你偏不聽,非要繞彎子設下些鬼鬼祟祟的計謀,卻還是險些被人破了局——你們鬼門,看來也不過如此。”紅衣沒理會他的嘲諷,反而是對言修淩用一種幾乎算得上祈求的聲音道:“你和我回鬼門,我保證不傷你一分一毫。”言修淩沒有應答,他死死鎖住眉頭,一小串血痕順著嘴唇上被咬破的傷口落下來,正滴在沈玄離的手背上。梅子安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顯然懶得理會紅衣與言修淩的僵持,手腕一翻,梅花窄劍立刻往言修淩的心臟處刺去。紅衣的眼睛驀然睜大,剛要阻止,又突然想到什麼,硬生生將拔出到一半的彎刀又緩慢地放下去。言修淩閉著眼睛,卻對紅衣的反應一清二楚,他唇角勾了勾,沒有往日的玩世不恭,剩下的都是滿滿的涼薄。他和紅衣,其實都是同一種涼薄人。如果紅衣真的要與無璧一起征伐人間,他想必也不會攔下彆人殺她的那把劍。隻是,若紅衣親自動手,他便也沉默著受了,但此時要殺他的是梅子安,他便多少有些不太甘心。他不太想死在摸不清來路的陌生人手上。言修淩曲曲手指,指尖觸到黑玉墜子細膩的紋路,冰涼的,帶著一種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觸感。隻是就在他將黑玉墜子喚醒的前一秒,劍鋒的冷意伴著一股淡淡的草木凜冽的氣息在鼻尖一滑而過,簡短而精純的靈力彼此碰撞,帶起的餘波讓言修淩的心臟一顫,驀然睜開眼睛。梅花窄劍落在半空,沒有砍下去,沈玄離牢牢握著劍身,最純粹的靈力都被灌注到手掌裡,梅花窄劍不能前進半分,但這靈力大多都用來與梅子安對峙,根本無暇顧及攔劍的手掌。梅花窄劍極鋒利,在他的掌心和手指割出了深深的口子。梅子安沒想到沈玄離明明中了毒,竟然還有一抗之力,驚詫之餘又有幾分羨慕幾分氣惱。不過好在沈玄離本就是強弩之末,就算再拚命的攔,也不過是玩一場貓鼠遊戲罷了。但梅子安太謹慎了,他不願意冒哪怕根本不存在的險,遊戲他向來不熱衷,隻要是敵人,就非死不可。窄劍的壓力驟然增大,沈玄離的唇上的血色已經褪儘了,他剛剛想冒險,動用一直溫養著的本命靈氣時,卻冷不防氣海之中湧上一層翻天覆地的滾動,氣血充蕩,他隻覺得呼吸一滯,緊接著一大口血噴薄而出,全身仿佛被抽乾了力氣。他當年在天晉山禁地中受過的內傷,此時終於徹底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