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或許有些詭異,當他被失控的段渺然掐住脖子拎起來的時候,心裡竟然湧上那麼幾層……淡淡的喜悅?倒不是他是個受虐狂,而是在段渺然失去理智的瞬間,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封閉著整片空間的隔絕陣法,已經有了那麼一絲鬆動的痕跡。“怎麼……被我說中了?”縱使他的臉色已經因為缺氧而漲紅,吐字也斷斷續續,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眸中帶笑地挑釁,“報不了仇倒也、也不能怪你……畢竟你母親直到死……都沒有爭得一絲半點的名分,彆說是被段修竹所殺,就……就是被一下下人殺死,你的父親都不一定會去追究,畢竟,誰會在意一個連侍妾都算不上的女人的生死呢?”“你住口!”段渺然的聲音幾乎變得淒厲,“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名分?名分是個什麼東西,你以為我母親會在意這個?”“那她在意什麼?”言修淩的手中攥緊那枚驚魂墜子,幾乎是用儘力氣打斷她,“不要名分,她留在段王府做什麼?還特意將你接回來,讓你陪著她受儘欺壓?她到底是愛你,還是隻是把你當做一個實現自己目的的棋子在利用?”段渺然恍惚了一下,被母親接回來的記憶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想不起來了,很多片段都已經被可以遺忘而模糊不清了,但是她知道那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回憶,因為就算是現在,她隻要一想到剛剛回到段王府的這幾個字,彷徨和恐懼就不由自主地在胸腔中翻滾。段王府太大了,它不是皇宮,但是其中的生存與掙紮,遠遠比波雲詭譎的後宮更加殘忍。皇宮尚有人世的規則壓製,惡行隻能在遮羞布下悄悄進行,可是這裡不一樣,修行界的競爭實在是太殘忍了,殘忍到她明明已經忘了,可是當往事被提起的時候,她還時惶恐絕望地幾乎會發生。她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個破舊的、陰森的小院子,杳無人煙,沒有足夠的食物,下雪的時候冷氣幾乎滲進了骨子裡。而明明應該相依為命的母親留給她的隻是冷漠的背影,教她忍耐,教她爭搶,灌輸給她野心和殘忍,卻從來沒有給過她哪怕一點點的溫情。修靈之人都是冷血無情的。這一點,她比誰都更有感觸。鬼影掐著他脖子的手有一瞬間的鬆動。“還有那個梅子安……”言修淩嗤笑一聲,眉目中劃過一絲嘲諷,卻故意沒有說下去。“子安哥哥又怎麼?”段渺然幾乎是下意識抬起頭來,轉而又覺得自己似乎上了言修淩的套,尖聲道:“不,不不要再騙我了!就算我娘就是利用我了又如何?我心甘情願!可是子安哥哥不會的,就算是天下人都欺我負我,子安哥哥也絕不會騙我半分!”“你錯了。”言修淩笑了笑,喉嚨裡傳上一陣又一陣的灼痛,也不知傷到了哪裡,一股又一股的血氣控製不住往出翻湧,他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如果再使勁兒刺激她,隻怕真的會被一激動掐斷脖子,因而這一次他的言辭溫和了許多,語調中甚至還帶上了點同情,“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做堯禾的人?”段渺然的眼神中劃過一絲茫然。“據此西去千裡,有一個地方叫與君山,山上隱居著一個絕世大妖,名字就叫堯禾。”言修淩的語調放得很緩,這倒不是他要拖延時間,而是喉嚨實在痛到幾乎說不出話來,“但是就在百年前,這個本該世無敵手的大妖,卻遭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的暗算,被重傷後,鎖在了幻境之中。”段渺然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你猜,那個暗算了堯禾的人是誰?”言修淩目光坦蕩地看了回去。“你說謊。”段渺然一字一句,說的極其認真,雖然周身繚繞的煞氣依舊還在,但是卻總給人一種,換了一個人的感覺。現在的她,似乎又有了那個在演武場女扮男裝、偷吃點心的少女。陣法猛然一顫,言修淩的目光在那一瞬間犀利如刀,掌心煞氣驟起,直直向著段渺然撞去,段渺然靈活一閃躲過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而下一秒,一聲清脆而尖銳的鳥鳴之聲驟起,仿佛鋼針一般紮進耳膜,段渺然下意識捂住耳朵,下一秒一道小小的黑影已經流行般地撞碎了結界的薄弱處,一閃而過,再也尋不到半絲的痕跡。“你耍我?”段渺然的眼睛重新染上一層更濃重的血氣,雙手再一伸出,原本柔弱無骨的手指已經攀上猙獰的黑紋,指甲暴漲,如十把森森利刃,徑直向他襲來,原本被鬼影製住的言修淩突然扭身掙脫,一柄漆黑得長劍驀然出現,回手一挽,那鬼影便入同被澆上熱水的霜花,刹那間就被黑劍吸收得乾乾淨淨,而後他扭身一錯,順勢將黑劍往段渺然的來向一遞,段渺然的利刃般的指甲與黑劍相撞的瞬間,便如豆腐般被整整齊齊地削斷。段渺然一驚:“你到底是什麼人?”言修淩沒有回答,他的脖子上有一大圈烏青的指痕,若換了旁人,就算脖子沒有斷掉,也早就因窒息昏迷不醒了。不過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裡還是飛快閃過一絲不以為然,這段渺然即使吸收了不知多少人的靈力,但是畢竟不是自己的,現在真比劃起來,她不是自己的對手。這一發現讓言修淩終於難得高興了那麼一點。實力差距這件事,顯然段渺然也想到了,她冷冷地瞧了言修淩幾眼,終於還是謹慎地退後了半步,自衣裳裡取出一個小小的鈴鐺掛墜,輕輕搖了兩下。言修淩不解其意,隻是下意識警惕起來,而幾乎就在第二聲鈴鐺響起來時,一道難以形容的冷意從他的脊背之後襲來,言修淩隻覺得一瞬間幾乎連頭發絲都倒豎起來,那是一種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體驗過的、與死亡隻有一線之隔的恐懼,他不顧一切地踏地而起,一道淺淺的光線刮在他的褲腿上,一瞬間就將衣服的布料攪得粉碎。待這一擊堪堪躲避過去,言修淩這才終於看清身後的人影。那是一個很瘦弱的女孩,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裙,模樣不過十四五歲,隻用兩條紅繩挽了頭發,麵色上有點營養不良的蒼白,一雙眼睛顯出幾分怯意和柔順,可是出手時卻是招招致命的狠厲。正是他和沈玄離住在海棠苑時,那個日日照顧他們飲食的聾啞少女。“我倒沒想到,海棠苑的三個高手之一,會有你。”言修淩盯著眼前少女的眼睛,字句說的緩慢。少女習慣性地微微垂了垂頭,倒真像極了一個犯了錯被主家責備的侍女。可她越是如此,言修淩心底裡翻湧的危機感就越是濃重,甚至還隱隱約約地透露出幾分詭譎的熟悉。“我是不是此前見過你?”言修淩又問。說實話,自從脫離鬼界之後,他就很少再有這種似乎隨時會喪命的危機感,所以看到這個女孩時,他幾乎在一瞬間就想到了鬼界。但是眼前的女孩卻搖了搖頭。她不認識言修淩。鈴鐺聲又響了兩下,少女明明是個聾啞女,可是卻不知為何唯獨能夠感知到這鈴鐺聲,她抬起眼,看向遠遠站在一旁的段渺然,此時的段渺然已經徹底收起了剛剛的失控和惶然,重新變成一個石頭人般冷硬殘忍的女人,她對啞女道:“昭然,動手,但彆殺了他。”啞女看懂了她的唇形,片刻都不曾猶豫,手腕一轉,掌中已經握上一柄寒氣森森的寬大重劍,直往他的腰側攻擊來。言修淩剛要躲避,卻驀然發現一陣看不見摸不著的壓力如密不透風的網一般,兜頭就直直將他罩在其中,四肢百骸中一陣難言的疲倦感瘋狂襲來,手中的驚魂劍掙紮了兩下,便控製不住化成一團霧氣重新藏身於氣海之中,勉強穩固住不斷被外力強行吸納走的煞氣。吸納靈氣的陣法重新被打開了。言修淩的腦海中隻來得及劃過這一個模糊的想法,緊接著便被腰側的一陣涼意打斷。這個名叫昭然的啞女用劍實在太快了,他沒躲過,被結結實實刺了個正著。痛意是隔了一會才湧上來。他捂住傷口,血順著指縫流出來,不大會兒就浸透了他的衣衫。越來越重的壓迫感墜在肩膀上,宛如一座不可撼動的大山。言修淩踉蹌了兩下,終於沒控製住跪倒在地。兩條鐵索遊蛇般翻滾著鎖住他的雙手,將他牢牢控製在原地。段渺然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麵前,仰著頭,目光森冷,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言修淩抿了抿唇邊的血痕,心道你這一副見了負心漢的模樣是做什麼?我可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吧?段渺然自然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打完這一巴掌,好像發泄了什麼火氣一般,慍怒的臉色才好看了些,她扭頭揮了揮袖子,一片水波般的光幕在半空中浮現出來,言修淩眯眯眼睛,在那光幕中看到了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這是一麵雙生鏡。”段渺然勾勾唇角,倒像足了個窮凶惡極的反派,“這鏡子上沾了你的血,所以你越是惦記誰,鏡子中就能看見誰,相應的,他也會看見你如今的模樣。”言修淩的薄唇漸漸抿緊,他臉色最後的調弄之色終於散儘了。很快,光幕中便模模糊糊地出現了沈玄離的側臉。隻是一張側臉,看不出身在何方。他本是在閉目養神,此時卻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眼睛眨了眨,往他這邊看了過來。言修淩下意識閉上眼睛。耳畔傳來段渺然冷然的聲音:“按照先前說好的,沈暮不現身,那每隔幾個時辰,我便打斷你的一根骨頭。昭然。”昭然沒有應聲,隻是手中的長劍漸漸幻化出一個鞘來,將鋒利又危險的劍刃包裹起來,她瘦小的胳膊揮起這劍來有一種詭異的滑稽感。劍鞘準確無誤地落再他右手的腕骨上,骨骼碎裂的聲音很沉悶,但在這空曠有寂靜的環境裡,卻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