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裝死,這世界上可能少有能比得過言修淩的。即使心裡頭已經把麵前這個女人罵了一百遍,可麵前還依舊是昏迷不醒的模樣,沒露出一絲的破綻。一直等人走了,關上鐵門聲響起之後,他才咬著牙睜開眼睛,恨不得早先在海棠苑演武場上那一劍乾脆沒收住多好?殺了這丫的,免得他又設計引沈玄離入局。他可是堂堂長歌劍主,天晉山除了山主之外身份最高的大師兄,是天下第一的劍修,豈能被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片子算計了?他怎麼可能蠢成這樣?言修淩瞪著頭頂暗無天日的黑暗瞪了一會,才有點悲哀的發現,沈玄離說不定真的可能蠢成這樣,他太了解沈玄離的為人了,雖然對他動不動就是一副嫌棄不已的模樣,可是那家夥自小唯一交心的也就他這個關係不怎麼樣的師兄了,知道他被困,沈玄離就一定會來,哪怕知道這是個圈套。不過,既然知道是個圈套,他就不可能再讓沈玄離來。他這籠子裡的陣法雖然暫時停頓,但也隻是暫停抽取他的精力,讀心依舊被不知道什麼東西隔斷,這種感覺和在與君山幻境中有點像,但是又大不相同,幻境之中的戰法隻是隔絕靈力,外界靈氣不能為人所用,氣海中的靈力又抽調不出,而這裡卻是將靈力榨取乾淨,死後的屍體也被隨意丟棄,宛如失去了用處的貓狗。但是段渺然大費周章,又是浮島,又是陣法,她抽取的靈氣,到底是乾什麼用的?從剛剛她的言辭之中可以窺見她絕對所圖不小,不過連天晉山的人都敢打主意,真不知道是應該說她藝高人膽大,還是愚蠢而不自知。他又試探了幾番讀心,最終還是先短暫地認個命,翻身做起來,漫無目的地四下掃了一眼,卻冷不防瞧見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直勾勾地盯著他。言修淩冷不丁被嚇了一大跳,脊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連忙召出驚魂墜子,白瑩瑩的光芒重新亮起來,可是那兩隻紅色的眼睛卻在白光漾起的同時漸漸虛化,最後宛如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徹底消失,了無痕跡。“不是吧?”言修淩沒底氣地咕噥一聲,“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總不能鬨鬼了吧?”雖然嘴上怯了幾分,但手裡卻沒閒著,他將驚魂墜子上掛在手腕上,招出一個小小的黑劍,瞧著鐵籠子比劃了幾下,小心翼翼地將一條欄杆斜斜切割下去。驚魂無刃,若隻看表麵分明是個連草都割不斷的玩具,但一旦有煞氣加持,就成了切金斷玉無往不利的利器。浙鐵籠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否則也關不住修靈之人,隻是當著鐵籠遇到驚魂,卻仿佛都變成了豆腐渣,他將鐵欄一上一下切成兩段,確定中間留出的縫隙足夠他縮著身子進出,待從籠子中脫身,又小心地將被切斷的鐵欄原樣擺回去,營造出一個絲毫沒有被破壞的假象,以便掩人耳目。他提著驚魂墜子,宛如巡夜的更夫似的,一個籠子接著一個籠子轉過去。九個鐵籠,除了關他自己的那個外,還空了兩個,剩下的六個中均裝著屍體,死法大抵相同,都是被生生抽乾精氣和靈力,而且更重要的是,每具屍體上的衣服非青即灰,袖口上都繡著不同的圖樣,有的是劍有的藥鼎,且尚且沒有被腐蝕的痕跡,最久遠的也不過是沾了些灰塵,死去最多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衣服上的繡紋清晰可辨,分明都是段王府內客卿與侍衛的衣著。言修淩愣了一下。這個發現實在太令人意外了。他原本以為這裡頭關的都是對段渺然心懷叵測之人,比如他這樣的臥底和時錦那樣的殺手——假設她真的是殺手的話,段王府家大業大,內部鬥爭也必定少不了,彆說九個,就是十九個也不大意外,可如果這些人個個都扮成客卿,還是品級各異,職業不同,這好像就有點說不通了。段王府的客卿多,但管理上卻十分科學細致,根據本事大小劃分不同的品級,品級越高地位越高,得到的報酬也就越多,同時還根據每個客卿不同的擅長領域分門彆類的規劃好,暗殺的打架的做醫師看病的燒柴火煉丹藥的,不一而足。有的客卿混成了主子的心腹,能接觸到比較核心的機密,但有的就是圖閒雲野鶴有個棲身之所,整日躲在藥圃裡混日子。若真彆有用心,是絕不會有人打扮成煉藥的醫修,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到任何一個重要的人,更何況還是接近段渺然這種非心腹醫者不用的女人。但眼前這幾個籠子裡,卻實打實地躺了三具醫修客卿的屍體。言修淩已經不知道第幾遍在心裡頭暗問,段渺然她到底想要乾嘛?“還有人活著嗎?”言修淩垂頭喪氣地拍拍籠子,鐵器空洞的回響在空曠的空間內震蕩開來,傳來陣陣回聲。沒人應答。言修淩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沮喪地在地上坐下,即使他一向自詡聰明,但此情此景也有點拿不準主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在這裡等著揭開段渺然的老底,還是該趕緊逃出去與沈玄離彙合。眼下既然已經暴露,再等等,說不定能查出段渺然和與君山滅世劫的關係,雖然滅世劫一事發生已經過了百年,段渺然一個小姑娘那會還沒出生,但言修淩有預感,她一定與幕後黑手有所聯係,順藤摸瓜找出始作俑者並不難。但是目前這個鬼地方陣法詭異,萬一沈玄離入局,說不定真的會收到影響,一想到這,他又十分不像讓沈玄離涉險。真苦惱。他拖著下巴有些幽怨地想。萬籟俱寂。他正睜著眼睛在腦海裡撕花瓣決定走不走,一絲微弱的呼吸聲突然響了起來言修淩頓時又發了個激靈。他剛剛可真的確認過了,這除了他,真的一個活人都沒有!“我……活……”微弱到隨時可能破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響起來,聲音實在太過沙啞,根本辨不清男女老少,言修淩提著心臟前前後後轉了好幾圈,才底氣不足地道:“這地方再裝神弄鬼就沒必要了哈……畢竟死在一起,都落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密室裡,也勉強算得上室友不是?”那聲音沉下去。言修淩等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在再聽見動靜,直到他都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的時候,那聲音才又費勁吧啦地響起來:“沒……”這次是一個更不知所謂的短音節。言修淩有點崩潰:“你是誰?你在哪?想乾什麼?”回應他的又是漫長漫長的沉默。就在言修淩的耐心眼見要耗完的時候,那東西又開口了,也不知是因為時間長積蓄了些能量的問題,這一次好歹多說了幾個字:“沒死,身後,石頭。”身後?石頭?言修淩一頭霧水地轉過身去,對麵是一個距離頗遠些的籠子,籠子中什麼都沒有,他仔仔細細地蹲在籠子前找了好一會,才在陰影中的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小塊滾遠的黑色小石塊。他在自己的身上罩了一層煞氣,用以阻隔詭異陣法的影響,當他伸手將這塊平平無奇的小石頭拿在手中時,明顯感覺手心微微一沉,有了煞氣的保護,這塊石頭竟然真的透露出幾分生命波動來。言修淩瞪大眼睛:“你是活的?”這一次石頭沒有出聲,隻是微微動了動,仿佛在回應他的問話,掌心出的煞氣仿佛被什麼微小的東西一點一點吸收,他遲疑一瞬,最終還是沒把這塊倒黴石頭扔出去。這石頭自從到了他手裡就再也沒有動過,他等了又等,也始終不見這石頭答話,最終等得實在無聊,不知不覺便靠著鐵欄杆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才隱約聽見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似乎正在叫他的名字,可細細聽去,又分辨不出聲音的內容是什麼。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立刻又對上剛剛那一閃即逝的猩紅色的雙眼。“臥槽!”言修淩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猛然往後靠了靠,卻撞上了身後的鐵欄杆。眼前的紅色雙眼晃了晃,最終漸漸消失,歸於虛無,一顆黝黑的石頭在地上滾了滾,勉強顯示了自己的存在感。“這眼睛……是你的?”言修淩揉揉太陽穴,黑暗的密閉空間對心理健康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這種一驚一乍的場景若再多來幾次,隻怕他真的會得神經衰弱。石子又滾了滾,不曉得是在表示確認還是否認。人跟一塊石頭顯然是沒法交流的,言修淩想了想,還是又微微從驚魂那榨了些煞氣出來,輸送給黑石頭,黑石頭一動不動地吸納他的力量,像個餓死鬼似的,源源不斷的煞氣傳輸過去,最後通通宛如泥牛入海,根本不見半分飽和的模樣。到最後言修淩都忍不住肉疼起來,驚魂的煞氣和外界那些摻雜了妖氣鬼氣和怨念的煞氣不同,它的煞氣是經過淬煉的,除了不能用給活人,對於妖魔鬼怪魂魄神念來說,和靈氣沒在什麼大差彆。這些煞氣可不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都給了這石頭他可得心疼死。“喂喂喂,我說,你差不多得了吧?”言修淩將傳輸的煞氣一撤,捏著石頭不大滿意地說。見石頭半晌沒動彈,言修淩嘴角抽了抽,又威脅道:“你再不說話,我就把你扔回去了啊?”黑石頭這下終於不再裝死,在他掌心裡晃了晃,才幽幽然發出一個生氣全無的聲音:“嗬,段渺然現在,竟然連魔修都不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