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王府除家主所在的前府之外,最大的院落便是冷竹苑,海棠苑在東,冷竹苑在西,左右相對,隱有分庭抗禮之態。冷竹苑,正是段王府的少主人,小王爺段修竹的住所。和海棠苑的肅靜冷清不同,看得出是格外用心布置過的。除了一應俱全的亭台樓閣,這兒幾乎四處都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植草木,又配上十分精巧的柵欄與白石小道,看起來不像是居住的宅子,倒像專門供人遊賞的園圃。一個白裳女子端著水盆和毛巾沿著白石小路一路而來,停在最靠近翠竹林的小院房間前,輕輕抬手敲了敲門。“公子?”房間內頓了一會兒才緩緩應了一句,聲音溫潤中還帶著一絲清晨懶起的散漫,門口侯著的女子聽了這聲回應,才如得了吩咐一般,輕聲推開門進去。屋內窗簾未卷,光線呈出一種朦朧的暗淡來。女子將軟巾在溫水中浸濕,擰掉水分後遞進床榻的帳裡,裡麵的人接了,她熟練地卷好床幔後,裡麵的人也擦完了臉,她將用過的毛巾接過來放好,又取了一旁架上的衣裳替才站起來的男人更衣。那是一個長相清雋溫和的男子,長眉如刀,薄唇微抿,一雙眼睛顏色格外深些,連帶著神色也總似隱約有種看不透的平淡來。“公子,廚房煨了雞絲粥,又遵公子昨天的吩咐,多添了一盅銀絲冬筍湯,可要給您送過來?”那白裙侍女麻利地將衣帶係好,又撚了個梳子來細細地替他梳了頭發,邊替他將發冠簪好,邊問道。隻是提到銀絲冬筍湯的時候,他平淡的麵上突然皺了皺,深色的瞳孔中浮現出一絲厭棄:“昨天隻是偶然想想,今日又不想喝了,一會兒你們幾個分了吧。至於粥……記得填個鹹蛋黃,再加個豆沙卷。”白衣女子軟聲應了句是,段修竹閉起眼睛靜了一會兒,就在女子將一切打點好,起身端起水盆要出門的時候,他突然又道:“我聽說,段渺然又帶人回海棠苑了?”白衣女子微不可見的一滯,應道:“是,聽說這次是兩個頗年輕的公子,一位還是瑤仙島的外門弟子。”段修竹笑了笑,睜開眼,如墨般的眼底是一片碎冰般的冷意:“她倒是膽大,連瑤仙島那邊的人都敢碰了。”女子站在門口,垂著頭沒在答話,段修竹抬抬頭,看向她:“玉蘅,安排下去,晚上邀我的這位妹妹來冷竹苑一續,另外,請她務必把那兩個新收來的護衛帶來。”玉蘅應了句是,又搖頭道:“這兩個護衛,隻怕公子不說,她也是非帶不可的。”段修竹唇畔落上一絲嘲諷的笑來:“倒忘了她一慣最是謹慎。行了,你去吧。”待消息傳到海棠苑的時候,言修淩也才剛剛睡醒,站在院子裡伸了個懶腰,尚帶著惺忪睡意的眼睛瞥見院子裡的石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點。他眸光一亮,臉都不洗就伸手去抓沈玄離麵前盤子裡的水煎包,被沈玄離瞪了一眼拿筷子打了回來,才不情不願地好好坐下,石桌邊早就放好了洗漱的濕巾,他胡亂擦了幾下就丟在一邊,拿筷子一連將半籠屜的小包子都扒拉到自己的碗裡。“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言修淩一邊吃包子一邊含混不清地問。沈玄離抬頭瞧了眼早就上了三竿的太陽,實在不知道他說的“早”是早在哪裡。“你昨晚上沒睡麼?”沈玄離問他。言修淩不解何意:“睡了呀,這有錢的人家就是好,連床榻都軟得和雲片糕似的。”“你既然睡了,為什麼早上偏生就睡不醒?”沈玄離深覺費解。“這個可能……是體質特殊?”言修淩也不解其中深意,“這不沒事情做麼,段大小姐那邊兒可有什麼事兒要我們過去?若是沒事,等吃完了我再睡個回籠覺。”“你倒真以為自己度假來了。”沈玄離無言以對,“時錦姑娘早先傳過信了,段姑娘今天要和新入府的客卿切磋一二,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你我。”“她?切磋?”言修淩從粥碗裡抬起頭來,“不是我看不起那個小丫頭,我覺得都她連我都不一定打得過。”“你以為你是個好對付的主?”沈玄離道,“你除了靈力弱了點,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比起歪門邪道,當世隻怕真沒幾個是你的對手。”言修淩一時分辨不出他這話到底是誇他還是損他。“我覺得吧,她要是真想找人切磋,以後不是多得是機會嗎?為什麼非要趕在今天呢?”言修淩狐疑,“你還記不記得,那些能被選中的人的身手功夫上,都有很相似的痕跡,你不是也懷疑他們曾經被聚集在一處秘密訓練過嗎?你說段大小姐這麼急著見他們,會不會……這些人其實都是她的人?”沈玄離搖搖頭:“有可能,但是我們沒有證據,暫時還沒有辦法確定。或許是她也察覺到其中關節想要追查緣由也說不定。”“也是。”言修淩將最後一勺粥填進嘴裡,道:“走,我們先去看看是什麼情況。”海棠苑的正中央已經搭起了一個簡單的擂台,他們進來的時候,正見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從矮台上被踢下來。台上站著的是段渺然。她今日沒有穿昨天的那身長裙,反而換了一身大紅色的獵裝,長發豎起,墜著兩個碎碎的小珠子,執著一條長鞭,舉手投足間不見擂台時女扮男裝的稚氣,也不見昨晚換回女裝時候的驕縱,反而格外帶著一絲獨屬女子的英氣與神采飛揚明媚得有些晃眼。“你們不要讓著我行不行?”段渺然衝著被打下擂台的灰衣男子不滿道,“本姑娘請你們過來,就是要看看你們的真本事,你們倒好,一個兩個都給我明目張膽的偷懶!從下一場開始,誰不儘力,我就將他趕出府去,且再也不準踏進段王府半步!”台下三三兩兩的站了十幾個人。聞她此言不由麵麵相覷,一個陌生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搖扇笑道:“既然段小姐都這麼說了,那我們豈有不遵守的道理?”段渺然一見說話的人,不由皺皺鼻子,撒嬌般道:“就你是最會說話的,我就不信這些人刻意讓著我不是你梅大公子的主意。”那年輕公子見他此番模樣,笑了笑,從袖子裡取了用帕子包好的小東西,甩手輕輕扔過去,段渺然接了打開,裡麵是一個極華美的流蘇簪子,無論是簪花還是流蘇小珠子,都是不曾見過的玉石,瑩潤剔透,日光一照,更流轉出璀璨灼目的細碎光華。言修淩剛一抬頭,這抹亮眼的光澤就直接撞進了眼睛裡,他驀然一愣,沒忍住脫口而出道:“我去,這是鑽石?”他這一聲立刻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那年輕男子也不由訝異地看過來道:“這位公子竟然認得這晶石?”言修淩敷衍地笑笑:“偶然識得罷了……這簪子,你是哪裡弄來的?”那人道:“我四處遊曆曾路過南方一處異島,島上居民時常發掘出類似的晶石,取細小的碎石做成首飾,頗為彆致。我那時恰巧遇上了這麼一塊不摻雜質的純色石頭,覺得新奇便買了下來,隻不過這石頭著實硬得很,我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磨出這麼一個發釵來。不是什麼稀罕東西,給渺然戴著玩玩。”他語調平緩溫和,言辭中有意無意都透露出對這位段王府小姐的寵溺與親近,隻不過言修淩心思沒在此處,搖頭歎道:“兄弟這話就錯了,要知道純度這麼好的鑽石做成的頭飾,在當世放眼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件來,說是無價之寶也不為過,嘖,您這可真是撿到寶貝了。”段渺然聞言美眸一抬,再落在那梅姓公子的身上就多了幾分異樣,她將這珠釵重新用手帕包好,遞給一旁伺候的時錦,笑意嫣然對那男子道:“子安哥哥果然向來是最有心的,這次回來,可要好好在府裡多留些日子,不許再那麼快就走了!”子安?言修淩眼底一震,與沈玄離相視一眼,姓梅,梅子安……他就是那個潛伏在堯禾身邊,最終給了她致命一擊的麵具人?他是段渺然的人?“過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段渺然將這年輕公子拉上擂台,“這位呢,是我的半個師父,名叫梅子安,是我母親的忘年交好友,也是段王府最重要的客卿之一,他會在段王府住一段時間,如果諸位有什麼需要,儘管和他提便是!”台下的幾位客卿紛紛見禮,段渺然又想起什麼,轉而道:“子安哥哥,你看,這就是我在信裡和你提過的那個和你十分相似的人,他叫沈言,也是剛剛進府的客卿。”言修淩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扭頭看看沈玄離,又看看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卻又隱約令旁人捉摸不透的梅子安,一時不知道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還是段渺然的腦子出了問題,這兩個一看就不是一個路數的人,從裡到外到底哪像了?梅子安聞言眸光微動,饒有興味地對他拱了拱手,沈玄離對他明目張膽的審視頗為不爽,神色立刻冷了一個度。段渺然顯然看出來了沈玄離不想搭理這個梅子安,便打圓場換了個話題,對言修淩兩個人道:“你們兩個可是我親自選的護衛,本事隻能比我強不能弱,所以必須使出看家的本領來,否則以後可彆想要一分的俸祿!”她說著,眼神在沈玄離和言修淩身上來回轉了幾圈,最後伸手一指言修淩,道:“你先來。”眾人審視的目光又都聚在了他的身上。言修淩揣著袖子沒有動,苦笑道:“段小姐,我這人靈力萎縮,行走江湖全靠一身歪門邪道的手藝,一出手輕則重傷重則喪命,您要我上擂台比武,這不是為難人呢嗎?”段王府客卿從不問出處不問師承,隻要有本事管他是正人君子還是三教九流通通收於麾下,隻要謹言慎行不在為客卿期間違法亂紀便是了,再加上段渺然早就知道他不是瑤仙池的人,因此他倒沒什麼隱瞞,開誠布公。沈玄離抬抬頭:“他得的沒錯,他的能耐的確不能總在和你對擂上,不如我來替他。”他說得理直氣壯,絲毫沒有用商量的語氣。段渺然卻對他的提議不大讚同:“你急什麼?反正誰都跑不了。雲離既然靈力弱,那我們不去不比靈力,隻比身手不就行了?你擅長劍法?刀法?還是拳腳功夫?”言修淩一聽如此就知道今天是躲不過去,尋思尋思,自一旁的武器架子上摘了一把窄劍,道:“那就比劍術吧。”段渺然見他拿了把劍,不由疑惑:“我記得比武那天你還拿了兩把彎刀來著,怎麼今天又換劍術了?”“拿彎刀不就是糊弄人的做做樣子麼?”言修淩沒往心裡去,“那比武場上十個裡有九個都拿劍,多沒特色,我總得想方設法讓人眼前一亮不是?”台下不由泛起一陣低低的笑聲。言修淩拎著劍跳上擂台,晃了晃脖子算是活動了筋骨,衝段渺然勾勾手:“來。”段渺然眉梢一橫,顯然對他調戲般的做派不怎麼滿意,長鞭一甩,呼嘯著直衝著他的麵門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