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言修淩還要費心機尋找機會製敵,沈玄離那邊就簡單多了。即使他已經竭力收著,可上台挑戰的還是沒有一個人能在他手裡撐過五個回個,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折扇仿佛變成了什麼了不得的神器,在他的手下翻轉格擋,無堅不摧。矮個瘦子被段王府的下人抬下去時還死死盯著他,實在想不通他到底是怎麼在自己絲毫沒有察覺的時候封住了自己的經脈。言修淩得意地衝著早就站在台下的沈玄離揚揚下巴,沈玄離扭頭就走,懶得理會他。言修淩對他的嫌棄早就司空見慣,也不介懷,依舊悠哉悠哉地跟了過去。今兒是比武的最後一日,言修淩沒料到他被他使手段打下去的那個矮個瘦子竟然在所有的參賽者裡排名到了第十四,他勝了,就直接替了人家的名額。段王府這一次隻挑了十五人,他也算吊著車尾勉強入了選。負責選拔的下人陪同這最後一批人到了段王府的側門,這才見幾個穿著銀絲灰袍的人正在對著報名時那個木牌上的名字一一登記確認。這些人看起來年紀不輕,且瞧著周邊伺候的下人管事都畢恭畢敬,顯然地位超然,應該就是這一次負責招收新人的客卿。隻不過……言修淩挨個打量過去,這些客卿的確是宗門子弟,但還都算不上多強的高手,哪怕比起他們在白骨峽那邊兒遇見的青袍祭司也遜色幾分。老實說,段王府家大業大,名聲也顯赫,他本來以為能入段家的客卿怎麼也得是宗師般的人物,卻不想這麼讓人失望。不過轉念想想,也幸虧段王府的人對客卿的要求不高,否則以他這靈力微弱的身子,要想混進來也真不容易。“雲離,沈言。”麵前坐著的灰衣客卿翻了翻兩個人的木牌,又像身邊一直跟著的下人瞟了一眼,那下人點點頭,確認兩人身份無誤,灰衣客卿這才在名冊上添了這兩個假名字,將兩個刻著黑色“段”字的玉腰牌遞過來,“你們就先去……”“他們就先到我這兒了!”那客卿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被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打斷,眾人聞聲立刻轉過身去,言修淩跟著扭頭,見門口一個藍裙女子帶著一眾下人進來,不過十幾歲的年紀,裝扮倒是簡潔的很,隻用一根雅致的白玉簪子挽了長發,眉如翠羽,襯著一雙眼睛更顯靈動。正是他在演武場的報名處遇到的那個扮作門徒的小姑娘。“小姐。”段王府的下人客卿立刻行禮。“免了免了。”段渺然擺擺手,顯然對這種亂七八糟的禮儀不大感冒,對著身後人伸出手,一個侍女模樣的女子立刻取出兩枚漆著金粉的花紋令牌放進她手裡,段渺然拿著令牌,問也不問,徑直塞進言修淩和沈玄離的手裡,又重複道:“這兩個人,我要了。”“這……”客卿為難得相視一眼,“小姐需要的護衛,少爺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哥哥安排的護衛我不喜歡。”段渺然揚起下巴,“我就喜歡這兩個人,你們不同意的話,我就直接去找哥哥要!”“隻不過是兩個護衛,少爺事務繁忙,哪裡有心事總操心這些小事?”段渺然的話音落,她身後伺候的丫頭立刻適時搭腔,“況且你們猶猶豫豫的做什麼?小姐難道連換護衛的自由都沒有了?”“小姐言重了。”一個負責的管事十分有眼色,立刻上前打圓場,“不就是兩個護衛,小姐不喜歡,換就換了,這兩位公子年紀輕輕,想必更懂小姐的心意。來人,送這兩位公子去小姐的海棠苑。”“人就不用勞煩方管事送了,反正我也要回去,就順路帶走了。”段渺然下巴揚得像隻鵝,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跟我走。”言修淩和沈玄離相視一眼,悄悄在心裡問了一句去不去,沈玄離沒搭理他,隻如和他兩不相識一般徑自抬步跟上去。言修淩撇撇嘴,隱約覺得他好像又在悄悄生悶氣,不用問也知道他又在為剛剛在演武場時捉弄段渺然而不滿。言修淩聳聳肩,跟上。若論起宗門中最富庶的,若說段王府第二,那便沒有人敢稱第一。最初開宗立派的那位段王爺可是實實在在的皇室嫡子,深受前朝老皇帝的喜愛,隻可惜他一心修行,無意皇位,前朝皇帝才另外立了太子。就在立太子當天,皇帝特意下旨,他的府邸用度一律與太子帝王無異,甚至若有僭越也蓋不追究。塵世間皇權傾覆,段王府卻在修行界中聲名鵲起,因而這一代一代的宅子蓋下來,除了掛的牌匾不同,其他的竟比當今的皇宮更輝煌幾分。段渺然帶著人進到段王府後宅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下去了,院牆兩側早已掛上琉璃宮燈,微微泛黃的燈火將夜幕照得亮如白晝。前方是一大片梅樹林子,還沒到開花的時候,枝杈上掛滿了厚實的葉子。綠葉映著紅牆,隱約露出梅林深處的緊閉的大門,門口有兩排侍衛模樣的人執守,門上掛了個深色的匾額,漆著筆鋒婉秀的“海棠苑”三個大字。海棠苑的院落不小,隻是進門後才發覺,院內的侍從實在少的可憐,除了門口看門的,他們一路走近後堂,就連路過的灑掃侍女都沒見一個。院子大歸大,但卻寂靜得宛如荒宅。“坐。”段渺然在主位上坐下,揮揮手示意隨行的下人出去,貼身的侍女瞧了瞧她的眼色,見她沒有讓人留下的意思,才重新低下頭,退出去,小心關上了門。言修淩笑笑:“坐就不必了,天色已晚,我們兩個大男人和段小姐單獨相處終歸不好。”段渺然歪頭瞧他:“單獨相處又怎麼樣?這段王府雖大,但我的舌根還不是什麼人都敢嚼的。”言修淩目光真摯:“段小姐地位尊崇我們自然知道,所以在下才更擔心……這萬一傳出去,對我們倆的名聲多不好?”段渺然神色一僵,言修淩又道:“瞧著這夜色漸深,不知道在段王府做客卿,夥食是什麼樣的標準?段小姐要是有話不妨直說,免得一會誤了時辰沒飯吃。”段渺然氣哼哼地咬牙:“自演武場我就該瞧出你這人油嘴滑舌靠不住,現在看來,果然還真不假!”言修淩嘻嘻一笑:“小姐難不成是專喜歡油嘴滑舌的,這才將我選到身邊兒來?可這麼說也不對,旁邊這位看起來就不是和好相與的主兒,小姐怎麼也要來了?”“沈公子的功夫好,模樣長得更好,這麼一個清峻公子,我不要來豈不是損失?”段渺然撐著下巴,悠悠然地應答,“我身邊的人,要麼就是心懷不軌,要麼就是古板無趣,你這人的性子我喜歡,留著做個消遣的伴兒,沈公子修為好,除了平日裡過過眼癮,也恰好能護我周全是不是?”言修淩聽著她的話,不大樂意地皺眉頭:“小姐這話,我怎麼聽著都不像誇我的呢?”段渺然狐狸般的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你隻管將那當讚揚就是了,說真的,我還真的好些年沒見過你這麼有趣的人了,所以你可得好好在海棠苑待著,萬一出門亂跑丟了性命,我可上哪再找你這樣好玩的人呢?”她這話中有話說得言修淩心裡一跳,麵上隻做不信的模樣撇嘴:“段王府待客卿出手大方可是出了名的,小姐這麼嚇唬人可沒意思。”“你不信就不信唄,反正我說過了。”段渺然聳聳肩,“我可不像你這騙子,張口閉口就沒有一句真話。”言修淩一愣:“我怎麼騙人了?”段渺然上下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道:“雖然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去過瑤仙島,但是那裡收徒的規矩我還是知道的,即使是外門弟子,拜師之時,都會在手心裡烙下一個小小的印痕,以做師門象征,可是你從我這接過名牌之時我可細細瞧過,你手心裡根本就沒有印痕,你才不是瑤仙島阮輕扇的同門,對不對?”這下輪到言修淩意外了:“你還和瑤仙島有舊?等等,你既然知道我是冒用瑤仙島之名,乾嘛還給我名牌,又把我調到你身邊來?”“我說過了,因為你很有意思啊。”段渺然回答得理直氣壯,“要說瑤仙島麼,我娘是阮輕扇的師叔,我雖然沒有正式入過門,但也算是貨真價實的編外弟子。”言修淩第一次深覺無言以對:“讓我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混進來,你就不怕我是個心懷不軌的人嗎?”“這大宅子裡,心懷不軌的人多了去了,多也不多你一個。”段渺然絲毫不以為意,“不過你冒用瑤仙島的身份混進府裡的事,我知道沒什麼,如果讓彆人知道,隻怕少不得要借題發揮。”“讓誰知道?你不是說府裡人不敢嚼你舌根嗎?”言修淩看似答得隨意,可目光卻緊緊盯住了她的眼睛。段渺然似乎終於被他問得煩了,瞪他一眼:“怎麼就你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你能不能學學沈公子,稍微安靜那麼一點點?”一直沉默的沈玄離終於抬抬頭,默默道:“其實他問的問題,我也挺想知道的。”段渺然喝到一半的茶生生頓住,言修淩裝模作樣咳嗽一聲,拿拳頭擋住自己沒忍住彎起來的唇角。“時錦!”段渺然惱火地將茶杯拍到桌上,狠狠瞪了兩人一眼,衝著門外喊了一聲。剛剛被她屏退的侍女推門進來,站在門口垂下頭:“小姐。”“帶這兩個人出去,給他們安排個住處。”她的語調神色毫不掩飾嫌棄,“還有,將我段王府的規矩老老實實講給兩位公子聽,免得到時犯了錯,彆人會說我手底下的人沒有規矩。”言修淩笑著搖搖頭,倒沒反駁什麼,跟著侍女時錦出了門,反倒是沈玄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卻一言不發抽身而走,段渺然被他莫測的目光瞧得無端後脊發涼,卻又摸不清他的眼神究竟是何意味,怔怔瞧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連放到一半的茶都忘了擱下。“怎麼,你發現什麼了?”時錦提著燈引著兩人往院子深處走,言修淩和沈玄離不動聲色地落後了幾丈,小聲問了他一句。不料沈玄離卻搖搖頭,眼神飛快地在不遠處層疊掩映的花叢見一掠而過,微不可見的搖搖頭,壓低聲音道:“有人盯著,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