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是臥底(1 / 1)

與君訣 榆木白 2165 字 23小時前

是我對不起無璧。這幾個字在心裡轉了幾圈,他還是沒有說出口。但有讀心在,他說與不說,沈玄離也都能知曉。他琢磨幾番,總覺得事到如今也沒了隱瞞的必要,才好一番斟酌了一下措辭,開口道:“我最開始本就不是鬼來著,我最初活著的那一世和現在不大一樣,我爹是一個特彆有錢的商人,我從小的嬌生慣養,幾乎是在糖罐子裡長大的,從來沒有吃過一丁點的苦,可是就在我滿二十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我父母特意為我辦了個生日宴,我在宴會當場已經醞釀好了要像我喜歡的姑娘告白,可是玫瑰花還沒等送上來,我就腳下一軟,不省人事。待再醒過來,就發現自己突然陷在了鬼界當中,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一個麵容醜陋的鬼。”言修淩垂著眼睛盯著腳底下的幾顆碎草,定定的,仿佛要將所有的心事都揉進這才破土而出、尚且不知人間疾苦的草芽裡似的。“佛經道典都喜歡將人間疾苦,我估計講出這些話的人一定都沒有見識過鬼界的模樣。鬼類和妖族不同,它們是沒有意識的,沒有自我的,野獸尚有情緒,但鬼沒有,它們隻知道混混沌沌的搶奪地府中為數不多的血氣為食物,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圍攻撕咬。我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富二代,哪裡見過這種陣仗,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幾遭崩潰之下,我不想死,就隻能發了瘋似的學著它們的樣子,搶奪血氣,不擇手段壯大自己。” “而我和無璧的相識也著實有些意外,他爹是鬼門門主,當年進犯人間的大戰,正是由他爹而起。隻是人間宗門拚死相抗,戰事膠著,在準備發動最後襲擊的時候,卻遭到手下背叛奪權,滅了他家滿門,隻剩下他和紅衣在親信的拚死護佑下逃了出來,偽裝成低級鬼類的模樣逃過一劫,陰差陽錯遇見了我。”“相對於其他的低級鬼類,我唯一的優勢就是擁有人類的意識。遇到無璧後,他要複仇,我要脫離低級鬼類的生存泥沼,所以我們合作,廢了幾十年的功夫,終於一步一步的將鬼門奪了回來。隻是當年他爹差一點就攻下了人間,卻在最後功虧一簣,為此極不甘心,在臨死前還囑托他,若有一日大仇得報,一定要替他完成遺願,開疆拓土,君臨人間。無璧一直將這事兒放在了心上,但我又不是狂熱的戰爭販子,再加上厭倦鬼界的暗無天日,便一心想著重回人間來。”“我本以為我的心思藏的很好,卻不料還是被無璧察覺出來。我要離開那一日,他孤身一人前來找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頭銜道理講了一堆,要我留下助他一臂之力,但我沒同意,他覺得我不肯幫他便是背叛他,要殺我。不過那時候我在鬼界習慣了如履薄冰,心思深,從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對此早有準備,設了陷阱讓他栽進去,傷了他的腿後趁機會從兩界裂縫中逃出,並借著天晉山的充裕靈力逐漸成人,徹底隱藏了自己的氣息,隨後陰差陽錯,遇見了師父,被帶進山門後,又遇見了你。”他語氣平緩,麵前也沒有多大的表情,沈玄離聽著他故作輕鬆的將生前身後事一筆帶過,靜靜坐著,沒有出聲。他自有記憶起就在天晉山,除了百鬼夜行的那次重傷,幾乎算得上一生安穩。也正因為自己過得如此平靜,他才更難以想象,他這寥寥幾句的人生過往,都藏著怎樣令人難以想象的坎坷難平。言修淩讀不出他的心思,見他沉默,隻當他對自己和無璧曾有關聯的事情心存芥蒂,人鬼宿敵,他自知無法解釋,隻能轉而道:“無璧心思深沉,人鬼兩界往來多有限製,他大費周章現身於此,絕不隻是來打我一頓以報私仇,再加上紅衣最近動作頻繁,我懷疑鬼門一定在布置著什麼,隻怕還是所圖甚大,你若信我,可傳訊天晉山稍作提防。”“這些事情就先不用你操心了。”沈玄離站起來,目色沉沉,但好歹未有厭棄,也看不出什麼情緒來,“你身上的傷養好之後,我們立刻動身,前往段王府。”沈玄離說他不必操心,實際上他也的確沒有什麼可操心的地方。他猜到了無璧此番行動絕對不是心血來潮,該提醒的他提醒了,至於沈玄離信不信,天晉山信不信,這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重活百年,他最大的進步,就是讀懂了儘人事,聽天命這句話的真諦。再說進犯人間也不是小事,就算無璧真的有重新開戰的準備,一時半會的也難成行。他的傷勢不輕,但好在雲落醫術實在高明,他鬼靈之體恢複的也快。在床上躺了三天後,便耐不住性子非要出門。沈玄離自那日之後再也沒來他這院子,言修淩摸不準他的心思,也不敢貿然往他身邊湊。花棠知道他受傷已經是司空見慣,也沒白費力氣勸他靜養,反而不以為意攛掇他出去走走,曬曬太陽說不定好的更快。言修淩對他的建議深以為然,因此當江譽衡時隔多日前來探望時,就見他披著外袍靠著石頭曬太陽,略顯淩亂的衣領露出層層包紮的繃帶。衣衫不整的實在讓人不忍直視。言修淩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前來,連忙不動聲色地攏攏衣服。眼前的江譽衡雖然依舊是一身錦緞玉冠束發的男子打扮,可骨子裡畢竟是個女人,再加上她身旁還有一個葉微城跟著,他到底不好太過放肆。“暮公子。”江譽衡對著他拱手一拜,禮數周全,言修淩眯著眼睛看她,這妮子的臉板得很塊木頭似的,一看就心情欠佳。隻不過在人家的地盤他也不好戳穿,畢竟前幾天宗主夫人還欲將她嫁給沈玄離。一想到這件事,他在看江譽衡的眼神便變了些味道。且不說沈玄離作為天下第一宗門的大師兄,地位尊崇,看不上青檀宗,就算太陽打西邊出來,沈玄離不反對,隻怕江譽衡也斷不會同意,畢竟她和花棠一個樣,麵對這個傳說中的沈劍主不說是噤若寒蟬也差不多了,更彆提嫁他。至於宗主夫人為何要突然做此提議,他大概也猜得到,左不過是貪圖天晉山的身份地位。聆州地方小,關於青檀宗的消息並不難查,傳言都說這個宗主夫人原本和薑逐鶴青梅竹馬,也是早就奉父母之命成了親的,可薑逐鶴成親後才不久,就無意中結識了一位教坊司中的琴女,那琴女琴技無雙,人也生得花容月貌,薑逐鶴去聽了幾次琴後,就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人家。隻是琴女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常人,不能修行不說,就是在凡世間也是地位低微,就算是做妾室,青檀宗也會嫌棄辱沒門風,可薑逐鶴年少意氣,硬是就將人接進宗門之中,之後的事情就十分狗血俗氣,過門幾個月的宗主夫人有了身孕,卻被這琴女明裡暗裡耍手段小產,還險些喪了性命。薑逐鶴這才知道琴女隻不過是貪圖青檀宗的勢力與富貴,狠心將人攆走。隻不過夫妻兩人之間的嫌隙已生,宗主夫人自此便日漸放肆,不僅牢牢把控後宅,近些年來連青檀宗的公事都要染指一二,薑逐鶴對她有愧,也從沒說過半個不字。至於江譽衡,明明是女子之身卻偏以男性示人,隻怕也是因為她的母親知道自己得不到薑逐鶴的心,隻能靠著母憑子貴來維持地位,這才將她做男子打扮,江譽衡和薑逐鶴並不親近,也因此才一騙就騙了這麼多年。江譽衡沒看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玩味,一旁的葉微城捧著個匣子往前走了幾步,打開,露出一片金燦燦的霞光來。言修淩看著匣子,眼睛立刻就直了。葉微城解釋:“宗主知道少宗主下山之時闖了禍,還幸虧有言公子和沈劍主施以援手,之後少主與諸位去與君山除妖,更是全仰仗言公子一行人照顧,所以宗主命少宗主親自前來道謝幾位相救之恩,並聽聞言公子對黃金銀兩略感興趣,所以便市儈了些,取了些黃金以作答謝,萬望言公子不要嫌棄才好。”他早知道葉微城是個心思玲瓏的人,修靈之人從來不在意金銀財富,薑逐鶴會以這黃金來謝,八成是葉微城從花棠那裡聽來消息後的提議。不過這其中彎彎繞繞他懶得多想,他和青檀宗關係一般,往後估計也不會再有相遇之機,不必攀什麼人情往來,如此這一匣子黃金的謝禮簡單直接,反而正送到他的心坎裡了。“哪裡哪裡。”言修淩喜笑顏開,“少宗主俠義心腸,又修為不俗,除妖一行也是一大助力,往後修習更是前途無量。”江湖騙子他演過不知多少,誇獎人的話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他這信口而來的客套話葉微城自然聽得懂,寒暄兩句便告辭了,倒是江譽衡自始至終沒有說幾句話,沉默得像變了一個人。言修淩本以為她不想理人,倒沒想到她走出幾步後,突然又停住,回頭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但最後到底沒說出話來,又扭回頭去走遠了。直到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之後,言修淩才翻著金子扯扯嘴角,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可惜你來得不夠巧,真正想見的人,卻獨獨沒有見到。”離開青檀宗那天天色不佳,鉛雲密布,隱約有山雨欲來的架勢。花棠不知道從哪裡順來了幾把描花的油紙傘,分給他們一人一把後,又從青檀宗“借”了兩匹馬,一路往東向天晉山去。要他去天晉山,花棠原本是不願意的,但陳錦繡與一個不知底細的世家合作,毀了當年的與君山,他們答應保他與阿意的安全,再加上他們從山裡還額外帶出來一隻貓妖一個魔魂,都總要妥善安置。青檀宗實力不強,也無心攬下這些事端,沈玄離便隻能先將他們送回天晉山,交給現任山主,師叔穀無承處理。這裡距離天晉山畢竟山高水遠,若等天晉山來人接收隻怕會節外生枝,何況段王府有他和沈玄離去自己足夠,再多便人多眼雜,這樣一來,花棠自然就成了“送貨上門”的最佳人選。當然,花棠這一趟也沒白跑,葉微城送過來的一匣子黃金花棠眼饞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言修淩承諾,待花棠將一行人和妖送到,就到段王府所在的攬雲州等候接應,事成之後,金子兩人均分。花棠零花錢被克扣不少,此時看在黃金的麵子上立刻痛快地答應了。火浣鼠被他重新變回符紙免得放在耳邊日日聒噪,這樣一來,原本人妖俱全的隊伍就隻剩了他和沈玄離兩個人,肉眼可見地冷清下來。段王府家大業大,放眼四海幾乎到處都有段字號的生意,生意就是眼線,他們要查段王府,自然就得喬裝打扮混入人群,以免引起警覺。言修淩一路想了好些個鬼點子,但都被沈玄離涼嗖嗖的眼神懟了回去,到最後也隻能將沈劍主變成沈書生,把那身光風霽月的雲紋繡袍換成了再普通不過的棉布白衣,長歌劍也收在乾坤袋,換成了一把竹骨折扇。這麼一裝扮,沈玄離原本不食人間煙火的壓迫感散了些,可骨子裡透出來的清冷貴氣卻是改不掉的。兩人的腳程不慢,不過倒也沒怎麼急著趕路,一路行到攬雲州,已經是五日之後。言修淩穿了一身窄袖勁裝,還特意配了把黑鐵彎刀,再加上他一身由內而外的草莽懶散氣,看上去實在像極了一個江湖浪子。他們二人一踏進酒肆的大門,就有店小二迎上來問候道:“兩位客官裡麵請,吃點什麼菜?喝點什麼酒?”“酒來你們這最好的。”言修淩將那模樣誇張的彎刀擺在桌上坐下,“菜麼……我這兄弟不吃肉,你就撿最好的素食上幾個就是了。”“喲,這位客官不染葷腥,是佛門的俗家弟子?”店小二陪著笑寒暄一句,言修淩聳聳肩,沒說話,但看那模樣,也算是默認了。小二露出一個了然的神情,甩著手巾走開,不過一會兒就送了酒來,隻是這酒隻配了一個酒盅,顯然真以為他是佛門之人,戒葷忌酒。言修淩滿目得意地為他倒滿一杯茶水,又將自己斟滿酒的杯子湊上去輕輕一碰,心滿意足一飲而儘。沈玄離瞧著他鬼祟得意的模樣暗暗翻了個白眼,眼觀鼻鼻觀心專心喝茶,懶得與他一般見識。許是素菜要的少,上菜速度倒是快,店小二是個嘴巴閒不住的,一邊擺盤子一邊道:“客官看著也是遠道而來,兩位也是來參加段王府的比武盛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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