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錦繡臉上的肌肉狠狠一顫,嘴唇動了動,啞聲道:“你們到底想問什麼?”“您緊張什麼呀?”言修淩嘖了一聲,“在下對燈發誓,我們呢,對你的勞什子賬本,真的沒有什麼興趣。我們來這裡,隻是為了要打探一個人。”“什麼人?”陳錦繡麵無表情地問,可在袖子中,已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一個,可能來自婆羅門的人。”言修淩特意稍稍加重了婆羅門這三個字,另一半細細地盯著陳錦繡的反應。然而結果卻讓他有點失望,陳錦繡隻是皺著眉頭回憶片刻,便搖了搖頭,道:“這婆羅門是何方宗門?我從未記得與這等門戶有過往來。”言修淩在心裡歎了口氣,沈玄離卻好像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也不意外,接著問道:“那近些年來,可曾有人訂過男子中衣?”中衣是私密之物,又必須得貼合身材,哪怕再真貴,也不可能是從他人身上奪得占為己有,又不會是家族傳承。洞天福地中的殺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成年人,其衣衫不舊,也必定是才訂不久,即使再往遠來算也不會超過一年。中衣不同外袍,哪怕是最普通的衣裳鋪子對訂中衣的客人都總有意無意地多留意幾分,更遑論是陳錦繡。果不其然,他話音落下,陳錦繡眉頭一皺,幾乎下意識想到了某個人,隻是他遲疑片刻,終還是歎了口氣,有些頹然地道:“我還不能告訴你。”沈玄離的眸色沉了沉,言修淩看他一眼,嘴角挑了挑,“你有什麼條件?”陳錦繡張張嘴,一時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許久之後,才似下定了什麼決心,對著言修淩二人施了個極隆重的大禮,沉色道:“使此等卑劣的手段我本亦不齒,隻是如今不同往日,為了婉兒,我彆無選擇。”言修淩眉梢動了動,沒拒絕陳錦繡這一禮,沈玄離偏頭看他,有點摸不準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我已經時日無多,護不了婉兒這一生。”陳錦繡的語調中難掩悲涼,“我知道二位前來所尋何人,但恕我直言,如果沒有我的消息,即便是長歌劍主親自出山,也不可能抓得到此人。”“你想要我們替你保護陳小姐,我替他應了。”言修淩答應得乾脆,“當然,這個保護,可以是讓她毫發無損,也可能隻是苟且偷生……保護到什麼程度,就要看陳掌櫃消息的準確性了。”陳錦繡臉上的肌肉顫了顫,不甘心道:“你若不可信,又待如何?”“不待如何。”言修淩臉上的嬉笑之意不知不覺已經斂了,他看著陳錦繡,“我們尋你打聽消息不假,但說實話,就算沒有你,我們頂多是多費幾番周折,一樣能尋到我要的答案,但是我猜你不一樣,即使你已經與那麼多家宗門定下靈契,但他們最多隻會護你的命,陳姑娘既然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那你定下的靈契便與她無關,一旦你死了,他們便沒有義務照顧一個孤女。”陳錦繡不說話了。“這世間你若尋庇護,沒有比天晉山更佳,你若想尋一人替你報仇,也絕沒有比長歌劍主更好的人選——我言儘於此,陳掌櫃,至於你信不信,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陳掌櫃緊緊盯著他,麵色陰晴不定,良久,才終於下了什麼決心,聲音冷硬中夾雜了幾分蒼茫,道:“此去百裡,有一處荒山,名為與君山,隻要除掉其中作祟的妖物,我便將那人的身份告知於你,如何?”言修淩滿意地拍拍手,展顏笑道:“你如果早些說了,這個時候妖物已經抓回來了,成交。”他說著,對沈玄離勾勾手指就要走,陳錦繡見此一怔,下意識攔道:“你……”“你什麼你?”言修淩不解地扭過頭來,“還有什麼問題?”陳錦繡的眉頭凝成疙瘩:“你們作何去?”“除妖啊。”言修淩也不解,“不是你說讓我們除掉與君山的妖物回來換你的消息嗎?”“現在就去?”陳錦繡有些怔愣。“不然呢?還齋戒沐浴不成?”言修淩好笑,“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但是你看不上我可以,可彆小瞧了旁人——能讓長歌劍主親自出手除的妖,這世界上還真沒多少配得上。”陳錦繡的目光落在一直不說話的沈玄離身上,沈玄離淡淡地抬眉看過來,四目相對,陳錦繡喉嚨裡那絲猶豫一頓,不知為何就散了。他不再言語,躬身一拜:“多謝。”言修淩話雖然說得滿,可是一路從錦繡緞莊出來,他竟然一句話都沒說,不光沒說話,連眉頭也是緊緊鎖住,花棠瞧著奇怪,可一時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麼,難得沒有出口吵嚷,不過狐疑的目光卻一直似有似無地往他身上瞥。言修淩被他看煩,皺著眉頭瞪他:“看什麼看?有話直說。”花棠被他凶得一縮脖子:“你真的要去抓妖怪?”“不然呢?”言修淩奇怪地反問,“不過有個字你說錯了,不是我,而是我們。”他的目光繞了一圈,把身側的人都圈了進去,最後停在垂頭喪氣的江譽衡身上。江譽衡被他看得一慌:“看我做什麼?”“還能乾什麼?”言修淩揉揉下巴,“這是耿州,屬於你們青檀宗的管轄範圍,轄區的百姓有了困難,你們江家難道不該出點力?”江譽衡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讓我去除妖?”“你覺得你能打得過陳掌櫃嗎?”言修淩沒接茬,突然換了個問題。“你是看不起我嗎?”江譽衡大怒,“本少爺好歹是青檀宗的少宗主,他區區一個開鋪子的,也配和本少爺動手?”“嘖嘖嘖。”言修淩搖頭,轉頭對花棠歎氣,“瞧瞧,這一看就是沒有遭受過社會的毒打。”雖然不知道他指什麼,但對這句話花棠還是深以為然。“你也彆光瞎點頭,這個陳錦繡,你有沒有看出什麼來?”言修淩在花棠腦門上敲了一下,問道。花棠聞言,和江譽衡一樣不由茫然:“他難道還是個世外高人不成?”言修淩深深歎了口氣,扭頭瞅身側一直默不作聲的沈玄離:“來來來,請我們的長歌劍主給這群小朋友講講,這個陳錦繡陳掌櫃的,到底有什麼不同?”沈玄離眉眼微抬,想了想,道:“講無用,他們修為不足,是看不出來妖族的法術的。”江譽衡和花棠一愣,齊齊抬頭驚訝道:“妖族?陳錦繡是妖怪?”“不光是妖怪,還是個修煉有成的大妖怪。”言修淩目色微微帶了些晦暗,“不過他應是失了真身,隻能靠著原來的根基勉強維持人的模樣,一旦動用靈力,隻怕過不了多久就魂飛魄散了。”花棠聽得一頭霧水:“所以呢?”言修淩看他的目光變得有幾分痛心疾首:“他都已經已經沒了真身,你們兩個還沒看出來他是妖族,由此可見,他應該已經修煉有成,說不定距離得到成仙也隻有一步之遙,這樣的妖族即便落魄,一旦真的拚起命來,我們加起來也討不了多少好處——當然,不算他。”他說著瞅了沈玄離一眼,瞳帶了點狡黠的笑意,“我們的長歌劍主一出手,定是四海升平。”沈玄離沒理會他暗戳戳的小心思,借著他的思路解釋:“可是他麵對世仇,卻隻知道逃避,由此,他的仇人絕對不會是等閒之輩。”花棠聽了,不由咽咽口水,有些瑟縮地小聲提議:“既然對方這麼不好惹,我們要不再……從長計議?隻有我們區區四個人,萬一對方真的是什麼絕世老妖怪,我們給他塞牙縫都不夠呀。”“是得從長計議。”言修淩想了想,破天荒地同意了花棠的看法,“來來來,門主給你的符紙還有沒有?借我一點。”“你要乾嘛?”花棠狐疑著摸出一遝灰嗆嗆的紙來,“你可省著點用,我隻有這麼多了。”“知道了知道了。”言修淩沒好氣地接過來,咕噥一聲,“小氣鬼。”花棠一聽不樂意了:“誰小氣誰小氣?分明是你每次都拿我的符紙用,用完了還不給錢,我的符紙又不是大風刮來的。”言修淩衝他翻個白眼,沒接話茬,反手探過江譽衡身側一人的佩劍,指腹在劍刃上一抹,劃出一道血口,將血混著靈氣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青色的符咒,紋路複雜非常,江譽衡在一旁看得張大嘴巴,他功力淺,符咒法術雖有涉獵,但都是學的都是最簡單的,隻需拿根筆混著朱砂描在符紙上便可,就是他父親,也還遠遠達不到憑空畫出這麼複雜的符文的程度。這到底是個什麼人?江譽衡心中疑惑,青檀宗雖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是在七十二宗門裡也算是排的上號,他雖然張狂了點但也不是草包,天下有名有姓的人倒也知道些,雖然不一定見過,但是對一些鮮明點的特征招式還是記得住。可是他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也始終找不出一個青年才俊能和眼前這個人對上號。他瞧著言修淩手腕一揚,將四枚符紙拓上半空的符咒,悄悄往後退了半步,對身邊一位同樣年歲不大的人悄聲詢問:“葉微城,你可聽說,長歌劍主曾與哪家的弟子交好?”被他叫做葉微城的那年輕男子思忖片刻,搖搖頭,語調也帶了些疑惑:“不得而知。長歌劍主大多時候閉關不出,世人隻知其性情倨傲,從來不屑與任何人親近,連本門弟子都和他相交甚少,更彆提外人了。”“這倒奇怪了。”江譽衡撓頭,“這個家夥能得長歌劍主如此看重,而且似乎還有些本事,你說,我要不要拉攏拉拉?”“你們倆嘀咕什麼呢?”葉微城還沒等回話,耳朵邊就傳來花棠懷疑的聲音,江譽衡有點惱:“與你何乾?我和自己的屬下說話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不成?”“你要說我還不願意聽呢。”花棠哪裡是吃虧的主兒,嘴上不打磕絆地針鋒相對,順手把一個小東西塞給他,“拿好了。”江譽衡接過一看,發現那是一枚疊成三角形的小符紙,灰色的紙多少顯得有些破舊,期間隱約有靈力循著某種紋路淡淡流轉,他拿在手裡後,隻覺身體靈力微微一動,似乎有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可是仔細探尋,卻又察覺不出哪裡不對勁,他有點茫然:“這是什麼東西?”“好玩的東西。”言修淩頭也沒抬,手指翻轉疊好最後一個遞給沈玄離。沈玄離接過看了兩眼,抬頭詢問:“是隱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