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了猜測,但為了防著那雙藏在暗處的眼睛,他們還是去了趟錦繡緞莊,在一片狼藉中裝模作樣的翻找一通後,一無所獲的眾人才再次登門李氏的胭脂鋪子。陳錦繡這個時候酒終於醒了,聽了自己鋪子遭賊的消息,正抱著一個嬌妍女子痛哭流涕,便哭邊道:“我們陳家是做了什麼孽,這太太平平的大好日子,怎麼說遭賊就遭賊了呢?這賬本丟了,我們的日子可怎麼過呀!”言修淩在旁聽得一頭霧水,心道這老頭子其貌不揚,哭音卻抑揚頓挫,中氣十足,若是投個戲班子唱戲,說不定早就成角兒了。他礙於大家都在場,不好意思把這麼刻薄的話明說出來,花棠卻沒有這顧忌,直道:“我說陳掌櫃,不就碰見個小偷,偷了點東西丟了個賬本嗎?你至於這麼鬼哭狼嚎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的黑蠶絲都被偷走了似的。”“你不懂。”陳錦繡拿袖子抹著眼淚,“這賬本可是我們錦繡緞莊時代相傳的,在我們家買過衣服的大多都是宗門世家,實力不可小覷。諸位可能不知,要想購得黑蠶絲的成衣,就必須答應為我們錦繡緞莊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完全是按照衣物的價格來裁定。將來一旦我們錦繡緞莊有難,凡是賬本上留了名的都絕不可袖手旁觀。這賬本現在丟了,那不意味著我們陳家世世代代苦心孤詣的心血,就這麼泡湯了嗎?哎呦女兒呀——我怎麼這麼命苦喲!”言修淩聞言,眉毛壓不住挑了一下,沈玄離說得可真對,陳錦繡著老狐狸還真不是一般的狡猾,這種做生意的方式不知道比賺銀子劃算多少倍。要知道,如果是普通的達官顯貴也就罷了,萬一將來陳錦繡提的要求太過分,舔著臉死不認賬也就罷了,但修靈的宗門世家不一樣,修靈的人可是要成神成仙的,一旦許下承諾,立了靈契,就非要履行不可,否則一旦進入修行的關鍵期就非走火入魔不可,百試不爽。錦繡緞莊開了近百年,不知道和多少宗門做過生意,就相當於和多個宗門立下了靈契,而這個賬本就是靈契的載體,如果賬本真的丟了,也就意味著靈契作廢,也難怪陳錦繡跟糟了滅頂之災似的。隻不過……言修淩暗下嗤笑,隻不過這陳錦繡雖然喊得熱鬨,可是實在也哭得太好看了點。當然這個好看指的不是他長得好,而且他哭得實在太乾淨、太有技巧了點,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嘰啪嘰掉,可一張臉除了眼淚什麼都沒有。言修淩初救下花棠的那些年見過了太多各色各樣的絕望,但凡是真的戳心窩子的難過,總免不了涕淚橫流的醜態,陳錦繡哭得這麼浮於表麵,就連三流的演員都比不過。李家胭脂鋪子掌櫃的和掌櫃夫人都站在一旁,見陳錦繡如此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而李家鋪子的公子不知怎麼,竟連麵都沒露,隻有一個還穿著紅嫁衣的新娘子默不作聲的抱著父親默默垂淚。言修淩實在被陳錦繡的哭嚎惹得心煩,挖了挖耳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特彆的不耐煩,道:“陳掌櫃,如果我有辦法幫你把賬本完好無損地找回來,你先彆哭了成嗎?”陳錦繡一聽這聲音先是一愣,隨即差一點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言謝:“言公子,哎喲言公子喂!隻要您真能找著我的賬本,小的就是給你當牛做馬銜草結環也要報答您的恩情喲!”言修淩實在沒忍住,嘴角抽了抽,眼角瞥了一眼沈玄離,見他神情並無反對,這才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地靠近陳錦繡的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陳錦繡的眼睛在一瞬間瞪大,有點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言修淩嘴角帶著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對他彎了彎眉眼。陳錦繡這一下似乎連哭都忘了,有些木訥地從地上站起來,腳踩到了袍子,險些又摔回去,幸虧一旁的陳小姐忙伸手一扶,他才堪堪站定,對言修淩勉強笑了笑,拱手行了個禮,不確定地道:“公子說的……是真的嗎?”“我騙你做什麼?”言修淩笑意更深,“不信的話……陳掌櫃不妨試試看。”陳錦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來,眼神飄忽地在周圍瞄了幾瞄,才對言修淩做了個請的手勢:“言公子,請……請。”他這反應,讓所有人都不由心生疑惑,陳家小姐更是抓住了陳錦繡的袖子,蹙著眉頭滿目擔憂地對陳錦繡搖了搖頭。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話。言修淩仔仔細細地瞧了瞧陳家小姐的模樣,不由摸了摸鼻子,心中了然,原來這陳家小姐,竟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陳錦繡回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還了個寬慰的眼神,也難得沒有多說,徑直往門外走去。言修淩對花棠和沈玄離勾勾手指,略有得意地示意他們跟上。錦繡緞莊的鋪子很大,前頭是鋪子,鋪子後有個大院子,供陳錦繡和幾個夥計居住。雖然遭了盜賊,但後院倒沒有太大的損失。陳錦繡帶著言修淩一行人回來,見了自家鋪子的淩亂模樣,臉色越來越難看,以至於進門之後,夥計們見掌櫃的如此模樣,一個個更有點噤若寒蟬,紛紛垂著頭不敢說話,恨不得躲得遠遠的。“想不到這個陳錦繡,表麵看上去是個不堪大用的軟性子,在自己的鋪子裡卻也這麼威風。”言修淩看得有趣,忍不住在心裡默默與沈玄離調笑兩句。沈玄離假裝什麼都沒聽見,可眼神還是往他這裡微微偏了偏。“行了行了,你們在這杵著做什麼?東西丟都丟了,再哭喪著臉又不能自己回來?”陳錦繡的聲音十分煩躁,“都下去,把院子都給我收拾乾淨了!沒看見這來貴客了嗎?還不趕緊奉茶。”得了令的夥計們立刻作鳥獸散,陳錦繡剛想將人引進會客廳,言修淩卻是一晃手指,笑道:“會客倒不急,我既然答應了幫掌櫃的找回賬本,總不能賴賬不是?陳掌櫃,不如我們……借一步說話?”陳錦繡張張嘴,還沒等開口,言修淩便道:“花棠,先帶著咱們這位青檀宗的小公子,去喝兩杯茶,找東西這種苦差事,自然得讓我們這些‘粗人’來做,對不對?”一直站在人後默不作聲的江譽衡一瞬間就惱了,斥責聲幾乎脫口而出,卻冷不防被花棠一伸手捂住了嘴巴,緊接著一個微帶著酸味的果實被塞進嘴裡,江譽衡腦子一時沒有轉過彎來,下意識咬了一口,濃烈的酸澀之味立刻在口中蔓延開來,讓他不由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你給我吃了什麼東西?”江譽衡臉色青白,伸手就要拔劍砍他。花棠眼疾手快一把把剛要出鞘的劍又按回去,嬉皮笑臉道:“不過是顆酸梅,你急什麼?人家大人說話,小孩子就要乖乖去吃茶。”“你說誰是小孩子?”江譽衡惱恨地吼他。“誰沒有我高,誰就是小孩子咯。”花棠賤兮兮地在兩個的頭頂比劃了一下,眼見江譽衡咬牙又要發作,匆忙將他手一扯,連拉帶拽地推走了,哪怕隔了老遠,還是聽得見江譽衡罵人的聲音。言修淩暗下撇撇嘴,心道江譽衡這小孩會不會是有什麼心理疾病,不然為什麼這麼暴躁?不過江譽衡帶著他的隨從們一走,後院便空曠了許多。沒了外人,言修淩身上便又不由自主露出些市井痞氣來,尋了個石階一坐,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陳錦繡,道:“陳掌櫃的,您今年高壽?”陳錦繡的臉微不可見地抖了抖,還沒等他沒說話,言修淩又補了一句:“五百歲得有了吧?”沈玄離往他這邊看了一眼,雖未開口,神色上卻的確是探問之意。言修淩笑笑,斂起那副故作高深的模樣,對沈玄離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這種,咳,特殊的人,對於一些非人的東西,總是格外敏感一些,當然除了一少部分修為太高或者太罕見的物種辯不出來之外,其他的,很少有能夠瞞過我的眼睛的。”陳掌櫃的眼神控製不住地閃了閃,再開口聲音微沉:“閣下……是哪家宗門的人?”“我不是什麼宗門的。”言修淩笑嘻嘻地答,“在某種程度上,咱們倆其實都差不多,終歸都不是人。”陳錦繡的臉終於變了變,脖子上的青筋微動,看了看沈玄離,最終又把目光定在了言修淩的身上。“嘖嘖嘖,彆緊張呀。”言修淩眼神往下移了移,落在他大袖中的手裡,“我這位朋友雖然‘無名無姓’,可若真打起來,你可真的不是他的對手!”“二位來這裡,究竟所屬為何?”陳錦繡的眼皮一跳,最終還是沒有貿然出手,隻是聲音冷肅了些,連帶著整個人的身上都流露出些許不怒自威的氣勢,實在是與剛剛與女兒抱頭痛哭的商人判若兩人。“我們來這裡,當然是為了給您找賬本——當然,賬本找回來後,還有點小問題,得請陳掌櫃給我們答疑解惑。”“有問題,便等賬本找回來再說。”陳錦繡冷聲道。“那行,您就把衣服脫了吧。”言修淩嘴角一揚,道。陳錦繡的眼睛陡然一眯。“嫁進李家的那個陳小姐,應該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吧?李家的少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修靈之人與妖族結親雖然常見,但凡人與妖結合卻是有悖天倫,這麼簡單的道理,陳掌櫃不會不懂。”言修淩笑眯眯地瞅著他,見他不出聲,又自顧自地接著道:“不過就算她並非你親生女兒,你也應當對她是真心寵愛,我看陳小姐的那身嫁衣都是黑蠶絲織成,花樣繁多,款式與針法都是從未見過的新鮮樣子,想必花費了陳掌櫃不少功夫,這樣子的嫁衣,隻怕這個世界上,都不會再有第二件了吧?”陳錦繡冷冷扯了扯嘴角,道:“那又怎樣?”“怎樣倒是不怎樣,隻不過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世人都知道陳家的賬本珍貴,卻隻怕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左右著錦繡緞莊命運的賬本,竟然就隨著女兒一起嫁進彆家了吧?”陳錦繡瞬時睜大了眼睛,沈玄離眉間稍緊,似想到了什麼,對言修淩道:“賬本……織在了嫁衣上?”言修淩笑容明麗:“恭喜你,答對了一半。”“一半?什麼意思?你就不能把話說清楚嗎?”沈玄離對他這幅模樣著實有些嫌棄,摸不出言修淩葫蘆裡到底打的什麼算盤。“我猜,陳掌櫃應該是把賬本一分為二,一半織在了新嫁娘的嫁衣裡,另一半,則留在了自己身上。”他的臉上帶了懶洋洋的笑意,“若真的有人來奪,隻怕則想不到陳掌櫃將賬本藏於兩處,隻強脫了這這件衣服帶走,而另一半,就保存了下來。”不過這卻和更令人不解,雖說兵行險著才能出奇製勝,可錦繡緞莊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把如此重要的東西藏在一個凡人家裡?難道就不怕萬一出了什麼變故,嫁衣毀了嗎?言修淩也不打算賣關子,盯著陳錦繡的眼睛道:“陳掌櫃,這錦繡緞莊,該不會是有世仇尋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