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離輸過來的靈力讓他胸口的傷口暫時性的愈合,但要想徹底恢複就隻能慢慢修養。雖然痛了點,但言修淩已經習以為常。天晉山的衣服最講究飄逸溫雅,一層套一層,繁瑣得很,不過也因如此,沈玄離雖然分了件衣服給他,自己卻不至於無衣可穿,隻是那一層薄薄的內襯略有鬆垮,隱隱約約露出了精致的鎖骨和腰脊。他裹著沈玄離的衣裳站起來,刻意將眼神自他的身上錯開,重新站在石壁上掛著的羊皮地圖前。此時的地圖與剛剛於浮生幻境中所見已經大不相同,雖然也囊括了整個中州大地,卻遠遠不如幻境中那般詳細,其中最著重畫出的是一個位於西北邊陲的山脈,那裡多是荒原戈壁,因環境惡劣,除了一些異族之人和流放的罪犯,連肯前去經商的人也極少。而這一張地圖上不僅畫出了那裡的城鎮分布,甚至連哪裡有可供下榻的客棧都用一個黑色的六芒星標注出來。山脈深處反而簡略,隻標了一隻黑色的小旗子。“連個注釋都沒有,這地方畫的難道是個藏寶圖?”言修淩撓撓頭,這裡雖然已經是偏北之地,但是離那個蠻荒般的山脈說十萬八千裡遠也差不多,為什麼會在這裡掛這麼一幅地圖?“來來來,將你的劍借我一用。”沈玄離皺眉:“做什麼?”“把這個地圖摘回去唄。”言修淩道,“這麼個古裡古怪的地方掛了這麼一副古裡古怪的地圖,要說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我可不信。而且……如果沒有鬼門想得到的東西,紅衣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沈玄離默了片刻,長歌劍錚然一響,整張羊皮地圖便被劍光掀了下來,言修淩伸手接住,被騰起的灰塵嗆得忍不住咳嗽兩聲,還沒來得及掩鼻子,抬眼見到地圖之後的東西,不由愣住了。羊皮卷揭下之後,露出了石壁上一處小小的暗門,被長歌劍的劍氣一擾,暗門設置的封印便亂了,露出一個漆黑的小匣子。言修淩剛要伸手去拿,突然被長歌劍攔住,他一扭頭,沈玄離已擋在身前,伸手將小匣子取了下來。他愣了愣,再看向沈玄離的目光不由多了一絲不可察覺的複雜。匣子上了鎖,但並沒有設置些什麼詭譎機關,沈玄離指間劍氣如刀,直接將鎖劃斷,掀開,漆黑的匣子裡,靜靜地躺著一枚生了銅鏽的鑰匙。“鑰匙?”這倒的確讓人意外,這裡並沒有發現什麼密室和暗門,這個鑰匙,是作何之用?“先收了。”沈玄離將鑰匙遞給他,“既然此地是婆羅門所有,遲早會有人來告訴我們,這鑰匙用在何處。”這倒是。言修淩這才記起自己這一行三人所居之地還是從彆處奪來的,多少算是鳩占鵲巢,暗處還有一個來曆神秘的婆羅門虎視眈眈。“走吧我們先回去。”他打了個哆嗦,這個時候才突然覺得冷起來,“我們出來也有大半夜了,再不回去,誰知道花棠那小子要將院子糟蹋成什麼樣。”這個世界上,果然沒有人比言修淩更了解花棠。隻是這一次哪怕是言修淩,待出了水再至院中之時,也著實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得呆了一呆。昨日被花棠挖了個爐灶的小花圃已經徹底變成了廚房,原本正值花期的奇花異草被連根拔起丟在一邊,幾個身著黑衣的陌生人正默不作聲地搭棚砌牆,眼神呆滯仿佛傀儡,花棠在屋前的亭子裡安了個吊床,四仰八叉睡得正香。“這什麼情況?”言修淩小心地湊到那群黑衣人的身前,這些人都是一身勁裝,身上多少都帶著血腥的味道,若是不錯應都是老練的殺手,一個個功力不弱,起碼在江湖上頗有威名。可是現在卻仿佛癡呆一樣,機械地搬磚和泥,言修淩試探著擋在他們的麵前,這些人也是默默地繞開,一聲不吭。言修淩看了看一旁神情錯愕的沈玄離,悻悻地陪了個笑容,隨手抓住一個人,運起靈力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醒!”那黑衣人果然身體一僵,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神才漸漸湧起些茫然,傻呆呆地看著他。“你們是什麼人?”言修淩凝視著麵前人,聲音落得極慢,問話的音調有些怪異,仿佛帶了一絲從來不曾聽過的、帶著某種韻律的腔調,讓人聽著無端就覺不甚舒服。黑衣人的身體一抖,似乎潛意識想要抵抗,可到底沒奈何得了這個古怪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可惜太過模糊,根本聽不清楚。言修淩還想問,卻見黑衣人的額頭上驀然蹦出一條又一條的青筋,仿佛腦海中有什麼東西在掙動,他一驚,下意識後退兩步,那黑衣人發出一聲野獸似的吼聲,口鼻耳眼都蹦出血來,死死地瞪大眼睛,隻是轉瞬的功夫就已經氣息全無。“乾乾乾乾什麼?”本來睡得正沉的花棠猛然間被這一聲嘶吼駭了一大跳,幾乎是立刻從吊床上彈起來,“怎麼回事?”言修淩不好意思地舉起雙手:“不好意思,我好像弄壞了你的東西。”花棠這才回過神來,看到地上七竅流血的屍體後頓時大驚失色,指著他一臉痛心疾首怒道:“言修淩,誰讓你亂動的?你賠我!”還沒等言修淩回聲,花棠又想起來什麼,立刻慌亂地吹了聲口哨,指揮那群依舊無知無覺搬磚砌瓦的黑衣人:“眾生聽令,都給我站到那邊去!”黑衣人們停了,果然紛紛放下手頭的東西,繞開他走到後方,乖乖站成一串,看上去像一排整整齊齊的黑木樁子。直到他們站好,確定言修淩接觸不到,花棠才惱火地掐腰興師問罪:“你知不知道這些人來頭很大的,我為了讓他們乖乖聽話浪費了多少精力?你說弄死就弄死了?你咋這麼敗家呢你?”言修淩無辜地動了動眉眼:“我不是故意的啊……誰讓你大白天弄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人在這?誰知道他們是乾嘛的。”“都這麼明顯了你還看不出來?”花棠對著半成品的小廚房棚子比比劃劃,“這肯定是砌牆的啊。”“我說的是他們最初來這裡乾嘛。”言修淩白他一眼,“難道他們穿成這樣,就是知道你要蓋房子專門送人頭的?”花棠癟嘴:“還用說,肯定是殺你的唄。”“為什麼殺我?我欠了他們錢了?”言修淩不滿。“那我哪知道?誰知道你一天一天鬼混都得罪誰了。”花棠的氣勢絲毫不弱。“你抓人之前都不審清楚了?”言修淩恨鐵不成鋼。“我哪會審訊啊?”花棠理直氣壯,“是你說刑訊逼供不人道,不肯教我,能怪得了我嗎?”“就你能言善辯。”言修淩伸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一記,“現在人被你控製了,稍微一問就直接自爆了,你說,怎麼辦吧?”花棠撇嘴,不說話了。“現在怎麼辦?”言修淩扭頭瞅向沈玄離,“你們天晉山有沒有好方法,能問出秘密又不讓他們死的?”沈玄離沒理他,在那具已經沒了氣息的屍體前蹲下身,細細將人打量了一番,慢慢伸出手,將屍體的衣服解開。在屍體的坐腰後側,紋著一個小小的紋身。“這什麼?花?”言修淩一頭霧水,“大男人,在身上紋一串花?什麼毛病?”沈玄離沒理會他的胡言亂語,頭也沒抬,道:“讓他們把衣服脫了。”這話是對花棠說的,花棠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言修淩嫌棄地嘖了一聲,他才恍然回神,磕磕絆絆地命令那些黑衣人脫掉衣服。黑衣人毫不反抗,紛紛解了上衣,露出皮膚。每個人的腰上,都紋著一朵一模一樣的文身。“這是優曇婆羅花。”沈玄離站起來,“優曇婆羅花本是佛教聖花,寓意祥瑞,但這些人,顯然絕非佛教之徒。”“那就隻能是那什麼婆羅門的人了。”言修淩若有所思地揉揉下巴,“我們剛從洞裡出來,他們就來了,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我們在洞中遇到紅衣,這院子就來了殺手,你不覺得這兩幫人來的時間實在有點太過巧合了?”沈玄離道。言修淩下意識想反駁,可轉念一想,又深覺極有可能,這女人做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彆說幫這個婆羅門辦事,如果她樂意,哪怕是身無分文的癩子乞丐的話她都要聽一聽。“如果真這樣,那可就麻煩了。”言修淩神色頹下去,“這妮子太記仇了。”“你又得罪誰了?”花棠一見他如此表情,雙眼發光興致勃勃地探過頭來。“是一個我惹不起的人。”言修淩將他的腦袋按回去,“不過倒也不用太擔心,目前鬼門能出來正常活動的厲害人物就她一個,暫時還掀不起太大風浪。天晉山最好先不要知道這件事情,畢竟這些宗門,最喜歡小題大做風聲鶴唳。”他最後一句話是對沈玄離說的。沈玄離沒做聲,在屍體麵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們從聆州而來。”“為什麼?聆州又是哪裡?”花棠搶先問。“看他們穿的衣服。”沈玄離眼神指了指被解開的黑衣,“雖然外袍極為普通,可是內衫用的卻是上好的黑蠶絲,出產黑蠶絲的隻有兩個地方,中州京城和南方的聆州。京城的黑蠶由皇宮中人飼養,從不外售,這些人顯然並非皇宮內衛,那麼來人的衣衫隻能是自聆州所購。”“那就不能是彆人買了運到其他地方再賣的?”花棠又問。言修淩心道以前怎麼不知道你小子這麼熱愛學習。沈玄離搖頭:“聆州極小,產黑蠶絲的隻有一家綢緞莊,由於黑蠶絲製衣費時費力,因此每月隻能趕製三四件便已經是極限。能購得者大多是七十二宗門中有頭有臉的人。哪怕這人身上的衣服是他人所贈,也能順藤摸瓜。”“再說這是內衫,除非是他相好的,否則誰會贈內衫給一個男人?”言修淩揉了揉花棠的頭發,“少年,跟了我這麼多年,怎麼就不見你變聰明呢?”花棠嫌棄地將他的爪子推開,瞪他一眼。“這黑蠶絲這麼貴重,能買來做內衫,這人一定來頭不小啊。”言修淩也在沈玄離身邊蹲下來,“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了一個最重要的人啊?”沈玄離看了看他,眸光澄淨,搖搖頭:“無妨,留著也沒什麼用。”言修淩笑彎了眼睛:“你是在安慰我咯?”沈玄離彆過頭去,後悔自己為什麼剛剛要搭理他。“你彆這麼彆扭嘛。”言修淩伸手去扒拉他的手臂,“你看看你,本來二十幾歲的年紀,除了對我冷嘲熱諷,廢話略多,往常時日儘做七老八十的姿態,長此以往心境都跟著腐朽了,你瞧花棠,雖然人憨憨的,但起碼他過的高興呀對不對?”“你才憨呢!”花棠大惱,衝過來要找他打架,言修淩得意地一側身,躲到沈玄離身後。“好了。”沈玄離站起來,語氣中帶了一絲無奈,“這些人處理一下,我們去聆州。”“這……怎麼處理?”花棠一時有些犯難,“這些人蠻好用的,殺了太浪費了。”“殺什麼殺?”言修淩又在花棠頭上敲了一下,“哥哥我不是教過你,殺人犯法麼?”“可是他們是要來殺我們的。”花棠委屈,“他們是殺手,肯定殺過好多人,我們殺了他們,不是替天行道嗎?”“天是你什麼人?需要你替他行道?”言修淩白眼,“你這法術,可以控製他們多久?”“差不多……一個月吧?”花棠疑惑,“你問這個乾嘛?”“當然是有用。”言修淩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鬼點子,雙眼泛光,“喏,把章老將軍的外孫章雲洄裝進這裡麵,讓他們給章老將軍送回去。”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紅色的繡花小袋子。“這什麼?”花棠略驚,“你不是又偷了天晉山的乾坤袋吧?”他這麼一吆喝,沈玄離沒有忍住眼皮挑了挑,目光涼涼的看過來。“當然不是!”言修淩大嚷,“你看著花紅柳綠的,像是男人的東西嗎?這是從紅衣身上偷偷摸過來的,雖然比不上天晉山的乾坤袋,但裝這一具屍體也夠了。”“這裡距離京城也就二十幾天的路程,待他們將屍體送到,也差不多恢複了神智,章老將軍那麼精明老家夥一定會對這些莫名其妙的人起疑心——好你個阿言,叫他們自投羅網,也太奸詐了吧?”“我這叫智慧。”言修淩得意,將紅色的小袋子丟給他,“去安排一下,我們今天就去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