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沈玄離眸光一肅,鬼族和人間深仇宿怨難以說清,而一旦天晉山和鬼族合作,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傳出去定會百家嘩然。“急什麼急什麼?這都是我亂猜的。”言修淩嘻嘻一笑,“看圖講故事嘛,我最擅長了。”沈玄離扭過頭去,不再理他。言修淩對他無聲的嫌棄不以為意,在石洞中左右翻了翻,最後不知道從哪裡撿出來一個破破爛爛的手劄,抖落塵土,捂著鼻子翻了翻。這一翻,他如同被兜頭澆了一桶涼水,從指尖到心臟,突然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怎麼?”沈玄離清淡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來,言修淩心臟猛然一顫,下意識將那本手劄藏到身後,唇動了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言修淩?”沈玄離的聲音沉了一分,夾雜了一點意味莫名的壓迫感。言修淩向後退了一步,脊背貼上有些粗糙的石壁。“沈玄離。”他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多了分顫意,“師父當年……是怎麼死的?”他的話音未落,就連沈玄離原本便略顯疏離的眼睛立刻泛上一層冷光,靜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冷到:“禁地封印鬆動,百鬼夜行,鎮壓之時,為熾炎雀偷襲,傷重而亡。”“你親眼見到師父下葬了嗎?”他又問。沈玄離眉頭擰緊:“我亦在傷中,師門之事,是昏迷醒後,師叔所言。”“你說,師父如果沒有死呢?”言修淩竭力壓製著心中翻湧的情緒,目光卻克製不去明亮如星,沈玄離眸光一動,驀然欺身而近,手肘卡住他的喉嚨,強勁的臂力讓窒息感一瞬間湧了上來,他下意識抬手想推開,卻發現自己的周身經脈被悉數封住,動彈不得。沈玄離一把將那本手劄搶了過去,沒有翻開,隻是看著他,目光冷厲。“他沒死?”沈玄離緩慢地開口,一字一頓,語氣中彌漫而出的寒意讓人如墜冰窟。一絲異樣從心底劃上來,他死死盯住眼前人的瞳孔,那雙慣來淡然幽深的眼瞳此時仿佛蘊滿了黑霧,透露出濃重的陌生。“沈玄離。”他的聲音微顫,“你記得,我入山門後,對你說過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沈玄離仿佛沒有聽見,他緩慢地拿起那本手劄,隨意翻了翻,神色中染上一層譏笑:“你騙我。”言修淩攥緊了拳。“言修淩。”沈玄離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隻是這一次聲音卻不是清冷淡然,而且帶了一點調笑的輕蔑,尾音上揚,無端多了幾分邪佞,“你逃了這麼久,可總算被我抓到了呢。”在他聲音尚未落下的瞬間,言修淩的袖子中不知何時已經揮出一把小小的短劍,通體漆黑如玉,劍身明明無刃,可鋒利之意卻溢於言表。他強行破開經脈的封印,狠辣地劃向麵前人頸上的動脈,沈玄離飄然而退,不得不鬆開鉗製著他的手臂。下一秒,當他重新在言修淩幾丈之外站定的時候,繡著雲紋的白衣已經成了一抹靚麗的水紅,長裙曳地,襯出一個女子嬌妍萬分的姿容。她居高臨下,瀲灩的雙瞳中暈出笑意:“果然呐,雖然已經淪落但這種地步,還是一樣,是個硬骨頭呢。”言修淩死死盯著眼前人,像一隻與危險獵物對質的獵犬,“在白骨峽,那個名叫阿雪的女孩子,就是你吧?”“你看你看,我就說嘛,隻要一現身,你就可以立刻猜到是我了。”她眨眨眼睛,笑容明媚,“你既然問了我一個問題,那我也問問你……你是怎麼猜到,我不是沈玄離呢?”言修淩唇角一揚:“你不該靠過來的,因為你身上的脂粉氣實在太濃了。”沈玄離身上的氣息就和他的人一樣,永遠是淺淺淡淡的草木氣,小時候他就曾不止一次調侃他是否是山中草木成了精,否則為何味道如此清新好聞。可這一次,他身上的味道卻突然變了。言修淩是個何其機靈鬼祟的人,當然瞬移之間就明白眼前這人多半是假冒的。“我說,你好歹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好端端的,扮成彆人做什麼?”言修淩嘴上輕挑,可手卻還是忍不住握緊黑劍,他環視了一眼四周,“又是‘浮生’?”“不錯。”紅衣女子笑彎了眼睛,似是炫耀,“浮生九境,我已經修到了第八境界,就連你都沒看出來被套進了這幻覺裡,言修淩,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是是是,你當然厲害。”言修淩應得毫無真心,“這麼厲害的招數,你拿來對付我不是殺雞用牛刀?多沒意思,是不是?”“這話你可就說錯了。”她嫣然一笑,搖搖頭,轉瞬就已經出現在他眼前,修長白皙的手指調戲般的輕輕捏住言修淩的下巴,“不要妄自菲薄不是你教我的嗎?怎麼這個時候對自己這麼不自信了?雖然你的靈力廢的七七八八,可直覺和眼力還在——你看你都在人界混得這麼慘了,要不和我回去吧,我保證,不僅可以讓你的功力更上一層樓,還扶植你做鬼門之主,怎麼樣?”“那可真是謝謝你了。”言修淩嘴角一彎,笑的毫無真心,“你來這裡,到底為了做什麼?”“我來殺個人。”女子毫不隱瞞,手指滑過他的臉頰,繞了繞他鬢邊的一縷長發,“真巧,那個人,就是你呢。”言修淩長長歎了一口氣,將頭發扯回來,“我都已經不在鬼門了,乾嘛還這麼不依不饒?我淪落至此,你怎麼找到我的?”“誰讓你自不量力,非要動用驚魂呢。”女子恨鐵不成鋼地戳戳他的額頭,“隻要驚魂一天在你身上,他們就一天不得安寧,自然非得抓住你,打得你魂飛魄散才好,這樣才可以永絕後患呀。”“你不要總動手動腳的。”言修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麵有無奈,“我還不想死,你放我一馬,好不好?”“那你娶我,如何?”女子調皮一笑。言修淩似笑非笑地歪著頭看她,不語。“好吧好吧,那我退一步,你親我一下?”她紅唇微揚,像一個和兄長撒嬌的小姑娘。“好。”這一次言修淩倒答應得痛快,身體微微前傾,抓住她的後脊,將她往懷中摟了摟,她也從善如流,光潔的額頭靠上他的肩膀。刀刃入骨肉的聲音微微響起。紅衣飄然後退,反手摸了摸後背,下一秒嫩如削蔥的指尖已經沾上了豔麗的鮮血。她仿佛不覺疼痛,反而笑得更加燦爛:“你還真是沒變——一如既往地不知憐香惜玉呢。”言修淩也將胸口處的一支精致的金釵似的小刀拔出來,神色坦然:“對你這樣的蛇蠍美人憐香惜玉,可是會出人命的。”女子不滿意地嘟起嘴巴。“怎麼,還不走麼?”言修淩眉毛揚了揚,“浮生幻境沾血即破,我打不過你,可不代表和我同來的那個人打不過——我猜,他很快就會識破你的小花招,到那個時候,你隻怕就要被關進天晉山的囚妖塔,與那群不入流的肮臟小妖共度餘生了。”“你說的是哪個沈玄離嗎?”紅衣秀氣的眉頭果然皺起來,“那個人眼高於頂,對誰都一副不看在眼裡的模樣,心眼又多,我可不喜歡他,今天不想和他打照麵,就先走啦。”她說著,走出兩步,又突然扭頭回來,“今天隻是一個見麵禮,阿言,我們還一定還會再見麵的。”言修淩麵無表情地對她擺擺手:“不送,不歡迎。”紅衣也不見怪,一襲水紅的雲裳如同飄渺的雲霧,漸行漸淡,最終消散於古樸破敗的石窟。言修淩麵前似有似無的笑意漸漸凝固,消失,待那抹紅色徹底不見之後,他才慢慢捂住尚在滲血的傷口,慢慢滑落著跌坐在地上,感應到讀心尚在,便在心裡默默喚了幾聲沈玄離的名字。什麼時候也能在他身上種一個讀心?言修淩忍不住想,沈玄離可以對他的心事一覽無餘,可自己對他卻一無所知,這實在有點不大公平。他坐了一會兒,逐漸覺得洞中的寒意更深重了幾分,眼睛也不受控製地有了犯花。就在他以為自己快撐不下去的時候,一抹亮眼的白終於自拐角處悄然而至,見了他腳步不由快了幾分。言修淩眼神中不自知地漫開一絲笑意,還不待他說話,一件衣衫已經披在他的身上,一隻微涼的手抓上他的手腕,靈力帶著溫熱的暖意,漸漸在筋絡中擴散開來。緩了好一會兒,眼前那片朦朧的黑意才慢慢退下去,他睜開眼睛,笑了笑,下一秒卻突然伸出手,在近在咫尺的那張琉璃般的臉頰上捏了一下。沈玄離周身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有病?”“緊張什麼?”他的聲音略帶了半分虛弱之意,笑意卻依舊能溢出眼瞳,“我隻是想看看,這一次的你是不是真的。”一說起這個,沈玄離的臉色嚴肅起來,問道:“剛剛是怎麼回事?連讀心都被隔斷了?”“一種幻術,名叫浮生九境,是一門極為奇詭的秘術。”他答,“有人扮成了你的樣子,裝神弄鬼。”“何人?”沈玄離語氣一緊。“是白骨峽中在我們的飯菜中做了手腳的人,是個女子,喜穿紅衣,功夫詭譎得很,你若遇上,千萬小心。”他言辭有些模糊,但其中告誡卻頗為嚴肅。沈玄離抿抿唇,看著他的眼睛:“她是什麼人?衝你而來?與你有仇還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秘密?”言修淩的眼神微不可見的僵了一下:“你怎麼問題這麼多?”沈玄離目光不挪,依舊執拗地盯著他:“方才我被迷陣困在甬道,靈力受限,如果他們針對的是我們,沒有理由不對我出手。”他的目光絲毫不肯退讓,“那個人,你認得,對嗎?”言修淩搖頭歎了口氣,看他的目光多了些無奈:“沈玄離,有時候,我真的挺不喜歡你這麼聰明的。”“所以,是誰?”沈玄離不屈不撓。他有些艱難地站起來,沈玄離下意識扶了他一下,才聽他說:“是紅衣。”“紅衣?”沈玄離疑惑,他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哦,你不知道她也正常,因為……她是鬼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