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不寬,卻頗深。水質清澈,本該一眼見底,可此地靈氣充裕,河中更甚,隱約在水底已經凝成了一層白茫茫的霧似的,影影綽綽看不清楚。言修淩一想到自己曾從這裡麵挑出死人的頭發來,忍不住撫撫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他實在有一百個不願意下去撈死人。上次下水沾了滿身淤泥,這次他學得聰明了些,將外衣脫了,赤著脊背挽起褲腳。伸腳樣水裡探了探,倒不涼,反而有一種溫潤的暖意。這倒讓他多少好受了些,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念頭,他往岸上一坐,回過頭興趣盎然地看著沈玄離脫衣服。雖然說是脫衣服,但他也就解了那個長袖飄逸的外袍而已,隻露出一小塊分明的鎖骨,除此之外依舊裹得嚴嚴實實,言修淩本來想逗他,可這念頭剛一翻上來,就被沈玄離一個充滿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他有些喪氣,眼睛轉了兩圈,又突然覺得他平白瞪人的模樣十分喜感,至於哪裡好玩,他又說不上來。心裡正尋思著,沈玄離已經慢慢踩進水裡,溪水逐漸漫上膝蓋,他站在水中,靜靜看著坐在岸邊兒的言修淩。言修淩對上他的目光,無端腦海空了幾秒,喉結動了動,嘴角勾了個惡作劇的微笑,縱身跳進溪中,濺起一大串的水花,紮了個猛子又在幾丈外探出頭來,看著沈玄離衣衫浸濕、怒目而視的模樣笑的開懷。沈玄離抬袖擦去臉上的水痕,又瞪他一眼,難得沒有出手揍他一頓的意思,他自知水性很差,若真鬨起來,少不得又要被言修淩戲弄。逆流而上,廊橋之前是後山,溪水自山穀而出,彙聚成泉。言修淩從水底下探出頭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痕,此時月上中天,四周都是石壁,像一個巨大的魚缸將他們圈養在水中。“怎麼什麼都沒有?這不科學啊。”言修淩撓頭,前兩日撈出來的舊衣服與一團頭發可不是作假,但今日他們仔仔細細地搜鎖,一路都尋到了源頭,卻一無所獲,始終不曾見過剩下的骸骨。“這裡的靈氣越發濃鬱了。”沈玄離看了眼四周,這裡的霧氣粘稠,猶如乳白的絲帶一般氤氳滑動,他一身白衣飄飄,站在彌漫的白霧中,格外多了些仙氣飄飄的出塵感。“這地方還真不愧是洞天福地,靈氣這麼濃,光是住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就足夠延年益壽了。嘖,要是我,我就在石壁上打個洞,可不比在下遊蓋房子簡單直接?”言修淩隨口吐槽,待話出口,他隱約抓住了什麼,和沈玄離相視一眼。沈玄離抬眸四下望了望,突然仿佛看到了什麼,手腕一動,一道冷森森的劍芒撞到石壁,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音入耳,言修淩眯著眼睛看過去,原本鋒利如刀削的石壁上露出一個山洞來。洞口立著一塊石碑。“不是吧?又來?”言修淩撓瞪大眼睛,這山洞看著實在熟悉,可不就是在白骨峽裡供奉蛇妖小廟的山洞?連石碑上的刻文都一模一樣。“上去。”沈玄離對他道。“上去?怎麼上?”言修淩伸手比了比那石壁上山洞的高度,“這麼高,我爬上去明天的太陽都下山了,誰閒來無事在這麼高的地方挖洞?瘋了吧?”不料沈玄離像看白癡一樣白他一眼,也懶得和他廢話,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言修淩還沒等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拉著騰空而起,長歌劍化作一道長虹,載著他們二人瞬移之間就已踏進石洞。森冷的寒意撲麵而來,言修淩動了動鼻子:“這什麼味兒?真難聞。”黏膩,腥氣,還裹著骨肉腐朽後的腐敗之氣,混合在一起,雖然不劇烈,卻始終若有若無地縈繞鼻尖,無端地惡心人。“應是什麼東西死在了這裡,而且死亡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沈玄離也嫌棄的掩住鼻子,另一隻手抖出一張符篆,畫著咒文的紙仿佛一盞燈似的亮起來,前方是個甬道,儘頭處果不其然又是一座小小的廟宇。“我就不明白了,這陣仗到底要搞什麼?”言修淩皺了眉,“蛇妖的實力不弱,但也絕對算不上多強,在白骨峽如果沒有在飯菜中做手腳,就算是你們家阿念他們對付一條蛇也不在話下,圈養可以,但完全沒有建座廟供奉的必要吧?”沈玄離沒搭話,但是從他的神色看得出來,他對此也是不解。“在白骨峽的時候,你隻留下一道靈符,而沒有直接將蛇妖收了,是為了給阿念他們練手對不對?”言修淩問。“不然呢?”沈玄離對他的明知顧問不大滿意,“我還能閒來無事打著玩不成?”“隻可惜,你雖然在外人麵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挑食不肯在外用餐,可這群小孩子還是要吃飯的,你沒想到會有人在飯菜中做手腳吧?”言修淩搖頭歎氣,眸中帶了邀功般的得意洋洋,“要不是我們機緣巧合遇見,那些孩子隻怕有苦受了。”說到這,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從白骨峽退回來後,神誌不清之時撞上的臂膀,還有那陣充盈鼻尖的草木清香。那……是他嗎?他抬頭,對上那雙幽深的眼瞳。沈玄離故意裝作沒聽見他說了什麼,抓起長歌劍推了他一下,道 “走了。”這裡雖然布置相通,但顯然比白骨峽內的蛇妖廟要古老得多,再加上似乎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進來過,整個山洞都十分破敗腐朽。廟內的香爐和牌位零落一地,唯有廟門口的兩支蠟燭還算完整。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妖煞之氣。“奇怪,難道這裡的蛇妖已經死了?可是屍體在哪?”他在廟內轉了一圈,敲敲打打,竟然一個機關都沒有發現。這裡和白骨峽還是有點區彆的,比如,這裡的廟宇之下,沒有密道通往地下空間,而是有一條更為寬敞的石道通往石洞內部,深不見底。這裡光線昏暗,隻憑借沈玄離的一道靈符委實不足以照亮全部,他便將門口的兩支蠟燭扯下來,吹去上麵的落灰點燃,蠟燭的光隱隱泛紅,將整個視野仿佛都抹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隻不過總比沒有好得多。“走。”言修淩吸了口氣,“這地方無端總讓人心裡發毛,我到要看看,裡麵到底有什麼東西。”他倒也真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前方到底有個什麼東西。這石洞也不知是有人故意修成如此,還是天然形成,其中崎嶇實在比九曲十八彎更甚,不少地方需得彎腰低頭才能過得去,而且越往裡走越先陰冷,言修淩沒穿上衣,在轉過最後一個彎的時候,終於沒忍住打了個哆嗦。“謔!”言修淩突然站住,發出了一聲不知是驚訝還是讚賞的感歎。石洞本身極窄,他們一路行的也略有坎坷,隻不過一轉過這個彎,驀然間便了解了何為豁然開朗。這是處極大的住所,石床竹櫃應有儘有,石壁上鑲嵌著十幾顆夜明珠,排列蜿蜒璨若星河;另一側石壁上則貼著一張極大的羊皮卷,繪著的似乎是山河圖,囊括天下又細致萬分,就連各大宗門百家的洞府都標注的清晰明了,甚至還有許多不曾出世的隱秘仙門遺址。“這繪圖之人,也未免太厲害了些。”他湊到地圖前細細瞧了幾眼,讚歎發自肺腑,“連各大家私藏的洞天福地都有,這麼隱秘的信息,到底是什麼人竟然知道得這麼詳細?”“這是鬼門?”沈玄離站在他身後,眉間微蹙,他看的本是天晉山,其中所繪連宗祠劍堂都分毫不差,遠比山門內的地圖都更為細致,他本暗暗心驚,可是目光一轉,落進天晉獨有的十萬大山,卻發現,其中近有一半被劃走,歸屬之地,署名竟是鬼門?“鬼門到底是什麼地方?”沈玄離當然不會信什麼鬼門即鬼界大門的解釋,他從天晉山上的古籍手劄中偶有提及鬼門二字,但大多語焉不詳;而這裡又出現了這麼一個地圖,明擺著鬼門不是一個門派就是與鬼界關係密切的組織。“其實也不是什麼地方。鬼界與人間一樣,低階的鬼神智未開,本性暴戾但修為極低;高些等級的鬼怪修成人身與人類無異,也需要劃門派修行,而這鬼門也是鬼界的宗門之一,地位約同鬼界的天晉山,建派百年,神秘非常。隻不過這張地圖……這是鬨著玩麼?”言修淩顯然也注意到了不對,玩笑道,“你們家什麼時候也玩割地賠款了?還把後山都給鬼門了?”“後山並無異動。”沈玄離聲音多了幾分凝重,而且鬼門早就已經被封在鬼界不得出世了,不可能會如此明目張膽地與天晉山爭地盤。“既然並無異動……”言修淩眼睛轉了幾圈,猜測道:“也許,這圖上所繪,並非當下呢?”沈玄離眸光一閃。“你看這羊皮,表麵泛黃,隱約可嗅到陳腐之氣,顯然已經有些年頭,說不定這圖上畫的,正是人鬼兩界戰爭之前的模樣呢?”他看看他,“你當年一直喜歡泡在書樓裡,可曾聽說過當年的隻言片語?”沈玄離搖頭。“這可就奇怪了。”言修淩不解,“這麼大的事情,我們除了知道鬼界曾進犯人間,雙方戰爭血流成河,最終鬼族落敗之外,其中細節一概不知,甚至當年我向師父提起,他也諱莫如深,如今再看到這個地圖……我突然有個猜測。”“什麼猜測?”沈玄離偏頭看他。“既然要進犯,那麼鬼族總不能憑空出現在各地,定需要一個地域作為據點,而這個據點,說不定就是天晉後十萬山脈。天晉山雖然傳承久遠,可百年前昔日的七大仙府還沒有沒落,天晉也排不到什麼名號,且又與鬼族比鄰而卻沒有被第一個剿滅,你不覺得有點奇怪?”沈玄離沒有回應,但他的眼神認真,倒是真的在耐心聽他說話。“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七大仙府儘數被鬼族屠戮,而天晉山卻成為了宗門之首,不僅保全了自己,還擊退了鬼族,將之封印,順帶將當初鬼族的地盤收歸己有,這才有了後山的禁地之說。”“依你所言,當年天晉山實力並不甚強,先輩們又是怎麼做到將之封印的?”沈玄離問。“也許……是和鬼族合作了呢。”言修淩挑挑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