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許久,最終停在一處天塹峽穀下的深不可測的水潭之前。同樣作為被綁架的人質,那群王八蛋對沈玄離明顯更客氣一點,隻不過兩人腳上都加了沉重的鐐銬,以防他們逃跑。言修淩靈力不足,身子骨總比他們這些修仙之人弱一點,步履多少顯得有些艱難;沈玄離卻仿若未覺,依舊一副冷漠平淡高高在上的模樣,若是不知真假的人看著可能真的要歎一句清貴,可是也就隻有言修淩這樣自小和他一起長大的人才知道,他那人模狗樣的模樣背後,實際上就是一肚子壞水。言修淩走在後麵,看著眼前人挺拔的背影,心情十分複雜,他是實在想不通,身為長歌劍主,天晉山為人尊敬的大師兄,無論去哪裡都是七十二宗門的座上賓,為什麼非要屈尊紆貴跑到這裡來當臥底,這不是有病嗎?青袍男人在一處石碑前停下來,負手站定,言修淩認得這塊石碑,正和豎在白骨峽小廟前的一模一樣,隻可惜他不認識上麵的文字,看不懂到底是什麼意思。剛剛靠近水潭,沈玄離突然停了停腳步,抬頭看了水潭一眼,言修淩見狀也是奇怪,他修為比不上沈玄離,可天生的鬼體卻對陰煞之氣格外敏感,這個水潭十步之外毫無動靜,可是一道踏進十步內的範圍,煞氣遮天蔽日的,幾乎快將一方天地浸沒了。他還真沒有見過比這煞氣更濃的地方,就連當年天晉山禁地的百鬼夜行也不過如此。不過,還有一個很奇怪的點,這裡的煞氣雖濃鬱,可是純度卻低,夾雜著許多雜質,像是將許多不同的鬼物強行堆在一起拚湊而成,如此一來,又比天晉禁地遜了一籌,不過深潭之下一股盤踞其中的煞氣格外暴烈,甫一靠近,言修淩立時寒毛微立,隱約感知得出水潭之下似乎蟄伏著一隻先古巨獸。青袍男人拍了拍手,寒潭兩側立刻竄出七八個人來,也做青衫打扮,不過著的都是短衣,麵上蒙著黑巾,弓弩長劍齊備,是典型的宗門精銳,齊齊對青袍男人躬身行禮:“見過祭司大人!”青袍男人點點頭,問道:“都準備好了?”“回祭司大人,都準備好了。”青袍祭司滿意地點點頭,看著言修淩揚揚下巴:“去吧。”兩人立刻將他推搡著往潭邊靠近幾步,刀刃一滑在他胳膊上劃出一道血口子,血滾進潭中,立刻掀出一串波濤,隱隱約約的一聲嘶吼從水潭底穿透而出,言修淩的心中剛剛湧上一個想法,就被一個大力道狠狠推進水裡。水底幽深,且寒冷異常,言修淩打了個哆嗦,氣息便亂了半分,嗆了口水才好不容易調整回來,憋著一口氣,努力向潭邊石壁靠了靠。水中的煞氣遠比岸上濃鬱得多,順著水逐漸附著上他的皮膚,他不得不把本來就微弱的靈力分出一部分來隔離煞氣,這樣一來,就算凶獸不出來吃掉他,他在水裡也撐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更何況,他已經感受到那股龐大的氣息在逐漸靠近,兩隻燈籠似的綠色眼瞳漸漸靠過來,偶爾有鱗片剮蹭到石壁,發出沙沙的令人遍體生寒的聲響。是條已經化蛟的水蛇。在見到它額頭上的獨角的時候,言修淩心裡不合時宜地一喜,上個月忘了哪家宗門,曾開出萬兩黃金的價格懸賞蛟龍筋,他對萬兩黃金垂涎欲滴,可是蛟龍可實在不好找。他原本都沒抱希望,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在這裡就有一隻現成的蛟等著他呢!言修淩幾乎看得見萬兩黃金正在衝他招手,腦筋一轉,在心裡喜道:“沈玄離,底下交給我,岸上的人都處理掉,小心那個鬼麵祭司,彆讓他跑了!”讀心隻能單方麵讓彆人看透他的想法,他聽不到沈玄離的回應,卻也不擔心,如果連這點人都處理不了,就乾脆彆入世招搖,拎著長歌劍回天晉山種地算了。雖然他其實的確就挺喜歡栽花種草的。寒潭之下寂靜無聲,蛟蛇靠近時帶起一陣又一陣的水波撞在他的身上。言修淩穩了穩心神,手腕一轉立刻喚出黑劍驚魂的同時,周圍的煞氣如同突然有了意識,瞬間衝湧過來,在他的身邊形成一道屏障,隔開潭水,也暫時地隔絕了讀心。劍身上暗紅色的紋路仿佛活了起來,一絲一絲蔓延開來,弩箭一般源源不斷地衝向遊來的蛟蛇。能化蛟的蛇通常都有了幾百年的壽命,可是這個蛟顯然是被那什麼婆羅門用修士做飼料投喂出來的變異體,還沒經曆過天劫,腦子不好使,對這些看似毫無威脅的血絲也不知躲避,迎頭直上。直到鋒利的紅線觸到蛇身的一瞬間就削掉了它一大片鱗片,蛟蛇這才吃痛放聲大吼,絞起的水浪撞過來,將他一下拍在石壁上。蛟蛇吃了這一大虧,凶相畢露,軀體微微後撤,露出蛇類慣用的攻擊動作,它雖然修為強橫,但估計靈智未開,實在不聰明,不會動用法術,隻能靠本能攻擊。言修淩早防著它這一招,水中的血絲立刻扭動起來,凝成箭雨鋪天蓋地,網一般將蛟蛇兜頭困住,它瘋狂掙動,卻無處躲藏,這深潭總共就這麼大的地方,幾乎處處都是煞氣,而有煞氣,便相當於有了源源不斷的細細紅箭攻擊。潭水很快渾濁起來,潭底的泥土混著蛟蛇的血液沸騰般的滾動,他用煞氣凝成的結界很快在衝撞中瀕臨潰散,手臂上被婆羅門人劃出的傷口血液滲出,將結界附近的水染成鮮紅。言修淩劍訣喚出,黑劍迅疾如電,一瞬劃破了蛟蛇的腹部,蛇被這猛烈的痛刺激得已經失了神智,突然放棄了抵抗,豁出性命一般,直往言修淩所在的位置衝去。言修淩見狀一腳踏上石壁,竭力上遊,蛟蛇不管不顧,也隨之仰頭衝出,就在言修淩破出水麵之時,那蛟蛇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猛然一竄,獠牙立刻衝著言修淩的腿上咬去。幸虧它體型碩大,牙齒也相對稀疏,言修淩將腰身一擰,避開要害,蛟蛇的牙齒一扯,咬碎的正是鎖在他腳上的鐐銬。趁著這轉瞬即逝的功夫,他將剩餘的靈力全力運起,將黑劍驚魂隱去,踏水而起,緊接著又一柄凜冽的寒劍破空而來,呼嘯著重重刺進蛟蛇無意露出的七寸。這蛇本來就是強弩之末,這一劍攜的劍氣之盛幾乎將它攔腰斬斷,蛟蛇連痛吼都被堵了回去,下一秒一道白影淩空而上,長袖一揮將劍刃刺得更深入幾分,又驟然拔出,血落如瀑,龐大的蛟蛇驟然失了筋骨一般,軟趴趴地跌在岸上。言修淩勉力爬上潭邊,躺在地上看著施施然落在身邊的長歌劍主,不由自主歎了口氣。雖然他這麼多年也沒過得多好,可是自從再遇見天晉山的人以後,總顯得更狼狽了幾分,不是受傷就是在受傷的路上,要麼就是被人俘虜毆打,自己這輩子所有的麵子,都在他麵前丟得乾乾淨淨了。沈玄離站在言修淩的身前,目光落在他右側的腰上,言修淩跟著他的眼神扭頭看過去,才發現自己的後腰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刮開一條血口子,痛都是在看見傷口之後才湧上來的。言修淩立刻呲牙咧嘴地去捂傷痕,不料沈玄離將長歌劍收回去,徑直斂衣蹲在他身邊,從一旁倒著的方頭領身上撕扯下幾塊乾淨的布料,裹住他的傷。言修淩看得目瞪口呆:“你竟然用死人的衣服替傷患包紮傷口?你還有沒有人性?”“他沒死。”沈玄離眼都沒抬,“你看不見他還有呼吸的嗎?隻是被廢了靈脈,一時昏迷而已。”“就他這樣的,靈力跟沒有差不多,你廢不廢他的靈脈他都成不了氣候,你何苦費那個勁,還不如一劍殺了算了。”言修淩不滿地埋怨,“要我說,你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太心軟,表麵上鐵麵無私不通人情,可實際上連個人販子都不肯殺。“你也看見了,這孫子綁架了我們還不夠,還要賣給彆人來當飼料,喂一頭連神智都沒開的笨蛇,這麼多年誰知道他們到底抓了多少人,說不定這鋪天蓋地的煞氣中,就有那些枉死之人的冤魂呢……哎呀你乾什麼?很疼的!”沈玄離冷冷地瞪他:“你可否安靜一些?”“否!”言修淩想也不想地回答,“沈玄離你這個人真是太冷漠了,如果不是因為你那個破方巾,擔心你出事,我現在早就帶著我師弟回京城去了,溫香軟玉在懷,哪裡用得著在這跟勞什子蛟蛇拚死拚活的?而且你可彆忘了,在白骨峽你在被那個樹靈穿成糖葫蘆時可是我替你療傷的,你現在也太忘恩負……”“你怕什麼?”沈玄離突然打斷他,問。言修淩一愣,梗著脖子否認:“……我能怕什麼?我有什麼好怕的?”“每當你怕什麼的時候,便總顯得額外話多!”沈玄離又從另一人身上裁了塊衣襟,裹在他胳膊上,靜了一瞬,又補充道,“從小就是。”被戳破心事的言修淩頓了一小會兒。”沈玄離有一瞬間的沉默。“哎呀,我畢竟和你們不一樣!我隻是個修煉無成的鬼而已!”言修淩無奈道,“你以為我憑借這麼點靈力怎麼鬥得過一條化蛟的蛇妖?還不得靠這取之不儘的煞氣?可是煞氣和靈力相克,你也知道,我原本隻不過是一抹靈魂,現在這身體可是後天重新修煉的,不過當時我實力不濟,沒辦法直接修煉到成年人的模樣,隻能先暫且做成了一個小屁孩的模樣,這才被師父那老頭撿回去的。我雖然看著是人,但畢竟和你們普通人類不一樣,我用靈力修了人身,煞氣入體就是往血液裡兌了硫酸……說硫酸你不懂,反正和在天晉山上挨戒律長老幾百鞭子差不多,這麼大開大合的用一次煞氣,我可得少活好幾年。”沈玄離眸光中微微露出一分意外,隔了好一會兒,原本刻薄的語氣才軟了半分:“如何緩解?”“沒法。”言修淩聳聳肩,“過三天五日的,等殘留的煞氣散乾淨了,也就是了。算了咱們說點正事,那個家夥抓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