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沒了勺子,這難吃的飯也吃不上了。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將食甕往旁邊一放,靠著欄杆坐下:“你怎麼來這了?”他問話其實隻是象征性地客套一下,畢竟是自己對不起人家,到這份上還假裝不相識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他本以為沈玄離根本不想搭理他,卻沒想到他卻應了:“有事。”……廢話,我當時知道你有事!言修淩心裡翻了個白眼,可又沒好意思表現出來,隻能沉默了一會兒,又乾巴巴問了句:“阿念他們呢?”“走了。”他惜字如金。行吧,這人是真交流不下去。氣氛一時有些冷場。不過無所謂,他們本來也不應該怎麼熱絡。他琢磨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好意思問人家是不是知道他偷了乾坤袋,隻能又問:“你……謝謝你救了我師弟。”沈玄離原本不屑一顧的目光突然深了幾分,盯著他問:“你當真投到了陰陽司門下?”言修淩撓撓頭:“不算投,因為他們原本也不想要我來著,不過陰陽司是唯一一個收留鬼修的門派,名聲雖然壞了點,但是總好過去鬼門。”鬼門在冥界,他費儘千辛萬苦逃出來的地方。沈玄離嘴唇抿了抿,又不說話了。言修淩不是很受得了這種尷尬的沉默,隻能硬著頭皮提議:“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是這個地方挺蹊蹺的,你……你不是在白骨峽受傷了麼?要不咱倆合作一下?先摸清楚這的底細,再做打算?”沈玄離還是不吭聲。言修淩有點泄氣,這小子現在怎麼還是這麼油鹽不進?在白骨峽被捅了一個窟窿真是太輕了!就該多戳你十幾二十刀,讓你被抬著送回天晉山去,以免旁人還以為你遇到了什麼危險,自作多情把自己送到這個鬼地方,最重要的是,還他娘的平白丟了一袋的金葉子!他在心裡罵得痛快,卻沒想到沈玄離的目光又淩厲了幾分,此時正直直地盯著他。這一下言修淩才隱約覺得有點不對,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將自己身上細細搜了一遍,最後才終於在左側鎖骨的位置發現了一塊小小的柳葉狀紋身,色澤瑩綠,栩栩如生。他在一瞬間就愣住了,也不管那麼多顧忌,險些跳起來指著沈玄離的鼻子:“沈玄離你丫的竟然偷偷給我種了‘讀心’!你太缺德了吧你?”讀心,顧名思義,就是可以聽到一個人的所思所想,隻不過讀心這種法術用起來並不容易,必須在一個人全心神信任他的時候才能成功。這種不怎麼入流的法術本是十多年前言修淩所創,初衷不那麼光彩,隻是用來捉弄少年時候的沈玄離的一個小把戲,隻不過這麼多年,他倒沒想到沈玄離竟然還記得,而且就把“讀心”用在他的身上。言修淩惡狠狠地瞪著他,沈玄離卻理直氣壯地瞪回去,這讓他更惱火,他進了山寨後的所有悲愴感慨,甚至對於那場永遠掙不脫的夢境的恐懼都被他一點一點讀了過去,自己所有的醜陋的瘡疤都被剝開遮擋露在沈玄離的麵前,這對他而言,幾乎算得上是世間最大的羞辱。炸了毛的言修淩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板著臉瞪他:“你應該不是到了這鬼地方才給我種的讀心吧?”在這裡他就算是夢中都繃著弦,這時候種讀心,根本不可能成功。而如果不是這裡,那麼隻能是上一次在白骨峽的時候了。“嗬,長歌劍主,真是好手段!趁著我救你,你卻偷偷暗算我!”“這不是暗算。”沈玄離絲毫不顯愧疚,“是警惕。”“呸!”言修淩信了他才有鬼,“你是不是故意引我過來的?那方巾你是故意給那群王八蛋的是不是?”沈玄離目光澄澄,毫不否認。“你個混蛋!你還我金葉子!”言修淩大怒,衝上去揪住他的領子,繡著雲紋的端莊白衣立刻皺成一團,“你知道那包金葉子是我攢了多久的錢嗎!你太缺德了!”沈玄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言修淩掙紮一下,他的手紋絲不動。言修淩便泄了氣,悻悻地挪在一旁坐下,雙手撐著下巴,悶悶地問:“你傷真的沒事?”沈玄離沒有回他的提問,反而換了個話題:“你現在連山賊都打不過了嗎?”言修淩的眉毛抖了抖:“你打得過,不也照樣被關在這裡?”沈玄離理直氣壯地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倒是你,當年師叔雖說廢了你的經脈,但是卻沒有徹底摧毀你的修行氣海,你為何不肯重新修煉?”言修淩哼了一聲:“你以為修煉那麼容易?不過這江湖和修靈宗門不一樣,靈力吧,有沒有動無所謂,我何必再費時費力折騰自己呢?”話說得輕易,可內心有多無可奈何,卻實在是難以言說,他也不想說。“這個地方,有蛇妖活動的蹤跡。”頓了許久,沈玄離開口,終於說了點正事,“白骨峽中的蛇與樹靈,許是為人所飼養的。”“你發現線索了?是何人所為?”言修淩問。“不知道。”沈玄離答,“進山之時,我曾見過山寨中的人,山中村民關係甚密。”“寨子裡的人,有宗門的修士?”言修淩想起綁他的那條仙門鎖,心道如果搶過來就好了,仙門鎖上肯定帶著特定的氣息,他對宗門百家不熟,但沈玄離說不定能看出一二。“應是,但沒見過。”沈玄離道,“仙門鎖我遠遠看了,應不是近些年的物件,昔年嶺南黃家曾擅長以蛇皮製仙門鎖,但是幾年前黃家內亂,已經徹底沒落了。門下的諸多靈器大多變賣流失,就算要查,也多半沒有線索。”言修淩有點挫敗:“沈玄離,你能不能把讀心收回去?”沈玄離假裝沒聽見。言修淩又歎了一口氣,剛要說什麼,不想門一開,進來兩個人。一個是那個尖嘴猴腮的瘦子,另一個則是將他綁來的壯實大漢。尖嘴猴腮十分後腿地提那人將門打開,恭敬道:“方頭領,買家這麼快就來了?”被稱為方頭領的漢子瞅著言修淩,露出些古怪的笑容:“去,將人帶出來。”尖嘴猴腮領命,進去,一腳就要踢在他的腿上,言修淩神情不變,腳下稍微一動,尖嘴猴腮就結結實實踢在了他腳上的鐐銬,抱著腳發出一聲痛呼。言修淩沒忍住樂出聲來。尖嘴猴腮被戲弄一遭,自腰間取出一條鞭子,啪地一聲就要抽過去。沈玄離卻突然眸光一抬,漠然地看住他。已經甩在半空的鞭子力道驟然弱了,尖嘴猴腮心下一冷,腳步不由自主地就往後退了兩步,但轉而又想起方頭領還在門口,隻能硬著頭皮對言修淩喝道:“走!”言修淩嘴角挑了挑,毫不顧忌地跟了出去。這地方地處北部邊陲,民生也略顯貧苦,就連占山為王的山寨也比彆處粗糙許多。他被帶進了一處會客廳似的地方,一個青袍男人坐在一側鋪著虎皮的木椅上,臉上帶了個鐵麵具,獠牙猙獰,隻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方頭領和尖嘴猴腮將他帶進來,用力一推看似想讓他跪下,可惜他膝蓋極穩,推了兩下也沒推動,那青袍男人擺擺手,看過來的目光多了一點嘲弄的欣賞。“底子乾淨嗎?”青袍男人問,嗓音沙啞得像隻老鴰,難聽得緊。“乾淨不乾淨的,都落在我們手裡了。”方頭領笑得陰狠,“沒什麼靈力,身上也沒有值錢的靈器,想來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小門散修的,抓就抓了。”青袍男人也笑起來,自袖子裡取出厚厚的一疊銀票,方頭領接過來,粗略數了數,點點頭,對青袍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青袍男人站起來,撣撣袖子,道:“老規矩,還得借用方頭領的人。”方頭領給尖嘴猴腮使了個眼色,尖嘴猴腮立刻會意,招呼進幾個人進來,又拿了塊黑布將他眼睛蒙了,被推上一輛馬車。方頭領剛要催馬行動的時候,那青袍男人忽然道:“聽說,天晉山的人也來了。”方頭領顯然一愣,旋即冷道:“哦,已經走了。”“可我聽說,似乎還差了一個人?”青袍男人的聲音頗有玩味,方頭領僵硬地扯扯嘴角,連個假笑都沒能笑出來。“您待如何?”“也不待如何。”青袍男人笑的神秘,“我聽說這人修為不錯,就是受了點傷,這才被你撿了個漏?”方頭領這一次連嘴角都扯不動了。“錢,我再給你兩倍。”青袍男人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巧的令牌,“除此之外,此處再往北幾十裡,有一小處福地洞天,靈力充沛,對修行大有裨益,不知道方頭領,感不感興趣?”方頭領徹底愣了下來。這世間賺錢的方式多不勝數,可福地洞天卻難尋,但凡有一處無主,幾乎是百家相爭。自己這寨子是什麼貨色,方頭領其實比誰都更清楚,福地哪怕再小,都是一個致命的誘惑,他本該毫無拒絕的理由才對。可是,就因為這洞天福地實在太過難得,反而讓方頭領更生了幾分警惕的心思。他在此處做綁人的勾當已經數年之久,也深知什麼人是什麼價錢。這一次綁了個天晉山的弟子雖說冒險,可畢竟魍鬼山白骨峽凶名在外,真有人找上門來也大可推給凶煞禁地,尤其這人又受了傷落單,可以說是送上門來的肥羊。方頭領的確想著用他大賺一筆,可是也萬萬沒想到這位買主能開出這麼大的價來。青袍男人見他猶豫,背著手歎了口氣:“方頭領,咱們合作了這麼多年,你也該知道,我出的價,是很有誠意了。這麼跟你說吧,這個天晉山的人我勢在必得,如果方頭領不肯合作……那我們婆羅門就隻能換個走狗了。”他的話說得非常不客氣,方頭領猛一抬頭,看到的仍然是藏在鐵麵具之後那雙狹長的眼,寒光凜凜,像把匕首懸在了他的脖子上。“去,把人帶過來。”他的聲音啞了幾分,對尖嘴猴腮一吩咐,尖嘴猴腮哪裡知道主人們的暗下交鋒,聽了命令立刻一溜煙的跑回去。馬車裡的言修淩雖然看不見,可聲音卻是一字一句都收進了心裡。聽到青袍男人指名要沈玄離的時候,一股淡淡的惱火從心裡湧上來,幾乎下意識想動手,然而思緒一轉,又生生忍住。沈玄離突然與門下師弟們分開,又故意瞞了身份落進賊窩,說不定就是衝著這個婆羅門來的,鐵麵人要將他帶走,說不定還正中了這位詭計多端的長歌劍主的下懷。這麼一想,他剛剛繃緊的神經又鬆懈下來,在馬車裡挪騰兩下,擇了個舒適些的位置躺下,又特意給沈玄離留了一半硬邦邦的木板——畢竟是同門一場,身為師兄,怎麼也應該“照顧”他一二,對吧?言修淩嘴角彎起不懷好意的弧度,他當然知道“讀心”種在身上,他的一切想法都會被沈玄離洞悉,所以也不做無用功費力隱藏,就將這個無羞無恥的厚臉皮擺在明麵上,為了那小袋金葉子,動手不成,搞點惡作劇,總不過分吧?